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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莫爱、二世哑情、三世泣恋

楔子
  
  蓬莱仙岛中有个薄命林,林中的红颜洞里住着掌管天下百花的百花仙子,百花仙子手下有数名小花仙、一位鹤发童颜的菩提老叟和照顾崖上百花仙草的少年童子。被照料的植株经过千百年的甘露滋润后自能化为人形,下凡为人间增添鲜艳。
    
  这百花仙子生得袅娜纤巧,娇若春花、媚如秋月,行事温柔平和,素日与岛上众仙各个交好,颇得人缘。对待下属亦如此,从没有在上位者的专横架势。
    
  这日,她移驾到遣仙居,接过芍药仙子递上的茶水,浅尝一口,笑道:“这茶益发好了。”
    
  蓼花仙子接口:“此茶出在放春山上,又以灵花仙叶上的宿露烹煮,自然是好的,其他仙品难以匹敌。”
    
  谈话间,鹤发童颜的菩提老叟跟随在杨花仙子身后走来。
    
  “仙子找老叟可有要事?”
    
  “我刚从咏絮林巡视而来,发现百花仙草都长得郁郁菁菁、茂盛繁荣,独独见紫箢花稀稀落落长得好不单薄,不知是怎么回事?”
    
  “禀仙子——照顾紫苑的是一名唤勖颍的仙童,他素日玩心重,要不就一口气洒上几十瓢水,要不就连着几个日夜不见人影。为了这桩事,老叟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就是没见他有改善的意愿。”菩提老叟叹口气。
    
  “他现在人在哪里?”百花仙子抿嘴轻笑。
    
  “关着呢,我把他关在春冷居,罚他十日不准饮灵泉、吸甘露,令他好生反省。”
    
  “你饿他,他岂不更讨厌紫箢花,这样子他更有借口不对它尽心照顾了。”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仙子,这勖颍不知怎地就是讨厌紫苑,何不让他换个工作,说不定他会做得起劲些。”
    
  “换工作?!”百花仙子摇头叹息。“冒颍和紫苑有着未竟缘分,上一世他们是夫妻,本注定该有一世情缘,可是紫苑因容貌丑陋不堪,终生不得夫婿青睐。今虽登入仙界,紫苑却仍牵系着对夫婿的爱恋,这份坚持护着早该湮灭的情缘不断。我让他们朝夕相伴,只盼他们早日缘尽情散,谁知会弄成这光景?榴花仙,你走一趟春冷居,把勖颍领来。”榴花领命走出遣仙居。
    
  “仙子,既然他们情缘未尽,何不让他们下凡,待情孽褪去,再让他们重返仙界,这样安排岂不省事。”菩提老叟提议道。
    
  “让我和冒颍谈过再下决定。”她低头凝眉思索。
    
  一会儿,榴花提来勖颍,他在百花仙子面前垂手而立,双眼直直望住仙子的倨傲神情,丝毫不觉自己有错。
    
  “冒颍,我听菩提老叟说,你非常不喜欢紫苑花?”
    
  “我生性不爱受羁绊,这紫苑不能随身携着,陪我四处游乐,我自然不喜欢。”他振振有辞。
    
  “她是你的责任。”百花仙子好言相劝。
    
  “我可以选择别的责任吗?”他迎着仙子问,脸上毫无畏色。
    
  “不可以。”
    
  “既是如此,我只好继续受罚。”他眼中没有妥协。
    
  “我想……还是依您老的意思。”她转头看过菩提老叟后,回眸迎视冒颍。“我命你和紫箢同时下凡投胎,共结三世情,了却这段尘缘后再返蓬莱。届时,我不会再让紫苑成为你的负担,你意愿如何?”
    
  “好!但是我要她还清欠我的。”勖颍嘴上虽然答允,心却有着不甘。毕竟无端受她牵绊,连连受罚,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都吞忍不下。
    
  “还清?你指的是——她受你甘泉灌溉,却不断害你受累?”这孩子,他只要求求她,她会重新考虑要不要罚他下凡受苦,偏偏倔强的他说什么都不肯低头。
    
  “对!”
    
  “好,允你,下凡后紫箢将因你受饥饿、皮肉之苦,另外,我要她受你的灌溉之恩,用尽一生泪水偿还。你说,可好?”
    
  听完,勖颍一点头,没再多说话,转身往外走去。
    
  百花仙子轻声叹息——紫箢,这是你的劫数……情爱伤人,你受了一世苦怎还不懂回头,越是执着越是痛苦啊!唉……世间痴愚女子何其多……
    
  她领了众仙来到咏絮林,咏絮林外一排仙梅开得正美,在凡间,此时应是百谷不生的十二月。
    
  百花仙子仙手一指,刹那间,紫苑化成人形盈盈站起。她走到百花仙子跟前屈膝拜倒。
    
  “紫苑,我让你和勖颍仙童下凡了却尘缘,你说可好?”
    
  “但凭仙子做主。”她垂下头,眼角泛泪。想起前世,因丑陋容貌,让他在人世受尽侮笑,他气她、恨她理所当然……这一世她愿还报于他。
    
  “我允了他条件,你有没有要求想我允你的?”
    
  “我……”她偏过头想了想道:“我想要才情、美貌。”
    
  聪明!仙子在心中赞她一声,世间男子有谁不被这些肤浅的表相所吸引?
    
  “好,我答应,你去吧!勖颍已经下凡多时了。”
  
  领了指示,紫苑起身,缓缓走出咏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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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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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朗的大白日里居然无端端地蒙尘,不知打哪来的乌云顷刻间笼罩整个梅花镇,有老人指着天说:“活了一大把年纪,我还没见过这种异象……莫不是……咱们梅花镇要出大事了?”
    
  的确,梅花镇是要出大事了,这事儿让神仙见了都要心凄,索性找来乌云相助,掩去了让人心伤的一幕。
    
  此地名叫梅花镇,是因此镇处处植满梅花,这梅花镇里住了一个御史,姓曹名讳又先,平日为官清廉、爱护百姓,虽然他非地方上的父母官,但老百姓有事相求,他从不借口推托。打官司、告皇族、检举***……总之,能帮上忙的他都会尽全力而为,却因此得罪不少皇亲权贵。
    
  曹大人年过五十尚无子嗣,曹夫人设佛堂虔诚参拜,诚心感天,在曹大人五十五岁那年生育一女,女儿出世时满帐紫光,故取名紫苹小名紫儿。
    
  紫儿打小聪慧敏锐、过目不忘,在五岁那年已能认得二千余字,熟读烈女传、三字经、论语、诗词选辑。而今不过十岁光景,她已能吟诗作画,为人解决纷争。在乡里间传为奇事,人人都说,曹御史心慈善报。
    
  这日,程公公带着一批御前侍卫冲进了曹家大门,曹家上上下下均迎在庭前跪接圣旨。家门前挤满围观百姓,扰扰嚷嚷的杂音,在程公公尖锐的嗓子喊出圣旨下……跪……时,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屋内的曹家人、屋外的围观百姓动作一致就地跪下,远远地,带着小紫儿从市集回来的管家福伯,看见家门前围着黑鸦鸦的人群,便拉着紫儿跪藏在人群中,并于耳畔叮嘱她不能出声。
    
  “奉天承运、黄帝诏曰:查御史大人曹又先心怀不轨,与边疆匈奴互有勾结,意图为害朝政,经镇国将军曲怀天检举,人证物证俱全,罪证确凿。今判曹家含婢奴七十三口斩立决。钦此谢恩。”太监细锐的嗓音,让在场的每个人心里泛出阵阵寒栗。
    
  通敌叛国?好大的罪名呀!这曹大人怕是遭人陷害诬告的吧!
    
  虽然人人心里都有这个想法,却是谁也不敢说出来。皇帝老子说话,谁敢反驳?
    
  “曹大人……”程奎奸笑二声。续言:“多年前我不是早教过你为官之道?谁让你不听劝!清廉?清廉可不能保你一家大大小小七十三口人命……”
    
  “乱臣贼子把弄朝政,国之将亡啊!”曹又先仰天长叹,可怜这些陪他入尘的家奴,他们无过啊!他转过身对身后人跪地一拜。“对不起,你们跟错主人了,曹又先欠诸位的,容后世再报。”
    
  “老爷……”众人纷纷跪走到曹又先身边,哭着还揖。“人生最后终将难免一死,这样也好,黄泉路上我们可以结伴同行,不怕寂寞了。”
    
  “好个结伴同行!下辈子愿上天让我们为兄为弟,共结一家情,相互扶携!”曹又先慷慨激昂地说。
    
  “对,为兄为弟共结一家情!”一时间,跪在地上的奴仆全扯着嗓门大喊。
    
  门外的紫苹听了,她站起身就要往门内冲,却被身旁的总管福伯硬生生地拉住。
    
  “福伯伯,我想要进去和爹娘一起……”她饱含泪水的眼睛泛红,拉着福伯的衣袖央求。
    
  “好小姐,要想清楚啊!你进去不过是多添条亡魂留在这里,将来长大才能为冤死的爹娘和曹家几十口人讨回公道。”福伯软言劝慰。他的心如刀割,因为他的婆子、儿子、媳妇和孙女儿都在里面,他也想进去守着家人,但……不甘心啊!
    
  “小姐,你要看清楚,拿圣旨的那个姓程的,叫程奎,他是宫里当红的太监,而举出老爷通敌叛国的人叫曲怀天,曲调的曲、怀抱天空的怀天。要牢牢记住了,将来有能力,定要取他们的项上人头来抵命。”
    
  记住了!程奎、曲怀天,灭她曹家一门的凶手!
    
  紫苹拭去泪痕讨公道,是的,总有一天,她要向他们讨回这笔血债!曹家大大小小的命都要在她的手里获得安慰。沉重的担子落在十岁女童身上,迫使她瞬间长成大人!

十年后
    
  隐身枫林中,莫情脸上覆着黑色帕子,水灵灵的眸子透露出强烈恨意,死盯着由远而近的两骑。曲炜勖——她不共戴天的世仇!
    
  缓缓抽出长剑,寒月映着冷光,仇恨照着莫情没有温度的心,今夜——她要手刃仇人。
    
  昂然颀长的白色身影随着马匹的晃动缓缓向前行,英挺的俊容上有着淡淡的疲惫,家……就在不远的前方等待着他,挂在脸上的慵懒笑容是所有归家游子都有的松懈。
    
  倏地,他眼底闪过一道锐光,坐直身子,冷笑取代慵懒。
    
  他发现她们了?莫情向草丛里的五名黑衣人莫念、莫意、莫伤、莫痕、莫心,点头示意。
    
  待马蹄声近,一声单音长啸响起,六人自草丛中同时跃出,六柄长剑快如闪电地直取曲炜勖喉间。但剑光快、曲炜勖身形更快,一个云飞蛟龙避开致命剑气,移形幻影几个招式,他由被动反控局势。
    
  掌风急至,首当其冲的莫意喉中翻涌出腥甜,连连退后三步,扑倒在地。
    
  “上!”莫情一喊,密密实实、暗藏无限内力的剑招,同时指向曲炜勖周身大穴,毫不留情。
    
  几个戏弄般的灵活闪躲,她们始终伤不了他,这时心有灵犀的莫伤、莫痕相视一眼,同时发招刺向与他同行的奴仆,武功不及她们的叔端,还来不及呼叫就已被划出几道见血口子。
    
  “该死!”几个凌波微步,一招鹞子翻身,他挥掌夺下莫心的锐剑,剑气一划,瞬间风沙扬起,月光下无数绿叶离枝落地,粼粼剑光在微稀星光中,似成数道光芒。登时,莫伤、莫痕、莫心腕间中剑,血流如注。
    
  这时,又是一声长啸,未受伤的莫念扶起地上的莫意,和其余三人纵身一跃没入黑暗中。
    
  莫情不理会指令,下手快速且无情,发了狠硬取他的性命。不容许自己手软,不允许回忆侵蚀决心,今晚她是无心无情人。
    
  不能再等了,十年——她等得够久也够苦了,就是今夜,她要亲手结束这一切。她知道错过这次就再也狠不下心杀他,她发誓他死后她定会拿性命相陪!
    
  莫情每一招每一式都刺向他的要害,她要他死,不计一切代价!
    
  一记昊云遮日化解了她的凌厉攻式,曲炜勖在她的眼里看到满怀恨意,不明白她的憎恨从何而来,杀手合该是无情冷漠才对。旋身、抬腿、架开她手中长剑,动作一气呵成。
    
  “姑娘,在下可曾开罪过你?”她的眼神让他觉得熟悉,似乎在哪个时间、哪个地点,曾有过这样一双灵秀的眼睛看着他,他拼命在脑海中搜寻属于她的记忆,动作因迟疑而缓慢下来。
    
  她是无论如何都杀不了他了吗?就算她倾尽心力也无法练就他这身武功,那么……她还活着干什么?既然不能为家人报仇,不如刎颈自尽,随家人同入黄泉!
    
  她抬高剑柄,忽地,看见他因分心而变缓的动作,心下大喜,挥手一剑朝他心窝方向飞近。
    
  危险近身,曲炜勖下意识地发掌袭向莫情,莫情却不闪避,闷声一哼、咬牙承受,飞身将剑尖继续往他身上刺入。
    
  曲炜勖双指夹住飞射而来的剑尖,啪地!剑身应声断成两截,反手一转,他把断剑射入泥地,直没入土中。
    
  “你走吧!我不杀你,”受伤的莫情不再是威胁,曲炜勖背对她撕下一截衫袖,为叔端裹伤。
    
  莫情犹不死心地盯住他的背影,缓缓从靴筒中抽出贴身匕首,一鼓作气地冲向前刺向他的背。曲炜勖闪电般转过身,抓住她的手,把原该插入他背部的剑反插入她的肩胛骨。
    
  乍见鲜血流下的那一刻,他立即后悔,快速点住她的止血穴,抽出匕首,莫情控诉般的眼神挑动了他的心,不该伤她的,为什么?对一个想置他于死地的敌人他没必要留情,可是……他无法不心生怜惜……是因为那双熟悉的瞳眸吗?

 对一个杀手他不该心慈,那只会为自己招惹更多麻烦,但……他摇头苦笑,不再多想。炜勖从怀中掏出一个翡翠玉瓶,倒出两颗血红色药丸递至她掌心。
    
  “你走吧!留得青山、不怕无柴,假若我们之间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就留着自己的命,再学几年功夫回来杀我吧!我随时在曲府等你!”
    
  握着丹药,她的心又在不知不觉中陷落。好不容易筑起的围墙,只消他一个动作、一句言语,就崩塌颓圯,难道她的心墙永远无法抵挡他的温柔?
    
  扶起叔端坐上马背,曲炜勖执辔领先离去。
    
  莫情紧紧压住肩胛上的伤口,似乎这么压着就能忘记剧烈疼痛,远远地传来主仆对话,她侧耳倾听。
    
  “少爷,为什么要放她走?你不怕养虎为患?”
    
  “她只是玉面观音的杀手,罪不及死,况且杀人非她本意,为难她没道理。”
    
  “少爷,我们家和玉面观音到底有何仇隙?她为什么三番两次派人刺杀?”
    
  “她和父亲……”
    
  马走远了,莫情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凝视着手中药丸。他还是这样一副慈悲心肠、还是这般悲天悯人?十年光阴没改变他醇厚仁慈的性格,而同样的十年,改变她太多太多……
    
  一赌气,她把它们掷入泥中,她不要接收他一分一亳的好意,他们二人是永远的势不两立!
    
  疼痛像涟漪般一圈圈扩大、蔓延……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头一偏,她任自己陷入昏迷。
     
           ☆        ☆        ☆
 莫情呓语不断,梦中的情景一幕幕快速闪过,刺激着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她呼喊着、挣扎着,却始终挣不脱这场恼人恶梦。
    
  不要啊……爹……娘……不要啊……娃娃……她不要、不要、不要……
    
  阴恻恻的尖锐嗓音在她耳际响起,穿过耳膜,令她全身泛起颤。
    
  “曹大人,您要是说够了,可否让我们送您一程?”他满布恶意的眼睛扫向曹大人身后的妇人,接道:“这书上说的好——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我看您就和夫人一起上路吧!”
    
  侍卫拉过曹夫人,让两人并排跪地。只见她嘴角含笑、脸上毫无惧意。
    
  她握住丈夫温暖的手掌,轻言道:“来世再续结发情。”
    
  “好!在天愿比翼,在地成连理!”他一生从未对夫人说过情话,谁料得到第一句蜜言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出口?一世夫妻、一世恩情啊!到老不分飞,风风雨雨他们也要一处栖!
    
  “夫人,这生是我负你。”
    
  她点点头,温婉笑容不曾自颊边褪去。“下辈子,我等你偿还。”
    
  “真感动!好个叫人眼红的鹣鳔情深!”程奎嗤地冷笑一声,眼光示意,倏地,大刀挥下鲜血直迸,喷上了跪在后头的奴仆,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老爷……”
   
   “夫人……”
    
  尖锐的呐喊唤不回已逝的主人,众家仆哭得声嘶力竭,门外百姓也随着嚎啕大哭。老天怎不开开眼?这样的好人不庇佑,天理何存?
    
  “曹紫苹那娃儿在哪里?”森冷的嗓音再度响起。
    
  门外的百姓纷纷挪动身子,想挡住曹福和紫儿的身影,大家心里想的全是同一桩事——保住曹家最后一条血脉。
    
  视死如归的福婶,拧了眉、割舍心中不舍,把自己的孙女儿娃娃,往外推出去。
    
  “你就是那个传闻中的才女?过来,给公公看看。”他温柔的语音令人颤,娃娃抖了半天却无论如何也跨不出一步。
    
  “怎抖成这样?一点才女的样儿都没有。曹大人,您可得走慢一点,等等您家闺女……”语音未歇,一柄长剑没入娃娃心窝,再抽出,一道血柱自她伤口射出,活蹦乱跳的娃娃成了没生息的破布娃娃。
    
  她的娘抱住女儿逐渐冰冷的身子,却是再也哭不出声。来世?人间真有来世吗?若真有灵魂轮回,他们这七十几口子前世是做了多少亏心事,才换得今日悲惨下场?
    
  “娃娃……”福伯紧捂住紫儿的脱口悲鸣。
    
  娃娃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呀,她们一起玩、一起读书……她的童年全是与娃娃一起度过的,如今,娃娃走了,她的童年也结束了……她挣扎地想站起身。
    
  “小姐,请你不要让娃娃白白牺牲!”福伯涕泪纵横,娃娃是他唯一的孙女儿,他怎会不心酸、心疼?但是,老天留他这条老命,就是要他护住曹家这条血脉,他不能卸责、不能奔入园内和亲人共赴黄泉啊!
    
  “杀无赦!”第三道指令下,数十条人命在顷刻间尽数丧于刀下,一时间风狂雨骤,阵阵雷鸣夹杂着临死前的嘶叫,整座御史园血流成河,再多的雨露都冲刷不去满地血腥……
    
  莫情自噩梦中惊醒,冷汗湿透衣衫,她觉得好冷、好冷……
    
  她又回来了,回到这住了十年的房间,环顾这房里的一桌一椅,以为再活不成了,怎知……再一次死里逃生,活下来又是另一番折磨吧!收拾起不堪回忆,她又是个没有情绪、没有知觉的杀人机器。
    
  “你醒了?师父在唤你。”莫意没有起伏的声调传入她耳中。
    
  她没敢多迟疑,忍住胸口翻搅的疼痛,起身下床,尾随莫意来到观音殿。她和莫意两人快速加入早已跪在地上多时的四人当中,等候指示。
    
  “莫念,你动心了?啧啧啧,真可惜啊!可惜了我多年调教,谁料想得到,你一见了男人还是动心了,唉……又是一番白费功夫。”玉面观音曼妙的身形轻倚在贵妃椅上,慵慵懒懒的神情风情万种,谪仙般的华贵姿容上没有半分表情,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禀主人,属下没有!”莫念惊惧得手抖足颤。
    
  “是吗?莫言,你来说给她听听。”莫言是当天隐在林中观察众人行动并发出长啸声者。
    
  “是!你招招出剑、招招留手三分,要是你尽了全力,莫意也不会一出手就被震出内伤。”
    
  “禀主人,莫言瞎说,她在胡乱栽赃,是她看上了曲炜勖的英俊逸朗……”
    
  “昨晚月色那么昏暗,你还能看到他英俊逸朗?”莫言一语堵住她的说辞。
    
  “多话!”玉面观音斜眼瞪视莫言,惊得莫言垂首不语。“我最讨厌女人多话!”话落,锐眼闪过,吓得莫念猛然缩身,突地,一柄淬过毒液的柳叶镖直插入莫念喉头,黑气迅速攀上她惊惶的脸。

“主人!”急切中,莫情惊呼出口。
    
  “又要求情,莫情、莫情,我帮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不要有太多情感,唉……情字总有一天会害了你!”她以眼神示意,莫言走向前拔下莫念喉间的柳叶镖,交回师父手中。
    
  看一眼已然僵直的莫念,再说什么都挽回不了了。她咬住唇,垂头应和:“属下知错,多谢主人教诲。”
    
  “知错?你可知自己犯了哪条大错,要不要也让莫言说给你听听?”
    
  “属下不遵从莫言师姐的命令擅自行动,不自量力,坚持要夺曲炜勖性命,违反主人规范,但凭主人责罚!”她主动将自己的罪行列出。
    
  “好个但凭主人责罚,我要是罚轻了,往后其他人都不服从指示;要是罚重了,你又要心里犯嘀咕,骂我不近人情。你为我拚死拚活,差点儿弄丢一条小命,我还罚……这真叫我左右为难。”
    
  “莫情以死谢罪。”执起匕首,横向颈间。
    
  咚!玉面观音一弹指,打掉她手上的短刃。
    
  “唉……性子真烈,要改改,动不动就抹脖子,这不是用死来威胁我吗?”
    
  “属下不敢!”莫情回答。
    
  “既然不敢,那我就真罚喽!”
    
  “但凭主人吩咐。”
    
  “莫情不服指令擅自行动,罚鞭笞二十。下个月曲炜勖将迎娶章府千金,就由你混进去,杀了新娘,嫁入曲府。我会派莫意帮你,这回再失败,没取回曲炜勖的性命,你们就不用回来了。”
    
  “属下领命!”莫情、莫意同声应和。
    
  “我这惩罚可有人异议?有想法快讲出来,别出了观音殿又在我背后叽叽喳喳,扰得我耳朵发痒。”
    
  “属下不敢!”莫意等人吓得流出涔涔汗水。
    
  “很好,这次你们都尽力了,下去后到净瓶宫领取两个月份的观音露。”
    
  她的话让众人心喜成狂,这句话的背后意义就是——她们的生命又得以延长两个月。
    
  “多谢主人赏赐!”
    
  望着这群她一手培养出来的杀人机器,她轻扬姣美的唇角。
    
  曲怀天……看到了吗?当年你狠心背义,负我这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另娶她人,今日……我要你付出代价……妻离子散如何?断子绝孙又如何?
     
           ☆        ☆        ☆
门外锣鼓喧天,串串鞭炮声不断。今日是曲府公子迎娶章家千金的大好日子。多年前,曲家老爷曲怀天弃官返乡经商,这几年独子曲炜勖接手家族事业,短短三年,曲家商行遍布大江南北,不论是食衣住行,举凡生活所需无不与曲家商行打上交道。
    
  曲炜勖精明的经商头脑,不但让曲家赚进大把银子,也树立了曲家商号在商界的地位。
    
  曲家有这样一个伟岸的儿子,多少富家千金都想攀上这门亲事,而他单单选上章家千金,除了她有张美如出水芙蓉、艳若桃李的娇容外,听说还是个饱读诗书、擅长织绣、音律,是个妇容、妇德、妇功兼具的女子。
    
  此刻,章嫣含已经打扮妥当,她拘谨地坐在床沿,娘和姨娘们往前厅去了,只有一个贴身丫头小容随侍身旁。
    
  相较于前头的热闹,新娘闺房反而显得安静而冷清。
    
  小容穿着一身簇新的红色衣服,来来回回地东摸摸、西摸摸,一颗心如小鹿般乱撞,马上,她就要随小姐嫁入曲府。
    
  听说,新姑爷的家有好几十个章家大,假山流水、池塘曲桥,美的像人间仙境;听说,新姑爷貌比潘安,文采不逊当今的文状元,武功比那长年驻防在边疆的楚元帅还略胜几分;听说,姑爷目前只纳了一个妾室,她和小姐情同姐妹,若她们二人能同侍一夫岂不增添人间美事?
    
  想至此,一张娇俏的小脸涨得通红。幸好、幸好小姐脸覆红巾,要不这张红脸岂不教小姐笑了去……
    
  突然,门外一阵铿铿锵锵的吵杂声,是哪个粗心丫头把花盆弄破了?在这个大喜日子里……唉!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她回身对小姐说:“小姐,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推开门,她对着碎花盆边的女孩怒斥一声,没想到她一喊,女孩不但不理会,反而转身跑走。
    
  “喂!你是哪一房的丫头,竟敢跑到这里来撒野,真是没规矩。我叫你停下来,你听见了没有?”她迈开小脚朝女孩方向追去。
    
  在她身后,一道黑影闪入章嫣含房中。
    
  莫情拉去章嫣含的红帕子,伸手一指点住她的穴道,让她全身动弹不得。
    
  “你……你是谁?”嫣含张口嗫嚅问道。
    
  “催命阎罗。”抽出短刃、即将落下时,莫情在她眼里看到无助凄惶,这个表情……也曾出现在单纯的娃娃脸上,娃娃……她的挚友、为她牺牲生命的女孩……一时间莫情下不了手,都是无辜的人啊!
    
  “我做错什么?”嫣含鼓起勇气张口问。
    
  是呀!她做错什么?就因为她要嫁入曲家?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她何错之有?矛盾浮上心头,不杀她,她只有八个时辰可用,必需在今夜动手刺杀,万一没成功……她再无第二次机会。
    
  突然间,嫣含和娃娃的脸重叠为一,她眼眶滑下的两颗晶莹珠泪,像无言抗议。无辜的女孩……无辜的娃娃……为了报仇让一条生命枉死,该或不该?
    
  摇摇头,她做了决定,点住嫣含的穴道,快手快脚剥下她的嫁衣,穿到自己身上,再把嫣含点上睡穴、塞入床底下,八个时辰就八个时辰吧!反正她早没存希望能活着走出曲家大门。不管成不成功她都算为父母报了仇。
第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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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繁琐的重重仪式,莫情坐在新床上等候夫君。
    
  夫君?多年前,他是这么唤她的——小娘子、我最可爱的亲亲小娘子……而今,她果真成了他的小媳妇,然……接下来她将展开杀夫行动,天!她的命运真是与众不同。
    
  曲炜勖……勖哥哥……
    
  软软的童稚音调还荡在耳边……那天月色朦胧,一心复仇的她没看清他的容貌,只有那对眼睛,那对日日夜夜在她脑中盘旋不去的眼睛,总是这么温文柔和、醇厚多情……
    
  一如多年以前——
    
  客栈里,紫苹跪在床前哭红了双眼,床上的福伯再也不会醒来了。
    
  “福伯伯……醒一醒,同我说说话好吗?我一个人好害怕啊!”一张原本洁净灵秀的美丽小脸染满了尘灰,连月下来的奔波,圆圆的身子瘦了一圈,瘦弱的小手臂抱着福伯,一声声悲泣、一颗颗珠泪……却是怎么也哭不回福伯的生命。
    
  一直以为没了家人,忠心的福伯会陪着她长大,亲眼看她为父母亲报仇,谁知他就这样倒下了,怎么办?往后叫她一个孤单的小女孩何去何从?
    
  飕飕冷风从窗缝透进来,冻得她小脸红通通,泪一流,咸咸的泪水滑过,滑出一阵阵刺麻痛觉。
    
  客栈老板叫人撞开门,瞄一眼早已僵直的福伯,歪歪嘴嚷了声秽气,指示两个汉子把福伯用席子里起来,抬到乱葬岗埋掉。他搜搜紫苹的小包袱,搜出了几块碎银,攒入怀中,就拿这些充当这几天的住宿费,不足的算自己倒霉,认了吧!
    
  他一手提着紫苹的领子,一手抓着她干瘪瘪的包袱,把她往楼下拖。沿路走沿路骂:“你这丫头片子,在我店里哭丧,我还要不要做生意?”
    
  “老板求您行行好,别赶我出去……”
    
  “不赶你,留你作啥?我养家活口,担子已经够重了,再多养你这个赔钱千金,养不起啊!”
    
  “我会洗碗、扫地,只求您别赶我,我什么事都做。”紫苹急嚷。
    
  “我们不缺洗碗的杂工。”老板把她提到门口一推,紫苹连连后退几步,向后倒坐在雪地中。
    
  没有厚裘护身,紫苹的手脚全冻僵了,跪起身,她对着门口的老板猛磕头,“我没处去了啊……老板……求求你收留我,我会拼命拼命工作……”
    
  “你没处去可不关我的事,你要是多长个几岁,或许我可以考虑留你下来暖暖床,可惜……”他语带暧昧的扫过她瘦削的身子,继而摇摇头,拿起帚子赶人。“去去去!别留在这里妨碍我做生意,要害我损失了客人,你可赔不起。”眼看着扫帚将横扫上她的小脸,蓦地,围观的人群中斜窜出一个人,他握住扫帚用力一抽,把老板往前拉,老板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摔跤。
    
  “老板,你一个大男人在街上欺负小姑娘,不会太难看吗?”说话的是一个年方十四的少年公子,虽然稚气未脱,但唇红齿白的俊脸上满是正义。
    
  “小公子,咱们是做生意可不是盖救济院,这小姑娘白吃白住了我几天,我没和她计较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还继续供她吃穿?!我又没欠她,她要真没处可去,红花巷里的春风阁、美人闺,到处都可以收留她。”
    
  “勖儿,不许无礼!”语出,一个年约四十、长相威严的男子扶着夫人往前走几步。
    
  男孩扶起紫苹,打开暖裘,把她冻僵的身体纳入自己的护翼中,他并不懂自己这个动作该作何解释,当他看见她小小的身子在寒风中颤抖时,他的心毫无缘由地纠得好紧、好痛,那种止不住的心痛促使了他的动作。
    
  “还冷吗?”他低着头问怀中那颗小小的头颅。
    
  紫苹环住他的腰,仰起头轻摇一下,几个月来的奔波,她算是尝尽人间冷漠,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撞进了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她在他眼里看到疼惜、爱怜、纵容,眼眶一红,两颗泪珠顺势滑落。
    
  “怎么了?不舒服?老板打痛你了?”她的泪烧烫了他的心,他伸手忙拭去,不爱看她掉泪!
    
  他大大的、暖暖的掌心熨贴上她小小的冰脸,抚去她所有不平。几个月来的委屈,被他的手掌一挥,转瞬消失无踪。
    
  “她大概是饿了!”夫人见儿子被小女孩的泪水弄得手足无措,竟胡乱栽起赃来,不由得好笑。“老爷,咱们家勖儿好像还没对哪个女孩这么疼惜过。”晴娘转身对夫婿说。
    
  “是啊!”曲怀天转身半蹲,眼光与紫苹齐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有什么人?”
    
  看着他严肃的脸,紫儿吓得往后一缩,更加缩进炜勖的怀中。
    
  “爹,您吓坏她了。”他护住身前的小人儿。
    
  “不、我不怕叔叔。”她摇摇头,要自己鼓起勇气回答,人家是好心啊!“我叫紫儿,家里……没有人了,伯伯刚刚过世,老板要人草草把他埋掉……”想到福伯,想起这些日子的相依相恃她又想哭了。
    
  “紫儿,我请老板买口好棺厚葬你伯父,往后你就跟我们一起住,我们会拿你当自己女儿疼,好不好?”这回紫苹没闪开他的凝视。
    
  “好!谢谢叔叔,我会做很多活儿,不会白吃白住你们的。”紫儿保证。
    
  “傻女娃儿,谁说要你工作抵债啦!你就安安心心跟着我们,有空就陪陪勖哥哥念念书、练练几招防身拳。”晴娘摸摸紫儿的头,好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听了她凄凉身世不禁叫人心疼、叫人怜啊!
    
  “谢谢叔叔、婶婶,你们的恩德紫儿会铭记在心。”
    
  “这丫头!”他摇摇头,转而对老板说:“店家,我们一行人要住店,麻烦您招呼。这小姑娘跟我们一起,可以吗?”“当然、当然!老爷、夫人、少爷、小姑娘请进。”他换上一副嘴脸,热络地招呼起来。
     
           ☆        ☆        ☆
就这样,她和曲家一行人一起回杭州老家定居,越往南走,天气越见清朗。
    
  一路上,天气好的时候,她就和炜勖并辔而骑,他总把她包在身前的大衣中,不停地和她说话,偶尔行经市集,他会帮她买个小荷包、小玩意儿,再不就买串糖葫芦、小饼干,紫儿仿佛回到以往,那种被人宠着、疼着的岁月。
    
  “紫儿,娘说等你长大,要让你当我的小娘子,你可愿意?”炜勖抱着她的腰,在她耳畔轻问。
    
  “哪有这样子问人的?婚姻大事应该由长辈作主……”说到这里,她眼神黯然,她怎忘了,没了父母……她早是孤儿……垂下头,悲伤涌入胸臆。
    
  他察觉到了她的失意,拍拍她的脸蛋说:“这是你讲的,可不准反悔!这几天你唤我爹叔叔,唤我娘婶婶,他们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了,他们作主把你许给我,你不能有异议!小娘子,从此你是我的亲亲小娘子。”
    
  是默契还是缘分?从第一次见到紫儿,他就认定她是他的,不准别人抢、不准别人欺侮,更不准她伤心难过,她仿佛是他身上分割下来的一块肉,她的心、她的感觉他全明了。
    
  仰起头,炜勖和紫儿同看向天空的纸鸢,各式各样的纸鸢在天空争妍斗丽,一行南归飞雁自天空飞过。
    
  “勖哥哥,你看——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她的手指向天际。
    
  “太沉重了!”炜勖回答。
    
  “你说什么?”紫儿不懂他的语意。
    
  “人人都盼着飞雁为他们寄送相思,它们的包袱岂不是太沉重了。”
    
  是啊!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和她的勖哥哥是永远、永远都不会分离的,因此,相思和她绝缘!侧过身,拥住他的身体、揽住他的怀抱,这里是她这个小娘子的专属地,谁也别想侵入。
    
  “勖哥哥,将来长大你想做什么?”紫儿寻出话题。
    
  “我想经商,在全国各地建立起我的商行。我想赚很多很多钱,兴学堂、办教育,爹爹说国家之所以不进步,就是因为受教育的人太少,他也是因为受的教育太少,大字不识几个,才会遭人陷害。因此,我要办很多很多学堂、印很多很多书籍,让每个穷人、富人都能接受教育。”他年纪虽轻,思想却俨如大人。
    
  “女孩子也可以进入你的学堂里学读书、写字吗?”她脸上带着期盼。
    
  “可以,一个有知识的母亲才能教出爱读书的孩子,我举双手赞成女孩子受教育,尤其是看到你之后,更相信女人是聪慧灵敏的。”他给了个合她心意的答案。
    
  “可是……你要当商人……不好!”
    
  “不好?为什么?”
    
  “因为商人重利轻别离,当妻子的只能在江口守住空船,望着绕船明月江水寒……哪一日夜里醒来,梦啼妆泪红栏杆……当商人的妻子太可怜了,我不想和你分开。哪怕只有一天,我都不要!”
    
  “傻紫儿,当商人有‘商人重利轻别离’、当官的有‘悔教夫婿觅封侯’、当边城守将的有‘寒禽与衰草,处处伴愁颜’,难不成你要我去做‘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的渔夫?、何况就算什么都不当,也有‘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男人,所以,重点不是男人的职业,而是男人的心。要看他喜不喜欢妻子、专不专情于他的结发?”炜勖耐心地向她解释。
    
  “那么……你喜欢我吗?我是指一直一直喜欢下去,不会突然有一天就不再喜欢的那种。”
    
  “我当然喜欢你,很喜欢、非常喜欢、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喜欢!我当商人时,走到哪里都带着你,不会让你‘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不会让你‘一行行写入相思传’。”
    
  “你说真的?不是骗人?”
    
  “不信我?那么我们来打勾勾。”他伸出小指和紫儿的小手勾在一起。
    
  紫儿笑吟吟地说:“我相信你,那我允你当商人。”
    
  “谢谢你,我最可爱的亲亲小娘子。哦!对了!”他从怀中拿出一条黄金链子,坠子是一块粉紫色宝石。“这是紫水晶,昨天经过市集时买的。紫水晶送给我的小紫儿最适合不过了。来!我帮你戴上。”他摸着她小小的颈子,粉紫色的宝石贴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
    
  躺在他怀中,两小无猜的情愫在两人当中发酵、膨胀……终有一天,随着年龄渐长,这份情、这份感觉、这份单纯的喜欢和占有,会转化为真正的爱情,而不再只是空乏的诗词。
    
  曲怀天和妻子柳晴娘相依在马车上,看着这对小儿女,心满意足地笑开了。
    
  “看样子,我们做对了!”晴娘轻掩檀口笑说。
    
  “从第一眼看见紫儿丫头,我就觉得我们之中系着割舍不去的牵绊,我想这大约就是师父口中的缘分了。”
    
  “缘分?是啊!谁会想到半路捡来的小孤女会成了咱们家的媳妇?就像谁会想像得到,你亲如手足的师妹会……”想起她,晴娘不由地黯然。对她,她有一份歉疚,那件事……她该负一部分责任。
    
  “晴娘,别说了,我已经把她从记忆里剔除。”
    
  “能不说,但能不想吗?要不是因为我……你还是当朝为官的镇国大将军,都是我……”
    
  “别说了,再说也挽不回什么,我这身罪孽就留待身后交由阎王判决。”仰望天空,他喟然长叹。
     
           ☆        ☆        ☆
勖儿和紫儿的感情益发好了,两人成天形影不离,白天同车同马玩在一起,夜里投宿后吃睡一块儿、连随车南行的夫子也是一起教两人读书。
    
  这夜两人吃过饭、洗好澡,夫子拿着孝经走进来。婢女、书僮早已研好墨、铺好纸候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夫子抚着胡须,缓缓地摇头晃脑念着。
    
  “夫子,要是身体发肤受于父母不得毁伤,那么谁来从军报国,谁来身先士卒?”炜勖问。
    
  “这后面也说了,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所以从军报国虽有伤发肤之虞,但并不违背孝道。”夫子耐心解释。
    
  “夫子,古有云:‘父母仇不共戴天’,为父母报仇是否也算孝顺,既谈报仇,又如何能不伤身?”紫苹也想反驳夫子的话。
    “
  所以扶怨报怨是不智的,上天有眼,做坏事的人自有公道报应,而裁决这一切的是天,不是尔等凡人。”
    
  “可是,有很多人做了坏事也没见天惩,他们依然活得称心快意。”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真是这样吗?”她再度确定。
    
  “是的,因此人生在世不可伤德为坏,莫以为欺瞒得了天地,殊不知时候到了,这一条一条奖惩,没有人能逃得过。要晓得,善恶到头终有报。”
    
  紫儿听懂了,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机未到,终有一天,那些恶人一个个也逃不过天理裁处。她舒了舒眉,放下多回来的沉重包袱。
    
  可是……福伯临死前的谆谆叮嘱呢?假装忘记吗?不!她做不到啊!他枯槁的十指紧抓住她,要她牢牢记住两个名字——曲怀天、程奎,他要她杀了这两人,还她曹家七十余口清白……她哪能静静等待,让苍天来替她讨回公道?
    
  那锋锐的刀一落,爹娘鲜血喷洒出来,染红了院里几十株梅树……长剑一送,娃娃连挣扎都来不及,活蹦乱跳的身子就瘫软下来,娃娃是为救她而丧命……
    
  她活着,只为报仇二字,她怎能卸责?把事情推给老天?越想越觉晕眩,不知道、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呀!
    
  倏地,她苍白的小脸拧了炜勖的心,放下笔墨,他对夫子说:“一日的舟车劳顿,紫儿可能累了,夫子,我们明日再继续好吗?”
    
  夫子没反对,他们两个是好学上进的学生,他从不担心他们会为贪懒找寻借口,收拾好书卷,他拍拍紫儿的肩膀。
    
  “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来上你最喜欢的诗词选辑。”
    
  抬起眼,心里满是感激,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她好,这些疼惜补足了她心中的缺憾,也让她逐渐忘却自己的使命。
    
  夫子走出门,炜勖立刻把她抱上床铺,拉高棉被裹住两人的身子,他把手冷脚冰的紫儿圈在怀中。一会儿,体温濡染了两人,暖暖的身子、暖暖的心……他帮她架起一个暖暖的窝巢。
    
  他拉拉她身上的旧衣服说:“娘说,等回老家,她会找师傅帮你裁几件新衣裳。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秋香?粉黛?还是藕色?”他企图引燃她的好心情,数日的相处,他明白她心里有个沉重的秘密,至于是什么?他并不急着追问,因他相信,终有一日紫儿会主动告诉他。
    
  “我衣裳够穿了,你叫婶婶不用再费心。”她急急推却,这么多的恩情教她如何还得清?
    
  “不够、不够,除了家居服,你还需要几套外出服,因为杭州美景冠天下,我要常常带你出游,另外还要做几套轻便的骑马装,回家后我教你骑马可好?”他拍拍她的小脸,顺顺她皱皱的眉峰。
    
  “还要几天才会回到家?”
    
  她的问话让他开心极了,家!她认定了他的家也是她的家。
    
  “后天,回家后你和我一起住进咏絮楼,好不好?”
    
  “你住哪里,我就住哪里!勖哥哥,那里为什么叫咏絮楼?”她总觉得这名字不知在哪儿听过,好熟稔的名儿。
    
  “咏絮楼旁有一个大池塘,池边种了几棵柳树,风一扬柳絮纷飞,很壮观哦!庭院里,春来各色鲜花争妍斗丽,蜂蝶围绕;夏至,荷花盛开,开出满室清香;秋风吹起,枝丫间满是绽放璀璨的桂花,走到哪里都会闻到沁鼻香甜。那时几个姥姥就会叫丫头们去采下一篮篮的桂花,做成桂花糕、桂花酿……好怀念的滋味。”离家数载,他也有了归乡游子的情怀。
    
  “冬天呢?有没有和白雪相映的梅花?”紫儿追问。
    
  “你喜欢梅树?没问题,一回家我马上命人在园子里种上几株。告诉我,你还喜欢什么?”
    
  “我还喜紫苑,可是爹爹说那有毒,不许我种。”想起爹爹的悉心教诲,想起娘娘小心翼翼的保护,想起被雪染红的梅树,她的心直往下坠,坠入无底深渊饱受煎熬。
    
  “没关系,我种给你,但是你要和我约法三章,只许远观不可亵玩。”
    
  “勖哥哥,你待我真好。”
    
  “我会一直这样待你,等到有一天我老的走不动了,我仍然会把你捧在手掌心疼着。”
    
  “幸福可以维持这么久吗?”
    
  “当然可以。”
    
  “人生很难说的,说不定今天你身处天堂,明天就被推入地狱去了。”
    
  “我同你保证?我给你的幸福会是长长久久。”
    
  真会长长久久吗?那是勖哥哥没碰过坏人才会这么说。她偎进他怀中,贴着他的脸,像只寻求安全的的雏鸟。
    
  “勖哥哥,我告诉你,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坏人,他们会没道理的乱杀人、乱害人……”她的身子微微发颤,想起落地人头、腥风血雨、亲人成了亡魂……紫儿不禁呜咽成声。
    
  “乖紫儿,别害怕,我会好好练武功,把那些想害你的坏人通通打跑,没有人可以欺侮你!”他软声哄慰,直到她的泪水收尽,温暖侵入心底。
    
  “勖哥哥……”她贴上他的颈间,紧紧环住。
    
  “有勖哥哥在,天大的事有我顶着,为难不到你头上。”这话不仅仅是安慰,更是他一生一世的承诺。
    
  “我知道,往后我会学着不害怕,因为我有你。”挤出一抹微笑,对他——她全心依赖。
     
           ☆        ☆        ☆
尚未走入石鼓镇,绵绵不绝于耳的震耳鞭炮声,就开始啪啦啪啦响个不停。坐在马车里的紫儿,揉揉惺忪睡眼,一脸迷惑地对上笑得双眼眯眯的勖哥哥。
    
  “勖哥哥,有人娶新娘子吗?好热闹!”打开车帘子,紫儿好奇地往外瞧。
    
  “是镇上的人们在欢迎爹爹回乡。”
    
  “叔叔?他是一个很伟大的人吗?”归乡游子都能受到这样热烈的欢迎,这个镇太有人情味了。
    
  “爹爹本是个当朝为官的将军,他战功彪炳,数次打退番邦贼子,立下不少功劳。这次辞官卸甲返乡,才会受到百姓热烈欢迎。”说到父亲,炜勖脸上有着骄傲。
    
  紫儿瞧着那些拍手欢呼的人群,看到他们高举的红色布幔上写着“欢迎镇国大将军曲怀天回乡”。
    
  曲怀天?曲怀天……叔叔会是曲怀天吗?不,一定是弄错了!叔叔是个最好心的好心人呐,怎会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不是、不是!镇国将军指的是另一个人!
    
  “紫儿,你怎么了?”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炜勖扶着她的肩膀问。
    
  “勖哥哥,谁是镇国大将军曲怀天?”
    
  “你被‘镇国大将军’五个字吓坏了吗?小傻瓜,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刚刚不是说了吗?爹爹已经辞官卸甲,不当大将军了。”他好笑地搂搂她的肩。
    
  “你的意思是说叔叔就是曲怀天?”她迟疑地问。
    
  “对,你的勖哥哥叫曲炜勖,记清楚了吗?”他把她抱在腿间,叨叨絮絮地架构着往后的岁月。“明天,我先带你去游湖,听过‘总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两相宜’吧!西湖的美……”
    
  躺在他怀中,紫儿的心一寸一寸冷去,原以为找到了生命依归,谁料得到竟是认贼作父,这温暖的怀抱不属于她,这想了多日的新家园竟不是她的休憩站。
    
  泪像珍珠断线般,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幸福……短暂的让人措手不及,想把握,却转眼成过眼云烟……
    
  那一夜,紫儿趁着家宴空隙,带着她的小包袱由曲家后门逃出,经过半个月的颠沛流离,遇上了玉面观音,成为她的弟子,十年后学武有成,成为她手下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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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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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炜勖带着醺然酒意走入新房,反手把丫头、媒婆全锁在门外,不理会她们在外拍门、呼叫。
    
  今夜他是喝多了,不为庆祝、不为心喜,是悲悼!悲悼存在他心底许多许多年的影子,新婚夜?离情夜!从今尔后,他将把她锁入记忆深处,不再回思、不再忆起……
    
  挑开红巾,炜勖对上莫情的眼睛,突然,一朵灿然笑容从他闷着的下垂嘴角绽放开来。
    
  “紫儿,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好久……”是酒意、是迷离醉眼?总之,他真的看到他的小紫儿。也许,紫儿的容颜在他心里已经模糊了,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紫儿的那双灵活大眼,那双饱含了智慧、聪敏的大眼睛……
    
  他还记得紫儿?记得那个怯怜怜的小紫儿?雾气漫上眼眶……多年未曾波动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涟漪。
    
  “紫儿,你看到我帮你种的梅树了吗?每到冬天,池塘结霜,梅花绽放……美得像人间仙境;春天梅子结了果,姥姥又忙着做腌梅子和梅酒。”他的醉言醉语,一句句溶入她的情,腐化了她坚硬的心。
    
  他……没忘记他们之间交谈过的一语一句,是情深亦是情痴……
    
  “我为你辟了一个花房,里面植满紫苑……我拼命练功,想为你打退坏人……紫儿……你去了哪里?我走遍五湖四海,都寻不着你的踪影……你一走,谋杀了我的喜乐……我再也无法快乐了……”他落寞地垂下了头。
    
  几分残存的理智取笑他——你这是在做什么?对着新婚妻子揭示自己的少年情事?搞清楚,她不是你的小紫儿,她是章嫣含,不能为了那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就要她扮起无端失踪的紫儿……
    
  抬起头,他努力甩去那份酒精带来的迷离……但……做不来,真的做不来!眼前章嫣含的身影不断不断地和紫儿交叠……她真是他的紫儿……
    
  莫情的泪再控制不住,他的温暖一如多年前般将她密密包围,腐蚀了她心中积压的恨。
    
  那时……他说要她做他的娘子,他说要带她一游浓妆淡抹皆相宜的西湖;他说,他喜欢她、非常喜欢、永远永远都会一直喜欢下去;他说做商人,他要把她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不让她“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回忆如潮涌几乎将她淹没。
    
  “紫儿……”不管了,就当他自私吧!今夜他要放纵自己,在回忆深处搜寻她的影子,今夜是他和紫儿的新婚夜,他的小娘子……
    
  莫情再控制不住脱缰的心,莫情、莫情,不要有情、不要有情……可是……有情人在身旁,要她不动情,谈何容易?
    
  她摇摇头,不再算计自己剩下几个时辰,生命既已走到终点,何不及时抓住到手的幸福?再去斤斤计较其他,不嫌愚昧?
    
  伸出手,她自然的把小手交付他的大掌,轻言道:“我在这里。”
    
  “你是我的紫儿?”他的手指抚上她细致的五官,细细描绘着优雅线条,贪恋的在她红滟唇畔流连游移,而后灵活的手滑向耳根,耍弄着白玉耳垂,渴望着以唇代手,吞含住无瑕白玉。
    
  她羞赧地垂下头,时光仿佛回到多年前的夜……那时,他们终日耳鬓厮磨,那时,他的怀抱是她的安全港湾……
    
  终于,他放纵自己的情欲,唇吻上了她的耳朵,潮湿温热的气息喷上她的脸颊,惹得她红晕满布。
    
  他凑近她,偎入她的肩膀,嗅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好想念的味道……他的心、他的情、他的小小紫儿……
    
  串串细碎绵密的吻,吻出她一阵阵心悸,她不能自己了,由着他操纵她的意志、带领着她在陌生的男女情潮中沉沉浮浮。
      
  这对新婚夫妻像全世界的夫妻一样,在新婚夜进行着亘古长存的神圣仪式,从此互属的二人牵系住彼此的生命,再也不离弃……
     
           ☆        ☆        ☆
月隐星稀,残烛灭明,寂静的深夜只有刺骨寒风在夜空里穿梭。
    
  莫情躺在新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想起临行前师父交予她的飞魄水,她只要把无色无味的飞魄水放入井中,她就可以全身而退,而他曲家几百口人将无一能幸免……但,那是几百口无辜生命,这作法太残毒、太天理不容……或者,只杀他——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转头看着枕边人,他宽宽的额际,斜飞入鬓的浓眉,挺直的鼻梁……这张脸和十年前的他有很大的改变,当年脸上的稚气已被沉稳取代,斯文秀气的脸庞透露着坚毅绝然……
    
  说改变,她不也改变许多,爱笑爱哭的紫儿成了无情无义的莫情,当年,街坊间人人口中的小才女,如今成了人见人畏、杀人不眨眼的勾魂使者。
    
  说恩义、谈仇恨,要认真计较,曲炜勖对她只有恩没有仇,杀他……不仁,恨他……不义呀!
    
  但父母仇只能由她报,娃娃的死要她讨回公道,而曹家大大小小七十余人要在她手里获得安慰!在这当口,她没有权利和他谈仁义。
    
  转头,捏紧的拳头松了又紧,却始终下不了手……也罢!灭他家的是曲怀天,冤有头债有主,就让他一人来偿还曹家。
    
  定了决心,她将指甲缝中藏的失魂散弹往曲炜勖的鼻息间,习武多年的他几乎是在接收到毒物的同时就警觉地清醒,睁开眼睛,曲炜勖不敢相信对他下手的竟是他的新婚妻子。
    
  “嫣含,你在做什么?”
    
  一旦清醒他就不再认得她?无解的怅然拉扯着她的心,让她狠狠地抽痛一下。
    
  她没回答,轻轻巧巧地站起身换好衣服,看着正运气驱毒的曲炜勖,她轻咬下唇,再重逢,两人已成仇敌……别了,她的勖哥哥……
    
  走出新房,在朦胧月光下,残荷弱柳勾画出冬寒萧瑟的凄凉景象,相对的几株梅树长得正好,几朵早发的花苞在枝头上绽放冷然风华。
    
  他说要为她植上几株寒梅,他说要专心练武保护她的安全,他的诺言一一实现了,只不过……她的心再也收不下这些诺言。
    
  一扭头,她不准自己多想,飞身窜出咏絮楼,凭藉着多年前的印象往曲怀天的居所——拥彗楼奔去。
    
  破窗而入,她的剑锋指向床上男女,习过武的曲怀天纵身跃起,取出长剑护住身后的妻子。两把锐剑针锋相对,宁溢的空气间变得诡谲森冷。
    
  “你是谁?”他率先打破沉默。
    
  “取你狗命的复仇使者!”她冷冷回道。
    
  “想取我命得有点本事才行,你是玉面观音派来的?”
    
  “到了九泉下,再去问牛头马面吧!”
  
一招飞龙在天,利剑直取曲怀天门面,两个旋身,他挟抱着妻子避开这致命一击。一交手,他就明白眼前的女孩武功绝不下于他几分。但他要分神保护妻子,胜算就更少了。
    
  “姑娘,请你等等。”晴娘的音调一如多年前和祥慈蔼,她停了手,他给了她灭门血仇,也给了她收养恩惠,这笔糊涂帐要怎生打理,才弄得明白?
    
  晴娘在她眼里读到一丝犹豫。“姑娘,如果你真是玉面观音派来的人,那么杀我吧!因为,她口中虽恨着怀天,但绝不会真要杀他,玉面观音最珍视的就是他的性命啊!姑娘,你要弄清楚。”
    
  曲怀天将妻子推于身后,不准她再说话。“姑娘,你年纪轻轻就走上杀手这条不归路,太可惜了!”他心怀不忍地规劝于她。
    
  “我虽为玉面观音座下杀手,但我今天不为别人而杀你,我为自己杀你!”她出口话语字字带恨。
    
  “老夫与你可有过深仇大恨?说出来!若真是老夫负你,我绝不还手。”
    
  他的凛然正气激发了她的狂怒。他凭什么理直气壮?凭什么光明坦荡?难道说曹家上下都是该死之人?
    
  “姑娘,老爷做事从来是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若是误会,则宜解不宜结。”晴娘加入劝说行列。
    
  “仰不愧天、俯不作地?曲怀天,你敢不敢摸着良心将此话再说一次?”她抬眼冷视于他。
    
  “我要真有罪,但凭姑娘处置,若是无妄栽赃,恕曲某不认。”
    
  “好!曹又先,你认是不认?”
    
  曹又先?这名字朝他脑门狠狠撞击一下。
    
  “曹又先?你是说当年的御史大人曹又先?”他语气激动地问。
    
  “他一生清廉,却因你诬告,曹家七十余口人命尽亡于刀下,你还敢说不愧天地?”她一字一句全是血泪控诉。
    
  “你、你是曹大人的……”
    
  “曹紫苹!”
    
  三字出口,曲怀天悬在心里多年的重担终于放了下来。“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你竟躲过那场劫难?曹家有后了!感谢苍天睁眼啊!”
    
  “不用惺惺作态!我活着是为了索命而来。”她嗤之以鼻。
    
  “好!我跟你去!”他的答话出乎她的意料,曲怀天转身面向晴娘。“夫人,这回你不能再阻挡我了,勖儿已经长大也成家立业了,他可以照顾你的下半生。而我……还完这笔债,此生再无缺憾。”
    
  “我懂,我都懂!我知道这十年来,你日日夜夜没敢或忘过曹家事,当年,勖儿尚小,我挡你自刎谢罪、自私地留下了你,而今,勖儿已成人,我们心无阻碍,可以安心的走了。”
    
  “夫人……你……”
    
  “我们一道走好吗?你知道我又软弱、又没武功,没有你真的不行,而且,我好怕孤独的。”她不像慷慨就义,反而对丈夫说起喁喁私语。
    
  “你们演完戏了吗?”他们的恩爱,让她想起父母临死前那幕,爹对娘说——在天愿比翼,在天成连理。多年夫妻有恩义、有情爱……
    
  “曹姑娘,我们不怕死,也死有余辜,但是,我想你有权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晴娘朗声说道。
    
  “晴娘……”他想阻止。
    
  “怀天,我不要她杀了我们之后继续认贼为师,那对她并不公平是吗?我们欠曹大人的已不能弥补,至少该尽力救救曹家之后,她这样年轻的生命,难道你忍心看她一生都活在血腥之中?”她柔声对丈夫道。
    
  紫苹没说话,她已在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太多消化不掉的讯息。
    
    
          ☆        ☆        ☆
“紫苹,当年怀天携家带眷,带我们到边陲地带镇守边关。有一天深夜,怀天的师妹全身鲜血淋淋地拿来一份曹又先通敌叛国的罪证,她说,那是她潜入敌军军营盗出来的重要证据,要怀天在朝廷内贼尚无防备时上报朝廷,才能一举将乱臣贼子成擒。
    
  因事出紧急,而当时的确经常发现有军情外泄的情况,于是,怀天没多作怀疑,就快马将罪证送回京城,曹家也才因此灭门。事后,怀天的师妹——也是你的师父玉面观音,才告诉我们罪证是假的,曹家通敌也是假的,她的目的就是要怀天良心不安、终生怀愧……”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懂自己的父亲和师父……不!和玉面观音有何仇怨,她要这般害他?!
    
  “爱情吧!爱情总是让女人变得愚蠢。她痴恋了师哥多年,没想到怀天却娶了我,要认真说起来,我也该负责任。你动手吧!”她闭起眼睛引颈受死。
    
  曹家人的生命居然那么不值?他们成了他们爱情的牺牲者?天……
    
  长剑一闪,几个落点,她把屋内的家具砍成碎片……恨,恨入骨、恨入髓……她成了杀父凶手的杀人机器……该砍、该杀的人正是自己啊!
    
  “当年,你为什么不查、为什么不怀疑,就这样把我曹家送上灭门路?”她的剑尖指着他的喉头,曲怀天不畏不惧。
    
  “所以,我说我该死!”他定了自己的罪。
    
  “你是该死!一举剑却落不下,这个人他已经判自己死刑了呀!行尸走肉十年……他活得不比在地狱里快活……剑锋一转,她削去他的左臂,既而欺近身帮他点住几个止血大穴。
    
  “夺你一臂,你和曹家的仇就此了结。”
    
  “你……”曹大人不愧是曹大人,教出来的女儿虽浸淫在仇恨中整整十年,却仍无法泯灭天性中的善良,这一剑对他而言是释放、是宽恕,更是把他自地狱拉出的救命绳索啊!
    
  晴娘扶住丈夫,唤住想离去的紫苹。“紫苹,留下来啊!让我们……”

  推门而去,她迫切想去的地方是观音殿,用自己的性命去问她一声曹家哪里负你?
    
  刚走出曲家大门,已运气清毒的曲炜勖带着几个人迎面赶至。
    
  “说!你是谁?混入曲家目的为何?!”他英俊的脸上满含怒火,眯起的眼里有着暴戾。
    
  她是谁?他居然问她这句话?一夜缱绻,呼唤了无数次的名字竟在此时遗忘。
    
  紫苹没回答,冷漠地看着他的脸……心死……是不是这种滋味?
    
  见她不回话,炜勖掌风一发先声夺人,紫苹挥剑避去致命一击,几个交手,他已探出她的武功路数。
    
  “你是玉面观音的人。”有了答案,他不再手下留情,一招卧龙掌把紫苹震出三尺外。
    
  她呕出两口鲜血,挥剑砍伤两个要捉拿她的男人,她不能留下,她要回去问问那个认了十年的师父,为何要陷害她曹氏一族?
    
  倏地,几人飞身扑过来,长剑短刃纷纷出笼。
    
  “留活口!把她关进地牢。”匆匆交代过,炜勖冲入拥彗楼,察看父母是否安然无事。
     
一大清早,炜勖派了几个武功***的武士,和医术高明的郎中,一起送爹娘到曲家在苏州的产业——怀远小筑养伤,曲炜勖要专心对付玉面观音,这一回他不再对她手下留情,不管她是不是父亲的师妹。
    
  连派出几个高手,他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探清她的底,一举歼灭。
    
  “少爷,章家老太爷来访。”叔端在门外叩门请示。
    
  “请他到书房来,然后你在书房外面候着,不准别人靠近。”他叹口气,看来他的丈人带着他的新婚妻子登门了。新婚妻子?他昨夜居然和个杀手在床上行周公之礼,还着了人家的道,曲炜勖、枉你一世精明……
    
  “是!”叔端领命出去。
    
  没多久,他的岳父大人进入书房,跟在他身后的轿子里走出一个容貌叫人惊艳的弱质女子。
    
  小容扶着小姐向姑爷请安,只一眼,嫣含的心就沉沦了,她的夫婿竟是这样一个伟岸男子……抿着唇、低下头,她羞答答地幻想着未来。
    
  他第一次看到妻子的容貌,这样的美人的确会让男子心神荡漾,可是,他只看了一眼就没再往她身上多瞧。相反的,那双和紫儿相似的眼睛,竟在这时候盘上他的脑海。
    
  门关上,炜勖请人入座。
    
  “贤婿,不知道贵府昨夜可有发生大事?”他的眼里闪着迟疑,昨夜女儿清醒过来,他就知道出事了,没有立刻赶着上曲家,是存了私心,怕万一炜勖要真是不幸出了事,带女儿上曲家,不是要女儿守一辈子寡吗?拖到今晨,是因探得了消息,说炜勖安然无恙,这才带着女儿上门。
    
  “都处理好了,多谢岳父关心。”他温和地点头称谢。
    
  “那么……你可知……”他支吾不成句。
    
  “新娘是她人冒充。”他替他把话接齐。
    
  “我……我们也是到今晨,被弄昏的小女醒来,才知道出事了。一整理好,我马上就带着女儿来了,据小女说昨天……”他把情况钜细靡遗地从头讲了一遍。
    
  “岳父大人,我应该亲自登门把事情说清楚的,只因事出突然,有许多事情我必须先处理。”
    
  “我知道、我知道,我猜想贤婿不愿把事情张扬出去,所以今天我直接把小女带过来,还望以后你善待嫣含。”
    
  “她嫁给我,往后便是我曲家人,我自然会善待她,请您不用担心。”他温和一笑,真诚的笑容让章老爷悬了半天的心得以放下来。
    
  “那……二日后的回门……”
    
  “一切照常,我会亲自带嫣含回娘家。今天的事还望岳父别传扬出去,等我将贼人一举成擒后,再登门把原委向您说清楚。”
    
  “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您。”
    
  “留步吧!往后都是一家人了,况且你还有许多事要忙,别急着招呼我。”
    
  “那,请慢走。”
    
  “小女就麻烦您了。”
    
  “当然!”送走了岳父,他唤来叔端。“把夫人安顿好,命令参与今天围捕刺客的人,不许把事情张扬出去。”
    
  “是!”
    
  “嫣含,你先下去休息,这几日我会很忙,你先自己适应环境。等这事情落幕后,我会好好补偿你。”
    
  他客气而亲切的笑容掳获了她的心,这是她的良人啊!她章嫣含何其有幸。
    
  “相公放心,嫣含知道。”她温柔似水的声音轻道。
    
  他拍拍她的肩,走出书房。留下香腮凝红的嫣含。
    
  “小姐,走了啦!”小容取笑地推推主子,相公?她期待著有朝一日,他也成为自己的相公,这么想的同时,红霞同时染上她的双颊。
  
    
     阴冷的地牢里安静无声,腐朽的霉味充斥在鼻息间。偶尔几声老鼠的吱吱叫声传来,偶尔几声铁链的摩擦,提醒着人们,这里还有生物存活。
    
  地牢里唯一的温度是墙上微弱的火把,紫苹盯住火把,想象着自己的生命就如同那火把,在缓慢的消失……
    
  被绑在十字木桩上,身上的刀剑伤已经封了口,鲜红的血转成暗褐色,淡淡的腥味散在空气中。早没了痛觉,寒意、恐惧再干扰不到她。
    
  还报得了仇吗?程奎早在多年前的皇位争权中失势,让登上龙椅的新皇帝下令处斩,被利用的曲怀天失去一只手臂,而真正的元凶竟是养了她十年的玉面观音!
    
  环顾四面铁璧,她大概别想活着走出这里,就算他是心慈宽厚的男子,但这回她断去他父亲一臂,他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样放过她。何况,她身上的观音露只能保她再活四十天,四十天后……她将七孔流血,血尽人亡……
    
  她想起昨夜……宽阔的怀抱、温暖的交合,她的勖哥哥始终没忘记她,是该满足了。若有轮回,她但愿下辈子两人能换个身份,没有父仇、没有家恨,单单纯纯的一男一女,她会还尽他的深情。
    
  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她没抬头,宣读她罪状的生死判官来了?她想笑,却扯不动嘴角。
    
  “你是那天在枫林里的刺客?玉面观音派你来的?”炜勖的声音不再温暖多情,凛冽的口吻中有着欲置人于死地的凌厉。
    
  是吗?是她是那天的刺客、是玉面观音派她来的,不过……是也不全然是!这次她是为自己来的,没想到却获得一个无法预料的答案。
    
  “说话!”他的表情变得冰寒,失却了温度,他不再是昨夜那个温柔的枕边人。
    
  “我无话可说。”她想昏倒,不想面对这样的场面,但炙身的疼痛仍没让她昏厥,这时她开始恨起自己的坚韧。
    
  “说!玉面观音的巢穴在什么地方?”
    
  垂着眉不敢看向他,怕他认出她的眼神,认出她是多年前他专心呵护的小女孩,就让那个可爱的小女孩驻留在他心里,别叫今日满手血腥的莫情污了他完美的记忆。
    
  她摇摇头,他过不了观音殿前的重重机关……别去送死……以他的武功,就连玉面观音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他不进观音殿,她就怎么也伤不了他。
    
  他曲解了她的意思。攫起她的下巴,他强迫她面对自己。
    
  莫情固执地垂下眼帘……突然间,她觉得四十天的生命对她而言太长了,若能就此死去……会是个美好结局。
    
  “玉面观音训练出来的杀手,个个都和你一样宁死不屈吗?”他手落在她肩膀上的伤口,一用力,痛彻心肺……拧了眉,咬住唇,她不让自己痛喊出声。
    
  “好!我欣赏你的骨气,但我很怀疑,你的忍耐力有多强?不如我们来做做试验。”他翻掌,看着染在手中的鲜血。现在的他冷酷残暴,不再是她识得的勖哥哥,但怎能怪他,他正在“报父仇”呀!是她说父仇不共戴天的,她能恨谁、怨谁呢?
    
  “伯端,拿出你的蝎尾鞭卖力表演,让我们的客人好好欣赏。直到她肯开口!”
    
  蝎尾鞭是一种特制鞭子,它的鞭身布满倒勾,用力甩出后再拉扯回来,往往会顺带勾回对方的肉屑。

紫苹浑身颤栗,她看过师父在莫心身上用过这种鞭,才三鞭,莫心身上就寻不出完肤……
    
  “怎么?听过蝎尾鞭的厉害?要是你肯改变主意……”
    
  “杀了我!”她绝望地抬起头,反正她早就没想过能活过今日,一条残命换得他一世平安,很划算。
    
  “没那么容易!”一接触到她的眼光,炜勖的心被紧拧了一下。再度扳起她的下巴,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昨晚你不是口口声声喊我紫儿,怎么才一天就忘得干干净净?”她似真似假的说。
    
  刻意激怒他只求一个畅快死法。
    
  “闭嘴!你不配。”他青筋暴涨,眼里冒出烈焰。
    
  她会是紫儿吗?不、不、不可能,紫儿早就死了,他捧过她的骨灰、送过她入土,眼前的她只是一个和紫儿有相似眼神的女子。他不要被她的话模糊了焦点。
    
  不配……他没说错,她是不配。他心中的紫儿清纯善良,而她是玉面观音座下的冷面杀手。
    
  “我不配喊紫儿,那么小娘子呢?或者说亲亲小娘子?”
    
  “你!”一甩手,她的脸上浮上鲜红掌印。“伯端,用刑,!”他暴吼一声。
    
  伯端为难地看向主子,这女人已伤成这样,只消一鞭她就会香消玉损,他们还要从她口中套问玉面观音的巢穴。可……主子正在盛怒中,他不明白一声紫儿怎会让一向冷静的主子变了样,但他很清楚这个女的不能死,于是他擅自换了鞭子。
    
  走至莫情身前,他留了三分力,一鞭一鞭笞上她纤弱的身子。
    
  痛……她的肉着了火,她的心浴了血,她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咬住唇强烈的痛楚让她加重力量,血不止地从她的衣衫里渗出,也从她的嘴角滑落……速死,竟是这般困难……
    
  爹、娘,你们怎舍得眼睁睁看女儿承受这样生不如死的苦刑?怎不早一点来接她?爹……娘……娃娃……福伯……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亲人前来相迎……
    
  “少爷,她昏死过去了!”伯端回报。
    
  他气急败坏,不懂自制力强的自己怎会被她弄得理智尽失?他走到她面前,恨恨地下达指令。“泼醒她!”
    
  冷水浇下,冰寒拉回紫苹些许理智。她竟还没死去?她的命够硬、够韧……
    
  “想死?没那么容易!一个女人连死都不怕,那她还会怕什么?失去贞操吗?可以试试看!昨天我很满意你的表现,不如我们再来一次,说不定我的部下也会对你有兴趣……”说话间,他慢慢地解开她胸前盘扣。
    
  “曲炜勖,不要让我恨你。”她气息虽弱,但语气中强烈的恨意让在场人士为之一惊。
    
  “你想,我会在乎你的恨吗?”他轻笑一声,点住她的穴道,阻止了她咬舌自尽的举动,一手解开她胸前三颗扣子。当贴身肚兜露出来时,她颈间的紫水晶链子也随之露出,他震撼极了,手停在半空中,竟接不了下一个动作。
    
  她是紫儿,昨晚他的直觉没有错,她是他的小紫儿,他的小紫儿没死啊!是哪里弄错了?再见面两人竟成对立敌仇?
    
  紫苹看到他脸上的惊讶,他认出来了?不、不要!她不想情况变成这样子,她是莫情、是杀手、是夺去他父亲手臂的不共戴天仇人啊!
    
  “你是……”他僵住身体问。
    
  “我不是!”她直觉地反驳他未出口的问题。
    
  “昨夜你亲口承认你是紫儿。”他激动地握住她的臂膀,忘记上面已是鲜血淋漓。
    
  “身为一个杀手必须不择手段达到目的。”她违心道,昨夜是她一生再难抹灭的甜蜜回忆,他的温柔、他的耐心相待早深深烙印在她的心版上。
    
  “所以,不管你昨天执行任务的对象是谁,你都会奉献出你的贞操?”他已认定了她是紫儿,嫉妒占满他的情绪领域。
    
  转过头,她不回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
    
  “说话!”他用力握住她的双肩,肩上的伤口再度传出灼热痛楚,受不住了,她再受不住了……头一偏,紫苹陷入一遍黑暗迷离中。
     
    穿上暖袄,媚娘怀抱暖炉,命丫头提着人参鸡汤,走往咏絮楼。
    
  一入咏絮楼大门,看见雕栏玉砌的楼阁,心中的不满再度涌起,世事总是这么不公平吗?五岁入府当丫头,十六那年跟了炜勖,如今整整三年了,她始终不能搬入主屋,甚至于连主屋都不能踏入一步。
    
  在下人眼中她永远只是个比婢女高一级的小妾,而这个章家小姐就因为她有个良好出身,一入曲府就能住进炜勖的咏絮楼,谁知她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娇娇女有几分姿色,躺在床上能不能伺候好男人?
    
  走近房门,强压心头不甘,扯起一抹灿烂笑容,她轻叩了门扉。
    
  小容打开门,对着一身华服的媚娘打量一番。“你找谁?”
    
  “妾身是炜勖的身边人,名唤媚娘,今日特来拜望少夫人,可否请小姐姐帮忙通报一声。”
    
  “你在这里候着。”小容转身把门带上。
    
  嚣张的死丫头,狗仗人势!往后逮到机会定要你好看。她咬牙切齿狠狠发泄一顿,但门一启,她又堆起一脸笑容。
    
  “随我进来!”小容领身往前行,把她带至花厅。
    
  一看到嫣含,她热切地往前走,拉住嫣含的小手说:“少夫人,你可真美,像天仙一般的人儿,难怪炜勖会动心。你可知,老爷夫人早在好几年前就频频催他早一点成家,好沿续曲家香火,他总是不依,只肯收我这房妾在夜里暖暖被子。
    
  前阵子,我还在想,是哪种天仙美人儿才能吸引住他的心,让他肯乖乖成了亲,顺了老爷夫人的意。没想到今日一见,世上果真有像你这般仙人模样的好小姐,唉……真是不公平,你前辈子不知烧了多少炷好香,才换得这张好容貌。”
  
“你在嫉妒吗?”小容冷冷地插了话。小妾?她也想当姑爷的小妾呀!虽然她明白新来后到的道理,可不管如何,媚娘总是和她抢姑爷的女人,要她对她摆出好脸色,很难耶!
    
  “嫉妒?我哪来的身份地位嫉妒,我只求这辈子虔诚祝祷,让老天爷记着我的诚心,下辈子也给我像夫人这般的窈窕身段、出水肌肤和姣美容貌。”
    
  “你太贪心了。”小容叉起腰,不屑地从鼻孔冷哼一声。
    
  “我知道啊!可世上哪个女人不贪心、不爱虚荣?”
    
  嫣含鲜少见过世面,看着媚娘的热情,心里涌起一股温暖,自嫁入曲府,除回门那日,她再没见过炜勖一面,被冷落的寂寞岂能对外人道?虽说奴仆个个尽心、人人都急着奉承她这新主母,但……她只想要夫君的殷勤相待啊!
    
  “我还在想,炜勖这阵子怎都没去找我,是不是把我给忘记了?今日一见,唉……我要是炜勖,我也会流连在你的芙蓉帐里夜夜度春宵,因为这样一个美人儿,连我看了也会心神荡漾呢。”
    
  她的话让两个主仆松了戒心,真把她当成朋友相待。
    
  “你是说……夫君这几天都没去你房里过夜?”
    
  嫣含一句话就露了底,原来,天仙美女也敌不过他心中的紫儿。媚娘在心中暗笑一声。
    
  在曲府当丫头十几年,她知道紫儿的所有事情,知道少爷不愿娶妻就是为着想念紫儿那个鬼魂,不愿让别的女人占据了紫儿的位置。知道少爷收她入房,只因她笑起来的时候,颊边的小涡儿一闪一闪的像极了他的紫儿。
    
  要不是老夫人以死相逼,硬要炜勖娶妻生子,几千个像章嫣含这种天仙在门外排排站,都还不得其门而入呢!
    
  “媚娘,你在想什么?”嫣含摇摇她的手臂。
    
  “我在想……新婚燕尔的,炜勖怎会不在你房里?莫非,下人口里传说的是真话?”她假意思索,为的就是要引起她的问句。
    
  “他们在传些什么?”小容急问。
    
  “他们说少爷在梅园里藏着一个女人。”
    
  “什么?太过分了!那天姑爷还当着老爷面亲口承诺要善待小姐,怎能小姐才入门,他又纳新宠,岂不是摆明了给小姐难堪吗?”小容义愤填膺,拉着媚娘就要往梅园走。
    
  “小容姐姐,你先等一等啊!”媚娘拉住小容直往外冲的身子。
    
  “等!等什么?我等不及了!”小容气急败坏,他这样东收一房、西收一房,要到哪天才轮得到她?
    
  “你这一闹,不是摆明了告诉旁人夫人是个心眼狭小的妒妇吗?何况,那里面是不是真有一个女人,还尚未证实呢。听说,那女人的饮食都是炜勖亲自端入服侍的,他吩咐谁都不可接近梅园一步。”
    
  “你说要怎么办?坐在这里干等吗?等那女人亲自把姑爷还给我们吗?”
    
  我们?!原来连这个小丫头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不错,她会是颗好用的棋子。
    
  “我托人去探探消息,毕竟这曲府我也待了十几年,总有那么几个知心朋友,放心!把事情交给我,等消息确定了,夫人再出头。到时,少爷要真是在梅园里藏了这么一个女人,别说是你,我也要不依的。”
    
  “那……就劳烦你了……”嫣含站起身微一点头,被媚娘这么一说,她已经六神无主了。
    
  “说什么见外话,我们可是姐妹,我们不相亲相惜,要与谁亲近去?”
    
  握住媚娘的手,嫣含觉得找到一块救命浮木,她紧紧攀住不敢放。
    
  媚娘笑得春风得意,想摆弄这两个傻主仆太容易了,她们不足为惧,真正要让她烦心的是梅园那个女人,少爷从未对任何女人这般费心……
     
           ☆        ☆        ☆
       悠悠醒转,紫苹发觉自己已不在地牢里。房里两盆炭火烧着温暖,覆在身上的是柔软丝被,身下的床板垫了好几床软被,她觉得自己身处云端。
    
  侧头,她看见躺在身旁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沉睡中他的眉宇仍不见舒展,在烦些什么?烦恼父亲的伤?身份不明的她?抑或烦恼玉面观音的屡次侵害?
    
  抬起手臂想检视自己的伤,却发现伤口早已结痂脱落,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玫瑰红。她轻轻一个移动,他立即从梦中醒转。
    
  急急坐起身,他试试她额头温度,接着又拉高她的单衣,检视她的伤口。
    
  “紫儿,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沉默不语,能认他吗?不可以!她要紫儿在他心中以最好的姿态存在。
    
  调过头,她强迫自己扮演那个冷漠的莫情。
    
  “王大夫说,你身上的伤在擦过玉霜生肌露后,就能在短时间内痊愈。”
    
  那是御用药品,他怎可以这样拿来浪费。紫苹摇摇头,心疼他的情痴。
    
  “当年,你是因为看到村人欢迎爹爹返乡的布条,知道爹的身份,才连夜逃走的是吗?”他转过她的脸,靠着她的额头问。
    
  “你……”她讶然地抬头看向他,他怎会知道?
    
  “我走了一趟苏州,和爹娘谈过了。你知道吗?他们一听到我抓住你,还把你关进地牢,一气之下,我爹居然不顾伤口还未复原,硬要自己驾马车回来。要不是我娘劝住了他,我猜他现在人已经站在你面前了。”
    
  他顿口气又续说:“他们告诉我当年曹家发生的那桩惨案,那件事发生之后,爹爹就辞官返乡,还收容了许多因当时***昏暗被迫害的老百姓,这么做是因为他想补偿同是遭受迫害的曹家。爹娘还告诉我,他们心中隐藏多年的沉重负担,因你那一剑而削除。紫儿,谢谢你的宽恕。”这一趟苏州行他不仅得知了紫儿的身世,也解开了她的死亡之谜。
    
  “我没有宽恕过谁,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她冷冷回话。
    
  “你放心,我会亲手替你除去玉面观音!”他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
    
  “不!不要去。”她的冷漠被忧心取代,仓促间抓住他一只衣袖。
    
  “为什么?你不是一心一意想报仇吗?”他无法理解她的反对,但他看见了她的在乎——这是关心吧!
    
  “这几年她明知整座观音宫里没有人是你们的对手,却不断派人骚扰,目的就是在等你们亲自找上门。”她急急解释,盼能打消他的念头。
    
  “等我们找上门,观音宫里就有人可敌过我们了吗?”有心诱她说话,不要她再拿出冷漠脸孔相对。
    
  “不是人,是机关,她找了一流工匠在观音宫的里里外外装设机关,机关装设好后,她用计找来十数个武林高手测试,结果……没有人生还,在那些人中还有上任的武林盟主。”她想着该如何让他打消主意,忘了自己应该“莫情”。
    
  “你是说五年前金龙秘岌重现江湖的公案?”原来如此,那一回整个武林大失血,多少菁英在寻找秘岌途中身亡,无一生还者,谁能料到背后的主谋竟是玉面观音。
    
  “是!她发函给各派掌门人,邀他们一起寻找金龙秘岌,而实际上却是把他们诱入机关做测试。”
    
  “她真阴毒。”   

“所以,别去!只要你们不上山,她就拿你们无可奈何。”
    
  “不谈这个,你先说,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弄给你吃。这几天你瘦了好大一圈,要赶紧补回来才行!”他唠唠叨叨地,往昔那个对她关怀备至的勖哥哥又冒出头来。
    
  不谈是不是代表她说动他了?他仍是要上观音宫吗?她很担心,真的很担心。
    
  “说话啊!你又忘记该怎么说话了吗?刚刚你还在关心我……”
    
  她截断他的话。“我要你别上观音宫并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不想让我的敌人痛快,你少自作多情了。”
    
  断了他的情、断了他的念吧!别让他再付出感情,届时她死期将至,要她怎离得了脚步?让他再尝一次得而复失的痛楚吗?不!她舍不得!
    
  情痴不如情死,死了就没有知觉,就不会心痛!宁愿让他对她无情,也不要他为她这将死之人投注太多的心力。“我真是自作多情吗?紫儿,你忘了我们小时候的事吗?”无视于她的反抗,他硬把她纳入怀中。
    
  “十年可以改变很多很多事情,你一定要答案的话,那么我告诉你是的,我忘了你口中的那一段。”她硬下心肠回答。
    
  “你忘记了?我没有忘,连一刻钟都没有忘过。不过……没关系,我会试着唤醒你的记忆。”
    
  “我不能阻止你的想法,但是请你不要用你的感情来干扰我的生活。”她恼怒他的坚持,虽然——他的坚持在她心中注入了一道暖流。
    
  “告诉我,为什么?”
    
  “不管我是否原谅了曲怀天,曲、曹两家是世仇的立场永远不会改变。”
    
  “那么,你处心积虑要杀我的立场也不会改变了?”
    
  她没答话,把眼光调向窗外白茫茫的天空。
    
  “说话!”他大吼。
    
  “只要有机会……”我就会逃,逃得远远,看不到你、听不到你……让两个不同的世界隔开我们的情……让幽冥世界里的我,再也抹杀不了你的喜乐……
    
  “只要有机会你就要杀了我?”她没说完的话,让他做了新注解。“看来我得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才能确保我的安全。”
    
  “我建议你杀了我,一劳永逸。”她不让声音泄露出起伏的情绪。
    
  “我不杀你!”不但不杀,他还要永永远远的把她捧在掌心呵护。
    
  “不怕睡不安稳?”
    
  “不怕!这十年失去你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一天安稳入眠过。我找了你十年,没道理在你出现后放掉你。”他语气坚定。
    
  “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她想骗他,殊不知她的话连自己都骗不过。
    
  “这是你由衷的真心话?”
   
  真心话?多少年来她没说过真心话,她早失却了说真心话的能力。
    
  唉……一声幽幽长叹,酸了她的心。她不能爱他啊!她的爱只会折磨他一生一世,她的时日无多,她怎舍得放纵自己的感情,让他在未来数十年带着遗憾度日?
    
  炜勖拥住她的身子,在她身上寻求安慰。想了十年、念了十年,谁知再相见,她的心里早无他的影子。
    
  紫苹没有推开他,躺在他怀中享受着他的体温,但愿……她可以自私一点……
  

☆        ☆        ☆
     ☆        ☆        ☆
第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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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紫儿透露的讯息,炜勖找来几年前收到玉面观音请柬却没前往的前辈,经过几次的讨论和实地勘察,他几乎可以确定玉面观音巢穴的正确位置。
    
  她在地面上设机关,他就在地底下挖地道、埋炸药,炸掉她的老巢,就不信逼不出她。
    
  合上炸药埋制设计图,他揉揉太阳穴,心满意足地漾出笑容。
    
  “少爷,少夫人来了。”叔端领着嫣含走入,用眼神示意小容把手上的点心放下,然后两人一起走出议事厅。
    
  “夫君,这是我亲手做的小点心——翡翠梅酥,你要不要试试看?”嫣含手捧托盘,走到炜勖面前。
    
  小点心?他想起紫儿小时候最喜欢这些小零嘴,那时,一住进客栈,他就会缠着厨娘林婶给紫儿烤些点心……待会儿把这些饼送去给她尝尝!
    
  “夫君……你不喜欢?”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让她退缩了一下。
    
  “不!我喜欢。”他伸手接了过来。“嫣含,我这阵子比较忙,忽略你了,你还适应这里的生活吧?”他温温文文的语气暖和了她的心。
    
  “男子本该以事业为重,夫君不要为嫣含担忧。”他仍是关心她的,这层想法让她多日胡思乱想的心定了位。
    
  “你真是个好妻子。”要是紫儿也能像她就好了。
    
  “多谢夫君夸赞。”她从怀中找出一个绣工精致的锦囊递予炜勖。“这几日嫣含闲来无事绣了这个给你,希望你用得上。”
    
  “难怪人人都夸你是妇德、妇容、妇功兼俱的女子,娶妻如你夫复何求?听叔端说,你和媚娘相处得很好?”他把锦囊直接挂上腰间,这动作让她感动至极。
    “
  媚娘姐姐在曲府的时间久,嫣含不懂的地方全赖她指点。”
    
  “很好,你这样识大体让我很放心。”
    
  “那……夫君,你继续忙,我不扰你了。”她转身往门边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转头回看炜勖,压在心中的话几欲出口。
    
  “嫣含,你还有事?”
    
  “夫君……听说……梅园里……”
    
  “没错!”简单两个字肯定了她要的答案,她的心像咬了青橄榄,好苦涩……
    
  “你可以容得下媚娘,却不能容下另一个女人吗?”他凝起眉,表情变得严肃。
    
  “不!你误会嫣含的意思了,若不是你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梅园,嫣含很愿意和里面的姐妹亲近。”
    
  他缓下表情。“她受了伤,等紫儿的伤痊愈,你就多到梅园和她亲近亲近。”
    
  “是!”她柔顺地点点头,除了点头她还能做什么?女人最忌讳小心眼、妒嫉啊!“我可以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她鼓起勇气说道。
    
  “你问。”
    
  “夫君……往后……你还会再纳新妾吗?”
    
  “不会了!有你们三个,我已经很麻烦了。”他好笑地回答,其实,光一个紫儿就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听了这话,嫣含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再有肚量的女人也会计较。
    
  告了退,嫣含慢慢走出议事厅。
    
  收拾桌上的书册,炜勖看着桌上形状小巧可爱的翡翠梅饼,拿起托盘微笑出声。走,去看看他的小紫儿。
     
           ☆        ☆        ☆

  尚未走到梅园,炜勖就听到交手的声音。快步走入,他看见紫儿正和伯端、仲端打得正热烈,眼看伯端他们已逐渐趋于下风,几个凌波微步奔向前,一一化解紫儿攻来的招式。
    
  “你在做什么?”点住她的穴道后,他愤然问。
    
  紫苹垂下眼帘不作回答。
    
  “我没点住你的哑穴。”他欺近身,贴上她的眼前问。
    
  她仍然沉默,执意与他抗争到底。
    
  “你太闲了,无聊到拿我的人练拳头?看来你还真是个危险分子。”不管他怎么挑衅,她就是不肯回话,放他一个人去唱独脚戏。
    
  伯端摇摇头,这女孩这般固执,注定要吃亏的。
    
  “少爷,紫儿姑娘执意要出府。”仲端不忍主子无人搭理,自作主张回了话。
    
  一听到出府二字,炜勖怒不可遏。“连站都站不稳就要走?我到底要怎么跟你说你才听得懂?我说不准你走,不准、永远都不准你走,懂了没?”
    
  眼看她的面无表情,他一点都没有把握她会把他的话听进耳里,为什么她就不能像正常女子一般,为什么她要处处跟他作对?
    
  “伯端,你到练武房里帮我拿一副脚铐来。”
    
  话一落,他把定住的紫儿抱入房中、放置在床铺上。
    
  “你简直固执到冥顽不灵。”她就是有办法,把脾气温和的他激成暴君,这女人是火做的吗?非要处处点火,烧得人人跳脚才会甘愿。
    
  “你更固执,强留下我于你何益?”她终于回了话。
    
  “你是我的,十年前我收留了你,你亲口答应要当我的娘子。”他守了对她的承诺,她也该等值回馈。
    
  “你不肯看清事实,我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被客栈老板赶出门、举目无亲的小孤女,你强留了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
    
  推开他真是她想要的吗?她不敢说,但不推开他,放任两人一发不可收拾的情感……终局,谁能收场?
    
  “你敢确确定定、大大声声地再说一次我留不住你的心?!”炜勖一直以为尽管多年不见,她的心仍然悬在自己身上,没想到她一句话打醒了他的自以为是。
    
  “不敢?请你看清楚,我是玉面观音训练出来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这几年我唯一学会的东西就是‘敢’!”她不受恐吓,若他仍是一贯的温温和和、深情款款,或许她会无言以对,偏偏他用上了倔强,她只会比他更强。
    
  “很好,够勇气,来!再说一声‘我留不住你的心’。”他语带威胁。
    
  “这是事实。”她仰高脖子说:“你、留、不、住……”语未成句紫儿立即惊呼一声。
    
  扬手撕去她半幅衣衫,他邪恶地看她一眼,指尖停在肚兜的系绳上。“请继续。”
    
  “曲炜勖……你趁人之危……解开我的穴道!”她痛恨起自己不如人的武艺。
    
  “危险?不会!有我保护着,谁也不敢欺负你。”
    
  他就是她最大的危险!一夜春宵已让她日日思念,不能再来一次,她不想万劫不复啊……
    
  “新婚夜我们不是相处融洽吗?想不想重温旧梦?”他暧昧地凑近她,他的唇贴着她的唇,每个温热的呼吸她都感受得到。
    
  红潮布满她的小脸,她的呼吸急喘,脉象紊乱,她的呼吸急喘,脉象紊乱。
    
  “我不要!”
    
  “真不要?违心之论,我看这些年你学会的不是个‘敢’字,而是‘心口不一’。”他的手自她肚兜下方伸入,缓缓地顺着细致的肌肤纹路滑上胸口的浑圆,慢慢地勾勒着她完美的线条。
    
  她忘了挣扎,那夜的记忆袭上她的脑海,娇吟声不自觉地逸出口。
       
           ☆        ☆        ☆
云雨过后,他紧紧搂住她,抚着她如云秀发。她靠在他身上,倾听着一声声强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记忆中那些不能成眠的寒夜,她就是靠在这样的胸膛里,细数着心跳声缓缓入眠。
    
  环住他的腰,好想好想就这样靠在他身上,分享他的体温,不再想仇、不再思恨……让天地间的不公,由老天去裁断……
    
  “紫儿……这些年……”
    
  “我不苦。”她断了他的话题。苦的是他,是那个植满梅树、等待伊人归来的男人。
    
  “有没有想过我?”
    
  说没有是骗人,说有……留了情给他,对他是残忍或是爱……
    
  “勖……谈谈你的妻子吧!”
    
  “为什么谈她?你在吃醋?”会吗?她会为他吃醋?他的心不禁狂跳起来。
    
  “难免。”她亦虚亦实地说。
    
  “她是个好女人,温柔贤淑、宽容体贴。”想起她绣的锦囊,和刚刚被他急着加入打斗时掉落一地的翡翠梅酥,没有人可以否认她的好。
    
  他的评语让她的心一阵扭曲,好痛、好酸……世俗允许男子风流多情,却不允许女人为此伤心感怀。
    
  “一个男人有几颗心可以爱几个女人?”她淡淡地问。
    
  “你不能容下嫣含?她却很乐意与你结为姐妹。”
    
  “你会一辈子和她一起吗?”
    
  “我会!”尽管他再爱紫儿,他也不能拿嫣含的贞节开玩笑,一个弃妇叫她如何能见容于世俗?
    
  她的脸黯淡下来,不管他的爱有多浓烈,他终究不会放弃明煤正娶的妻子,那么她算什么……小妾?情妇?爱——不过是肤浅幼稚的可笑情绪!
    
  曹紫苹、曹紫苹……你在嫉妒,你不是担心死了以后,他的心会随着你死去,现在知道有人肯一生一世陪他伴他,你还要计较,岂不矛盾,你该开怀、该放心、该放手去爱才是啊!怎能嫉妒、怎能心酸?你到底在想什么?
    
  “紫儿,试着和嫣含相处好吗?我跟你保证,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人。”
    
  他低沉的声音诱哄着她,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那些无眠的夜里他也是这样一句一句哄着她的心……
    
  “她那么好,你该留在她身边,不该来招惹我。”
    
  “你要我休了她来娶你?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我离了她就等于要了她的命,你于心何忍?”
    
  “我说过要你休妻?你不要乱扣我的罪名,我只是要你放开我,让我走出曲府。”
    
  两个声音在她耳畔争吵,一个声音说你明知道心慈、负责任都是他的性格,为何要拿这一点来挑他,简直莫名其妙;另一个声音却唱了反调,它劝说着——不要了,留与不留都是伤,情字向来伤人啊!不如趁早离去。两个声音翻搅着她的心情,要她怎生取舍?
    
  “我不会让你走,你已经从我生命中逃过一次,我绝不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他怒不可遏地翻身着装,走出偏厅,唤来婢女为紫儿整理。
    
  不一会儿,他走回寝居,手中拿来一副脚铐,抬起她的裸足,把她的双脚铐于链锁中。
    
  紫苹不挣扎,由着他摆弄。
    
  望着她苍白的脸,他眼底有着怜惜,冲动的想解开锁……不!他不要再冒失去她的险,硬了心肠,炜勖转身离去。
    
  他气愤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靠上卧榻间,她越来越不理解自己了,知道她死后会有个好女人肯专心专意爱他,她该快乐的。
    
对!她该觉得宽慰,爱一个人就是要对方幸福,而今,她可以纵容自己去爱他,她就不该有那些莫须有的情绪。
    
  深吸口气,她强迫自己不伤心。
    
  一场寂寞凭谁诉?
    
  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拼,悔不当时留住。
    
  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第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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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后,紫苹不再愁眉深锁,她放纵自己的情、自己的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不是吗?
    
  她的转变,炜勖感受到了,他不知道紫儿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但是这改变让他欣喜,他索性搬入梅园和紫儿共寝共居。
    
  傍晚时分炜勖从屋外走入,看见紫儿正在做针术,她半偏着头,细细地数着针数,每一个落针都显得小心翼翼。
    
  “你居然也会做这些女孩子的东西。”他在她身边坐下,环住她的纤腰,欣赏她的作品。
    
  “难不成你以为我是男的?”斜睨他一眼,娇俏的小女儿姿态显露无遗。
    
  “不!我以为你只会舞刀弄剑,没想到绣起花来也有模有样。”他伸出食指抚摸她绣成的新梅。
    
  “我有模有样的事还多着呢!”紫儿噘起嘴。
    
  “举一例子来听听。”
    
  “比方跳舞,如果你肯把我脚上的东西拿掉的话,我很乐意为你表演一曲霓裳羽衣舞。”她刻意酸他。
    
  “好啊!只要你承诺永不离开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她是兵、他是守城将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开门放她行,除非……她交出真心。
    
  “你不怕我出尔反尔?我的信用一向是不值钱的。”
    
  “不怕!我信你。”
    
  “你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和小人是同一国的!”
    
  “嘘……这话别教人传入我爹耳里,下场会不堪设想。”
    
  “为什么?”她摇摇头,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出一脸笑容。
    
  “我爹生平最恨有人说娘的不是,不管是暗讽或无心说及,他都会暴跳如雷。有一回夫子教论语正教到这一章节,爹爹刚好从书斋外面走过,一听到这话立刻闯入书斋、打断夫子的课,义正辞严地把这话大大驳斥一番。夫子你是知道的,他的辩才很好,爹哪是他的对手,自然是当场被说得面红耳赤,回不了话。”
    
  “然后呢?夫子被他扫地出门了?”
    
  “才不是?是爹气得回房整理行装。”
    
  “做什么?要离家出走?夫子赶主子,骇人听闻。”
    
  “虽不中,亦不远矣!他的确到曲阜把孔子挖出来问,为什么要说这句混帐话来教坏后代子孙。”
    
  “好冲动哦!”可怜的孔老夫子,当年没有人教他要谨言慎行。
    
  “是啊!娘劝了他好久他都不听,到最后还是女性十绝才打消他的念头。”
    
  “女性十绝?哪十绝?”这话出自哪一本书?女戒?妇经?还是烈女传?
    
  “哭闹不成用上吊,不回娘家就住庙……”
    
  紫儿当场笑得前仆后仰。“婶婶真是嫁了个维护女性的好丈夫。”
    
  “你也是啊!在维护女性尊严上,我这个好夫君也是不遗余力的。”
    
  “是吗?妻妾成群的大男人竟敢说自己维护女性尊严?天大笑话!”
    
  “我没有妻妾成群,我只有你、嫣含和媚娘,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可以帮媚娘另觅合适男子,可是……嫣含,我不能枉顾她的名节。”他有他的考量,伤害一个弱女子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我要你放弃哪一位美娇娘了吗?在这个时代,女子有女子的不幸,是谁也阻止不来的。”她垂下头轻喟。
    
  他不语,很认真地考虑起她的话。
    
  收好针她拿剪子剪去线头,翻翻正面、瞧瞧背面,她想留些小玩意儿给他,供他日后凭吊……拿起炜勖挂在腰侧的小锦囊,把手帕收入其中。
    
  “你绣的梅花很漂亮。”他衷心赞叹。
    
  “尚可,这锦囊做得才算精致。”
    
  “你喜欢吗?送你!”他忙着解下。
    
  “不要!是哪房丫头做的,有空我也请她来教教我。”也只有手巧心细的女人才能做出这般精致的东西吧!
    
  “不是丫头,是嫣含亲手做的。”
    
  原来……不是手巧心细,她是用心一针针绣下她的爱……盼郎君把心装上锦囊,回馈她的情……
    
  “娶妻如此,你当满足。”既不能陪他走过一生,知道他将会幸福,未尝不是件好事。
    
  “有你为妻才是真满足!”他的吻落在她脸上、眉间……她没有抗拒,双手圈住他的颈项,抱起她,炜勖转身欲走入内房。
    
  “告诉我,爱我可是真意?”莫名地,她兴起了求证念头。
    
  “苍天为我证!”
    
  “会不会终有一日情薄、缘淡,爱不再?”声声追问,只因对他、对自己皆无把握。
    
  “以我心证你心,若有这么一天,山岳无棱、天地将合、海水枯竭、坚石会腐。”他永不变,苍天、大地、世间万事万物都可为他作证。
    
  “山岳不会无棱,天地不会复合,海水永不枯竭,而坚石亦不可能腐蚀,所以……”紫儿低吟。
    
  “所以,我爱你的心永不会更变。”炜勖接了话,再次对她表心。
    
  “你说了‘不变’?”她仰起小脸,认真地问他。
    
  “是!我说了‘不变’。”捧住她小小的脸蛋,他的吻落在她的香唇上。
    
  “那么……”她从怀中掏出手绢,右手在左胸前一抹,包入绢中,仔仔细细收藏妥当,放入他怀中。“你要把我的心好好收藏,要随身携带,别遗漏在别处了。”
    
  她交付她的真心了?炜勖大喜,抱起她连绕了三圈。
    
  “从此、从此,我们的心结合成一,你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有你,我们是密不可分的一体!”
    
  是的,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苍海可枯,坚石可烂,此爱此情永远不悔。将咱俩个一起打破,再将你我用水调合,再捏一个你,重塑一个我,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        ☆        ☆
这天,窗外下起雪花片片,屋里燃着炉火,炜勖用两床棉被裹住紫儿,让她躺在近炉火处看书。他自己则忙着打理那堆从全国各地送来的的商行帐册。
    
  紫儿从书中抬头望着专心工作的他,偶尔眉头皱起、偶尔微启唇角,偶尔……用食指敲敲脑门,那个小动作她看过好多回了,小时候夫子问话,他总要这般敲敲脑门,答案才会出笼,那是他的思考动作,带点稚气的可爱动作。
    
  “在想什么?”炜勖抬眼对上她朱唇轻启的笑容,她的笑真美,他愿一掷千金换得她的笑容常伴。
    
  “送你!”她把手绢递给他。
    
  “给我?”他把帕子靠近鼻尖,淡淡的香,是专属于她的味道。
    
  “打开来看看。”这是她送给他的第三条帕子,第一条紫儿在上面绣了她的情,第二条紫儿在里面装了她的心,而这第三条……
    
  他顺着她的意思打开手帕,一条素素净净的帕子,什么东西也没有。
    
  “我在里面写了封信给你,有没有看到?”她调皮地朝他挤挤眉。
    
  他偏过头,敲敲脑袋想了一下。“我看到了。”
    
  “说说看,你看到我写什么?”就不信他连这样都能猜到。
    
  “我看到——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他在她脸上读到了诧异,他猜到了?
    
  “不对!”她耍赖的近乎无理。
    
  “强辞夺理,我明明收到你的相思,收到你的心事。”折好帕子,连同之前她给的同折一处,细心地放回锦囊中,他要随身携带。
    
  “你说我有什么心事?”再猜出来她真要去撞墙了,在他面前她竟成了透明水晶。
    
  “你想出去玩堆雪人。”
    
  他的话提醒了紫儿那段童年往事。那时他们坐在马车上,天上落下纷飞大雪,她突然想堆雪人,可又不能下车,失望之情堆积在脸上。哪知道,当天投了宿,夜半他把她从温暖被窝中摇醒,带着她到客店外玩了一夜雪,直到天色近明,才趁大人未觉醒前窝回床上假寐。这一段是他们二人共拥的秘密。
    
  “我怎么去?”她把脚抬起,让他看看他亲自上锁的链子。
    
  “只要一个承诺,它就不存在了。”
    
  “承诺?”她挑高了眉头,好笑地睨向他。
    
  “承诺我永远不离开。”再度重申他的条文。握住她的手,不知怎地,尽管她就在他身边,他总还是有失去她的危机意识。
    
  “如果我不呢?”
    
  “那你只好坐在屋内欣赏雪景,要不我让伯端、仲端在外面帮你堆一个雪人可好?”他想出折衷办法。
    
  “你欺负我。”捶着他的胸膛,她不依。
    
  “我只想保有你。”他任她捶打,这微微的痛觉让他有紫儿真实存在的感受。
    
  “人生有很多事不能勉强,谁能留住谁一辈子?”她也想留,但天不让她留、命不让她留,她又能拿谁奈何?
    
  “我就能留住你一辈子,不!不只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把你留住。”他语气坚然地说。
    
  “不谈这个,你来看看这首诗。”不想兜着这无解的问题转,紫儿转移话题。
    
  “你念给我听。”他喜欢听她清脆的银铃嗓音。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你在暗喻什么?”他敏感地望向她。
    
  “没有暗喻,我是提醒你,莫让深闺梦里人,柔肠寸断愁千缕。”趁着人还在,她想拉拢他和那个贤淑温婉的女子。
    
  “我该把这个提醒当成善意还是讽刺?”她在指嫣含?她始终没办法不把她放在对立的地位上?
    
  “我话说出去了,听者能否有心有意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他不善的语气引得她反弹。
    
  “曹紫苹,为什么我们说话老要弄得不欢而散?以前你不会这样子。”她淡淡的尖酸更加引发了他的怒意。
    
  “我没提醒过你吗?我不当曹紫苹已经很久了,是你硬逼我承认自己没变。”
    
  架都是这样吵出来的,一句不善口吻,一个冷漠表情,原本是无心却成了有意。
    
  “这几天我们不是相处的很愉快吗?”炜勖告诉自己要忍着,不要破坏这些日子的美好。
    
  “你在对一个囚犯谈‘愉快’?我觉得很好笑。”她违心之余,后悔自己干嘛扯出这个让人不快的话题,既然所剩时间已不多,她何苦还把它浪费在争执上?
    
  “够了!我不要和你吵,这几天我就托人帮媚娘找个好对象,至于嫣含,不管你能不能容得下她,她都是我们这个家的一分子了,再也不会更改。”他一甩袖怒道。
    
  “为什么送走的人是媚娘不是嫣含?因为她的身份地位不如人是吗?那么你应该送走的人是我不是旁人。再提醒你,我可是罪臣之后!”她也和他赌上了气。
    
  她处处针对嫣含,莫非……
    
  “你想争的是名位?你想当正妻,不愿为妾?”
    
  气死她了,她哪有要争什么,就算要争她能拿什么去争,离下次朔月不过短短二十天,她现在能争、能要的不过是一?黄土、一块净地罢了。
    
  她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对他大喊:“把你的正妻、小妾位置留给别人,我通通不要!”扭身往里跑,忘了脚上的链锁,大步一扯不但扯出彻心疼痛,还连人向前笔直掉下。
    
  幸而炜勖眼明手快,一把捞住她下坠的身子,牢牢抱住她,他的心被她的固执撞得好疼,谁来教教他,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长叹一声,他把脸埋入她的颈窝,在她耳边轻喃:“不管我身边有多少个女人,我要你牢牢记住,你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妻子……”
    
  他的话她收到了,方才无聊的怒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柔笑意,她转过脸面对他。
    
  “勖哥哥,在世间我不当你的妻、不当你的妾,我只要当你心中的小紫儿,等我死了以后,把我埋在梅园,请你在碑上刻着‘爱妻曹紫苹之墓’,我就心满意足。”一点点酸、一点点涩、一点点痛……她的爱情注定比别人辛苦。
    
  “不!我不会让你死。”捧住她的脸,他拒绝不祥念头侵上他的心。
    
  “你好傻……生死哪能由人作主……这样好了,我们来预约下辈子再成夫妻。到时你要牢牢记住——待结个,他生知己……”贴上他的心窝,听着他的心跳,曾经以为这是专属她一人的窝巢,谁知,她竟是无缘与他共老……
  

紫儿的话让他隐隐为忧,待结个,他生知己……莫非他们此生无缘结成知己?
     
           ☆        ☆        ☆
媚娘领着嫣含和小容往梅园走。一路上嫣含心情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媚娘,我们别去了吧!”她停住莲步轻声哀求。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替你讨回公道,从你进门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炜勖不但没有和你圆房,还搬进梅园和那个狐狸精夜夜春宵,太让人生气了,我非要教教那个不要脸的烂婊子,告诉她什么叫先来后到、什么叫尊重。”这话是假嫣含之名替自己申援的,躲在“夫人”这张王牌之后发阴箭,还怕不百发百中?
    
  “再等等……也许……炜勖只是太忙……”
    
  “再忙少爷也该把你这个正牌妻摆在第一位。小姐,我们不能老是屈居下风,你这样会一辈子被人压死死的。”小容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小容说得对,夫人,不是我说你,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那个女人没把你看在眼里,就是看准了你太善良好欺侮了。今天,有我帮你撑腰,看看那个贱女人以后还敢不敢嚣张。”媚娘不由分说地拉着嫣含,硬把她带往梅园。
    
  嫣含无奈只好跟着她们两人往前走。
    
  “夫人、媚夫人!”伯端和仲端互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底。看媚娘怒气冲冲而来,紫姑娘恐怕难以招架。
    
  “两位大哥,我们今天一道来探望住在这里的妹妹,不知道方便否?”嫣含被两人一推,不得不硬着脖子出声。
    
  “紫姑娘旧伤未愈,尚不适合见客。”伯端婉拒。
    
  紫姑娘?她不会刚好是那个传说已死的紫儿吧!要真是这样,那自己是连半分胜算都没有了。一声紫姑娘引发了媚娘强烈的危机意识。
    
  “她受伤了?那……那我们下回再来造访,麻烦你们帮我代为传达慰问之意。”欠欠身,嫣含松了一口气就要往回走。
    
  媚娘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将离的脚步。“是少爷要夫人多到梅园来陪紫姑娘聊聊天,少爷怕她一个人住在这里闷,怎么我们的好心意看进你眼里成了驴肝肺?!”她咄咄逼人,一步步靠向伯端。
    
  “伯端不敢!”他连连后退,刻意和她保持一段距离。
    
  “不敢就闪远一点,你不见这天寒地冻的,夫人可不像你们这些练过武的莽夫,要是受寒了可怎么办?”她闪过伯端,一把推开房门走进去。
    
  伯端见阻止不了,闪了身跑出梅园去找主子。
    
  她们走入房内,屋里的仆妇、丫头纷纷放下手中的针线,举头望向她们。
    
  “夫人来了,你们不会问安请好吗?这房里的奴婢怎和主子一样没家教!”媚娘一吆喝,众人全站起身对着嫣含行礼,然后退居一旁。
    
  紫儿没对她的声音做出反应,自顾自地绣着手边的紫苑,几近完成的紫苑花正栩栩如生地迎风摇曳。
    
  “你有没有教养?见到夫人不会起身问好吗?”她走近紫儿身旁,一抽手夺下她手中的绣布,刷地!细针划过紫儿的指端,留下一道血痕。
    
  “我是不太有教养,可……我的教养还不容许我跑到别人房中大吼大叫。”她淡淡地回了句,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你不要以为自己现在受宠就无法无天,要知道,这个家当家作主的人可是夫人。”她把嫣含推了出来。
    
  哼!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戏码不新鲜。“等你成了真正当家作主的,再来对我吼叫吧!”她拿起新布重新描绘图案。
    
  紫儿的话惹来仆妇、丫头们一阵窃笑,素日里大伙儿对这个颐指气使的小妾,早气恨得牙痒痒,只盼她哪天失了势才叫人抚手称快。今日,紫儿的不留情面确实叫人大快人心。
    
  “你这个不要脸的娼妇!”媚娘激动的冲上前,眼见一巴掌就要甩上紫儿的脸颊。
    
  紫儿瞬间出手,抓住她甩来的巴掌,使了几分力量,她便痛得鸡猫子喊叫。松开手,紫儿问:“我哪里不要脸了,请赐教!”紫儿抬起头来,正眼对上媚娘三人。
    
  “你是……你是……”乍然看到她的脸,嫣含吓得语不成句、连连后退,一张小脸变得毫无血色。
    
  “小姐,你怎么了?不要害怕,小容在这里。”她用手环住小姐发抖的身子。
    
  “她是那天……闯入新房……”她艰难地一字一字说出。
    
  小容串起小姐的意思,指着紫儿的脸问:“天!你是那个冒充小姐嫁入曲府的女刺客?”
    
  “女刺客?就是你废去老爷一只手臂?天!炜勖怎能收一个杀手在房里?要是她哪天发起狂来,我们的性命都要不保了。”
    
  她的话教紫儿脸上青红交替,憋住气,她不准自己动怒。
    
  媚娘见紫儿没还口,更加猖狂地拉高袖子,把刚刚被紫儿捏出的青紫手印现出来给大家看。
    
  “人家是有武功的侠女呢!咱们跟她斗哪斗得赢,她连老爷的手都敢像切豆腐一样切下来,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笨女人还挨她挨得那么近!现在是人家心情好,要是哪一天她心情不好,把你们的四肢像削甘蔗皮一样一根根切下来,到时再哭天喊地就来不及了。”这番话在她看见紫儿脚上的撩铐后,更加肆无忌惮地大放大鸣。
    
  紫儿怒眼一瞠,断了她的话。
    
  “紫姑娘……请问你……为什么要伤害老爷?”一个当年受曲怀天救命恩的丫头大着胆子问她。
    
  “是啊,老爷是个大好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旁边的几个仆人义愤填膺地说。这府上哪个人不是因着老爷而重生的,她的行为使得众怒难平啊!
    
  “她不只伤老爷,还伤少夫人,在少爷大婚那天她弄昏了我家小姐,李代桃僵嫁进曲府,她不知用什么狐媚手段迷住少爷,让少爷失了心和她交好。”小容忿忿不平地说。

“你们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因为她想杀少爷,要不是少爷武功***,早就死在她的剑下了。”罪犯不说话,媚娘乐得多扣几个罪名给她。“都怪少爷贪恋美色,不怕死的把这种杀人凶手留在身边……唉,一向孝顺的少爷这回连老爷、夫人的话都不听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曲家的列祖列宗,你们可得开开眼,别让这个女人毁了曲家的一切。”
    
  “住口……”紫儿森寒的语气吓住了她。
    
  “你要杀人了吗?仲端在这里,你有武功他也有,我才不怕你。”她挺着胸往她面前一站。
    
  “马上离开,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紫儿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迸出。
    
  “听到没?听到没?她要杀人了,快、快、快……大家快散,不然女魔头要大开杀戒了。”她言语中满是讥讽。
    
  紫儿再控制不住,掌风一发,媚娘的身形随着往后倒,高高的身量压住了身后纤弱的嫣含。在没预警的情况下,嫣含往后一仰,撞上门边几上的花瓶,瓶碎了,碎片插入她撑在地面的手。
    
  “啊……小姐受伤了……快来人、快来人救救我们家小姐。”小容尖着嗓子哀嚎。
    
  从门外飞至的炜勖看到房里的凌乱,大怒道,“伯端、叔端,把人给我看好!陈嫂你去找大夫。”说完,他抱起嫣含冲回咏絮楼。
     
         捧着天上落下的纷飞白雪,两行泪水从颊边滑下,她尝到了咸滋味。好多年不曾再落泪了,她以为自己早已丧失落泪的能力……
    
  他对着嫣含的心焦表情刻上了她的心,他未出口的谴责已经让她的感情血迹斑斑……
    
  一幕断章取义的画面,就让他否决掉她的性格,他真的曾懂过她吗?唉……说情、说爱,不过都是虚话……
    
  白雪纷飞,飞上她的发梢、飞进她的眼底眉尖、封冻起无情心……从此人间情情爱爱再也与她毫不相干。
    
  “紫姑娘……”仲端走到她身后,轻声唤她。
    
  她回过头,浓浓的愁堆上她的眉峰……她是一缕孤独的芳魂……
    “
  夜已深,该休息了。”经过下午那一场争闹,所有的下人都避她如蛇蝎,再没人肯待在她身边伺候着。之前,她和大家难得建立起的淡淡情谊被破坏殆尽,她成了众人眼里的公敌。
    
  她没回答,顺了他的意转身回房,久立的双脚早已僵冻,紫儿忘了脚上链锁,一跨步,整个人往前倾,仲端及时接住她。
    
  这幕落在甫进园的炜勖眼里成了罪状,他猛一吸气跃上前把紫儿抱回怀里。
    
  “仲端,你不知道何谓男女授受不亲吗?”他把矛头刺向仲端。
    
  “少爷,紫姑娘行动不便。”他苦着脸解释。
    
  “梅园的婢女全死光了,要你一个大男人来扶她?”他无理的近乎可笑。
    
  “少爷……夜已经很深了……”仲端的解释在他眼里全成了火上添加的薪柴。
    
  “别人怕夜深,你不怕?别人会累,你不累?别人不能在她身边伺候着,只有你能?我还不知道自己有个这么尽责的忠仆。”他讥嘲。
    
  “你下去吧!有人存心在鸡蛋里挑碎骨,你拿他没奈何。”紫儿轻轻一句解除了他的困境。
    
  仲端走了,紫儿也慢慢地挪动双脚,转回房间。
    
  见她挪了那么久才滑动这么一小步,心疼又浮上台面,叹口气,他把她抱入房内,除去早已沾满雪花的外裘。
    
  坐在桌前把玩着蜡泪,热热的蜡泪一碰到她冰寒的小手,瞬成点点红豆,收集在掌心中央,轻轻一动,它们在手中翻滚滑动……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眉头,捱不明更漏。
  呀!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唉……她的愁、她的苦,教她怎生咽得下喉……
    
  “告诉我,为什么要对她们动手?她们都是不懂武功的女人。”他首先发难。
    
  “一个下午,你没听够对我的控诉,还要我多加补充?”
    
  “我听的够多了,所以,我要问问你,就算你不能去包容她们的存在,至少做到互不侵犯,很难吗?”她的无动于衷叫人发狂。
    
  “是她们走进梅园,不是我踏入咏絮楼。”河水硬要侵入井中,叫她如何不犯?
    
  “嫣含只是好意,她想把你当成家人,才会来找你培养感情,你不领情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出手伤人?”他的声声指责,让她无从回话。
    
  “这是你听到的部分?”
    
  “不仅仅是媚娘说,仆人也都有相同的说法,何况嫣含受伤是事实,媚娘手腕青紫也是事实。”
    
  “你有了人证物证,还来找我问什么?你早可以按律定罪了,不是吗……”
    
  “我要亲耳听你说。”她不懂吗?只要她说了一点点委屈,他就能改变心意,骗自己错不在她身上。
    
  “说?一个罪犯的话有几分可信度?”背过身,她不想再谈。
    
  “既然认了罪,你打算怎么对你的行为负责?”他扳过她的身子,强迫她面对他,不容她逃避。
    
  “你想我怎么负责?”她反唇相问。
    
  “向嫣含和媚娘道歉,并试着和她们好好相处。”他不可以再放任她一意孤行,她孤僻性情不改,将来很难在曲府这大家族立足,光是人言可畏就能把她塑造成一个不快乐的女人,他要她幸福,不要她不快乐。
    “
  办、不、到!”她倨傲地抬头看他。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他怒眼一横,发出炙人地凶狠眼光。
    
  “我说我办不到。”不是她的错,她不认!士只可杀岂能容人侮辱!
    
  “两条路——第一、去道歉。第二、我要废去你的武功,免得你动不动就出手伤人。”他发狠,硬要逼迫她道歉。
    
  他……竟要废去她的武功?
“你这是……为她的安全着想……”眼眶模糊了……他要为另一个女人来伤她?说什么爱,说什么思念……全是欺她交付真心的手段!
    
  背过身,不让他看见她的软弱,为什么心一交出去就变得怯懦无用?为什么情一放出去,就给了对方伤她的权利?不要、她不要!频频摇头……这不是她先前预想的情形,她只想拥着他安安顺顺地等待死期来临啊!
    
  “紫儿,你固执得不近人情。明天一早我带你去跟嫣含、媚娘道歉,然后我要出一趟远门,几日后等我返抵家门,我要看到你们三人和平相处。”他替她做了选择。
    
  “我不要!”曹紫苹从不低声下气,面对让人心惊胆颤的玉面观音她没示弱过,何况只是几个手无缚鸡力的小女人,要她放下身段去巴结,不可能……
    
  “你没别的选择。”
    
  “我选第二条路。”
    
  “你……简直不可理喻!要你低头比废去你武功还困难吗?”
    
  “我有我的自尊。”
    
  “好!你要保有自尊,这是你选择的,不要后悔。”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身上数个脉穴点过,霎时,紫儿全身无力的瘫倒在地。
    
  他没伸手扶她,只冷冷地抛下一语:“明天我会要丫头送你到咏絮楼,你最好不要再给我惹事。”
    
  “就算要我和她同榻同卧,我也不会和她‘好好相处’!”她抿住唇,拒绝他的安排。
    
  “你可以试试看,我有的是办法。”一甩袖,他走出她的视线外。
    
  冰冷的地板不及她冰冷的心……是不是该放弃?醒了吧!再恋栈他的心不过是蠢话……他的爱早在得到她的心后就不复存在,男人不都是如此,追求遥不可及的梦,却鄙弃周遭唾手可得的人。她犯下最大的错误是——让自己由梦成为真实。
    
  趴在地上,汩汩泪水流成河……那心上的泪早成江海……

  ☆        ☆        ☆
第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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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炜勖走入房里,就看到紫儿就地趴睡,冻了一夜,她的唇成暗紫。
    
  她竟用自己的身体来和他抗争?她是宁死都不愿和嫣含同处一室?她这是在迫他逼死嫣含啊!女人的心真的细到连一颗沙粒都容不下吗?
    
  “该死!你想用苦肉计让我不送你上咏絮楼吗?为什么不出声唤人搀扶你上床?”他的心好疼,她这分明是在虐待他。
    
  她没有不唤人,可……在那样寒冷的夜,谁肯起身去问问一个杀人凶手的需要,他们是恨不得她立即遭天谴啊!
    
  他眼里流露出的心疼她看见了,莫非她会错意了他仍然爱她?莫非她想岔了方向他依然恋她?
    
  她冷得说不出话,没了内力,她这一夜吃的苦头,不比玉面观音在她犯错时对她做的惩罚少。喉间剧痛,浑身发热,她只想一觉睡去,再无知觉。
    
  “不管你怎么做,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他一把抱起她,往咏絮楼方向走。要倔强?他不允许,这回他要霸道一些,强迫她学会妥协和接纳。
     
           ☆        ☆        ☆
恍恍惚惚间,紫儿觉得全身乏力,灼热感在她身上燃起一簇簇火苗……
    
  “水……我要水……”她虚弱地呻吟声叫不来存心欺她的奴仆,一恍惚,她再度跌入深沉的黑暗中……
    
  冰冰凉凉的小手贴住了她的额间,好舒服……她虚弱地握住那只小手,她强撑着睁开眼皮,看看是谁为她带来舒适。
    
  “你醒了?”一张绝丽的容颜出现在她面前,两道弯弯的柳眉皱在一起。
    
  “嗯……我想喝水……”
    
  “好!你等一下。”她转身为她倒来温水。
    
  连连喝下几口,她满足地往后仰躺。
    
  “你还好吗?刚刚你烧得好吓人,我喂你吃了凝香丸,那是我大哥给我的。你感觉怎样?”再见面没了恐惧,嫣含努力让自己喜欢她,只因为她是夫君最喜欢的人呐!
    
  “谢谢你。”紫儿轻点下头,心想她诚如他说的,有一副良善心肠。
    
  “我……谢谢你,那天你没杀我,是不是因为没杀我才让你被抓?”
    
  紫儿摇摇头。“都过去了,不谈……”
    
  “好,不谈。那……昨天……我很抱歉,我应该阻止媚娘和小容,可……”她临时碰到那种状况,真的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居然跟她说了抱歉?紫儿就是不愿低头才让他废去武功,而她却轻而易举地将这三个字说出口,看来同为女子,她真是太刚强了……
    
  沉下脸,她再无心力去计较这些。
    
  “你的伤……”紫儿问。
    
  “其实不严重,是小容太大惊小怪了。紫儿……你真的好美好美,美得冷傲、美得孤绝、美得不似人间所有,难怪夫君会为你倾心。我承认对你,我有些嫉妒、也有些些生气……可是,我怎能怪你?是夫君要把心悬在你身上的,况且,若我是男人,也会为你这样一个女子交付真心。我、我……”她有满腔话语,想倾囊诉出,出口却怎么都说不完整。
    
  “有点耐心,他终究是你的夫婿,总会回到你的身边。”她淡淡说了句。
    
  “真的?你是说真的?你愿意把炜勖让给我?谢谢、谢谢你,不用让太多,只要一点点就够了,我不贪心的,真的,我保证。”
    
  紫儿被她甜蜜的满足笑容逗出笑意,如果当年没发生灭门惨案,在那种优渥的环境下成长,她也会长成像嫣含这般天真无瑕吗?但,她知道,生命是无法重新来过的。
    
  “等你真正爱上他,你就不会只满足于一点点。”她叹口气,痴愚的自己凭什么去教另一个情痴女子?
    
  “那又如何,他爱你那么多、那么多,如果我不能满足于一点点,留在他身边,我只会被贪婪妒念,整得自己辗转难安。”
    
  “你是个聪慧女子,老天不公,她该给你一个专心疼爱你的夫婿。”
    
  “我也觉得,我值得更好的男人!哦……”她倏地摇起嘴巴,瞠大双眼说:“我这么说,好像有违妇德。”
    
  “如果真有灵魂轮回,下辈子,我把他完完整整的让给你,永不出现在他的面前。”愧疚感在紫儿心中浮起,这一生是她和勖哥哥对不起眼前这个清丽可人的姑娘。
    
  “不要,如果真有灵魂轮回,下辈子我才不要他,我要寻找真正属于我的真命天子。我想世间上总会有这样一个肯倾尽心力爱我的男人,这辈子我们无缘碰上面,下辈子我可不准你们再跳出来破坏我的姻缘。”
    
  可她们都没有想到,这两句话会改变两人的下一世。
    
“唉……问世间情是何物,真教人生死相许……”紫儿幽叹。
    
  “情字吗?有没有听过——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需问天。你的问题大概只有苍天有答案可解了。”勖哥哥再次说对了,她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
    
  “苍天真有解吗?”紫儿反问。
    
  “如果连苍天都无解,你就别浪费脑筋在这里思索答案了。我不吵你,休息吧,让身体早早恢复,再过几天夫君就要回来了,到时让他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你。”她转身回房,留下空寻答案的紫儿。
    
  撑起身体下床,没了内力,脚上的链锁成了千斤重锤、举步维艰,一拉扯,足踝磨出噬人痛楚。
    
  好不容易,走至梳妆台前,面对着铜镜,看着自己消瘦的双颊,思念着炜勖。
    
  玉炉香,红蜡泪,眉翠薄,鬓云残,夜长念枕寒。离家的人儿,是否想过她的思念?
    
  抚上颈间的紫水晶,这十年来伴着她的是他的心,往后几十年她该留些什么陪伴他?
    
  沉吟须臾,灵光一现,她有了决定。
     
           ☆        ☆        ☆
沾上墨汁,心里想着炜勖,几个落笔,自己的容貌就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紫儿慢慢地勾画着细部线条,一笔一笔,用心用情……
    
  朝阳从东方慢慢转向,从窗棂射入的光束缓缓地转移阵地,最后不见踪迹……她仍细心勾勒,不曾停歇。
    
  门开,丫头送了午膳过来,她没抬头,继续画着她的图。
    
  “我饭送来了。”她拿走早饭的托盘,低头一看,饭菜还完完整整的留在上面。“下回你不饿就说一声,免得浪费了粮食。”
    
  “那饭菜馊了。”紫儿回了一句。
    
  “馊了?我们早上大伙儿吃的全是这一锅,就单单你的馊了,不知道是不是当坏人的,味觉和我们常人不同?”她刻薄了两句,转身走出去。
    
  她没理会,继续绘着即将完成的图。
    
  太阳依旧按着它的速度前进,终于……她抬起头,舒舒懒腰,看着纸上的画像,她满意极了。
    
  门被敲开,进来的是嫣含。
    
  “你在画图吗?”她走到身侧,看着图上的女孩。“你好厉害,画的和你自己一模一样,下回你也帮我画一张。”
    
  她点点头,算是应允了。“嫣含,帮我一个忙。”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没想到出口竟会那么自然。
    
  “你说,我一定做到。”
    
  “把画拿去裱褙,十日后帮我把画交到勖哥哥手中。”
    
  “为什么你不自己亲手交给他?你又要走了吗?不要、不要走,好不好?每次你一说要走,夫君的情绪就变得好糟糕。如果,你趁他不在家时偷偷走了,他回来一定会勃然大怒。”这个想法浮上来,她心惊了一下。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是伯端,紫儿,我会努力和你好好相处,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知道你的武功很好,我想拦也拦不住,算我求你,不要害我吧!”嫣含柔声央求。
    
  “我答应你,绝不走出这房间一步。”紫儿安慰了她的心。
    
  “说话要算话哦!过几天夫君就会回来了,这些日子我要和你同食共寝,免得你后悔了,趁下人不注意偷偷跑掉。”她稚气地说。
    
  嫣含坐下来,才发现中午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扫了眼菜色,突然发起怒来。
    
  她到门口唤来几个奴仆,杏眼圆瞠,叉着腰久久不说一句话,这表情让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
    
  她把紫儿的托盘端来,质问他们;“请问,紫姑娘的午膳是由谁负责?”
    
  大伙儿垂了头,没人敢应声。
    
  “你们不知道紫儿姑娘是少爷的贵客吗?你们这样做是打算让少爷失颜面,还是说曲府已经穷得要以酱菜来待客?”紫儿在曲府一直还没正身份,因此嫣含以客相称。
    
  “夫人,她是坏人……”
    
  “她是不是坏人自有老爷、少爷定断,你们这样子怠慢贵客,是不是代表我这个当家主事的没能力?”
    
  “奴婢不敢!”这群人中为首的老妇挺身说话。
    
  “既然你们都不敢,我不希望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夫人!”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晚膳拿到这房间来,我要和紫儿姑娘一起用。还有,帮我在这里准备一个卧榻,晚上我要在这里睡。”
    
  转过身,她笑眯眯地望着紫儿。“小容老是说我一点魄力都没有,刚刚那样子,我应该给足了他们下马威,很像一个挑剔的女主人吧!”
    
  “嗯……你是个称职的当家主母。”紫儿笑着对她说。
    
  “听说你很喜欢刺绣,我来教你好不好?我可是受过名师指导的!等等我哦!我回房去拿针线。”一转身,她跑回房去。
    
  看着她的背影,紫儿心想……这样的女子该会带给勖哥哥幸福吧!
     
           ☆        ☆        ☆
晚餐桌上,有鸡鸭、有鱼肉,丰富而美味。
    
  别扭的小容在嫣含身后嘀嘀咕咕叨念个没完,她就不懂小姐头脑里到底在想什么。撇开她是杀人魔不谈,起码她是情敌啊!比起热情的媚娘,她就觉得这个冷冰冰的情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和她这般亲近。
    
  “我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想抢着当正妻了,因为真的有差别待遇。”紫儿故意取笑。
    
  “你在挪揄我?好吧!我和你换,我情愿当个受宠爱的小妾,也不要当个丰衣足食的正妻。”她嘟起嘴唇不依地说。
    
  “小姐,你在说什么鬼话,这个女人居心叵测,想尽办法就是要争得你的地位,你还拱手相让,你呦……真笨!”小容话虽是对嫣含说,眼角扫的却是紫儿。
    
  “你很吵,再吵我就赶你出去。”嫣含感到烦了,骂她一句,小容才闭口不言。“紫儿,你要不要喝这鸡汤?很补的,你大病初愈应该补一补。”
    
  紫儿摇摇头,不知怎地,光闻到鸡汤味道她就想呕吐。
    
“小姐,你光顾着别人大病初愈,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刚刚失血过多,你才需要补一补。”小容一面说,一面帮小姐盛满一碗鸡汤搁在她手边。
    
  “你太吵了,出去吧!”嫣含瞪了她一眼,这些日子和媚娘处久了,小容变得越来越不像话。
    
  “小姐……”她跺脚不依。
    
  “我说出去!再多说一句,我就调你到其他房去,以后别再服侍我了。”嫣含板起小脸,有模有样地训人。
    
  小容气愤地扫了紫儿一眼,走出门外。
    
  “紫儿,你别在意她的态度,我会好好管教她的。明天一早夫君就要回来了,这几天你有没有好想念他?”嫣含俏皮地偎近她,这几日来的相处和交心,让她越来越喜欢紫儿,真心拿她当亲姐妹相待。
    
  紫儿摇摇头没多说话。
    
  “少骗人了,你是不是——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她的取笑,闹出紫儿颊边一朵晕红。
    
  嫣含拿起鸡汤浅尝一口,抬头说:“味道真的很好,你要不要……”话未说完,突地,碗滑下嫣含的手心,她紧捏着颈子,痛苦的神色充塞在脸上。
    
  “来人!快来人!”紫儿翻开她的手掌想测她脉动时,在她的掌心间看到十几个梅花状的红印子,天……是恨情散……观音宫的毒药……难不成,玉面观音已经等不及她的消息,准备亲自出手了?
    
  恨情散是玉面观音在将出手前,先给对方下警告用的毒品,中毒者会持续昏睡三日,过了三日,清醒后人就完全恢复正常,看不出曾有中毒迹象。
    
  “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紫儿握住意识逐渐涣散的嫣含安慰。
    
  紫儿的叫声唤来等在门外候着的丫头婆子,她们一齐冲入房内。
    
  “小姐、小姐……”小容尖着嗓子哭喊。“快、快,你们快去找大夫,还愣在原处干什么?!”
    
  一阵混乱后,屋里的人走得一干二净。
    
  紫儿怔愣一会儿,怎么办?!玉面观音已经要亲自动手了……她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曲家人?曲家该怎么躲过这一劫?
     
     炜勖一回到家,满身的疲惫还未褪去,就听到嫣含发生事情了。提起下摆,他急急忙忙地赶到咏絮楼。
    
  看过嫣含后,他走到偏厅,满腹怒气无从发泄,这群庸医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找不出中毒原因?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重重拍击桌面,把小容吓得屈膝一跪,眼泪扑簌落下。
    
  “小容真的不知道。”她抽抽噎噎哭得好不凄惨。
    
  “不知道?你不是一直随侍在嫣含身边,她发生了什么事你居然会不知?”
    
  “昨夜,小姐不让小容跟着,单独和紫儿姑娘在她房里用晚膳。”
    
  “她和紫儿?”什么时候紫儿肯放宽心去接纳嫣含了?紫儿说过就算要她和嫣含同卧同榻,她也不会和她好好相处。言犹在耳,她怎就在房里和嫣含一起用餐?莫非她放下身段只因为要毒害嫣含?就如她在转瞬间,从抵死不肯留在曲府,变得温柔顺从……若……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松弛戒心……天!她太可怕了。
    
  对紫儿,他失望到了极点,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柔可人、体贴善良的紫儿,玉面观音花了十年光阴,把她教育成一个女魔头,不管他花再多的耐心都改变不了。
    
  既是如此,他还要努力些什么?放手吧!放开她的人,死了自己一颗心,假装她从不曾活在他的记忆中……长声叹息——他痛下决心,决定放手……
    
  “伯端、仲端,去把曹紫苹给我带来!”
    
  不到一刻钟,紫儿就出现在他的面前。炜勖脸色一敛、目光深沉,直直盯着眼前的紫儿,仿佛他从不认识她。
    
  “说!嫣含中了什么毒?”他的声音阴森冰寒。
    
  “恨情散。”她实说。
    
  “是观音宫的特制毒物?”他的语音变得危险。
    
  “对!”
    
  “你有什么说法?”
    
  “我该有什么说法?”他的质询摆明认定了是她做的。又是代罪羔羊,她和这种动物真有缘。紫儿凄苦一笑。
    
  “小容说她只出门不到一刻钟,嫣含就出事了。”
    
  “你认为是我下毒?你有证据吗?”很可悲,在他心目中,她是连一点点都不值得信任。
    
  “除了你还会有谁?因为只有知道汤里有毒的人,才会不去碰鸡汤。你说这个证据够不够?”他一步步逼近她,她则是连后退空间都没有。
    
  “除了我,还有观音宫里的其他人。”她实说,不愿再受这种莫须有的指控。何况,他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抵御玉面观音来犯,而非在这里追究过错。
    
  “没有其他人,这几天我带人把观音宫挑了。”他简单交代这几天的行程。
    
  “那……玉面观音?”她会不会是逃出来了,才会找上嫣含发出警告?
    
  “我亲手杀了她。”此举是为她也是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观音宫不存在了?那会是谁下的手?只有观音宫的人才会有恨情散,
    
  “告诉我解毒方法,你说完后我再不会限制你的行动,你想离开曲府就离开吧!”算了,固执如她,他还能怎样?把她当成观音宫的一分子铲除殆尽?不,他做不来,就让她走得远远,从此老死不相见吧!
    
  “你的意思是……放我走?”他说了放她走?那意味着……他再也不要她了?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他就不再留她?
    
  嫣含……你错了,你怎会认为他倾心于我?他真正在乎的人是你啊!你受了伤,他下重手废去我一身武功;你中了毒,他就要赶我出家门,让我的毒手再伸展不到你身上……是你骗了我?还是爱情骗了我……
    
  她听到心的破碎声,千千万万的碎片再也补不回……
    
  “说!这种毒要怎么解?”他再次逼问。
    
  “不用解,三天之后她自会清醒过来。”抛下话后,她转身离去。
    
“姑爷,你不可以再相信她,小姐当时就是太相信她的好意,才会落得这种下场,你要是信了她而延误医治,小姐、小姐……小姐就太可怜了。”说着,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我可以留到她醒来再离开。三日后,她若不清醒,我用我的命来偿。”她盯着他的眼,要赌他的信任。
    
  “姑爷,您不能拿小姐的性命开玩笑。”小容跪爬到炜勖身前,拉着他的脚哀求。
    
  他沉思须臾,从怀中掏出一个翠绿小瓷瓶,把里面一颗赭色药丸倒出。
    
  “少爷,你忘记菩提老叟交代的话了吗?”伯端及时阻止他的动作。
    
  昨日,他们灭了观音宫下山时,有一个自称菩提老叟的老人家走到曲炜勖面前和他攀谈许久,临行前赠他一颗丹药,说它可除百毒、疗内伤,具有起死回生功能,这药将会助他最心爱的女子逃过一个大劫难。
    
  菩提老叟?紫儿总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他是谁?她认识他吗?
    
  “我没忘记。”他把药递给小容,要她喂给嫣含。
    
  “少爷,他说这药将助你最心爱的女子逃过一劫啊!”伯端再次提醒。
    
  “大胆!你的意思是说夫人并非我的心爱女子?”
    
  “伯端不敢!”他瞄了一眼紫姑娘,续言:“我只是担心少爷将来后悔。”
    
  “爱上嫣含这种温柔贤淑的女子,我永远都不会后悔,我们两人门当户对,她不但配得上我的家世、我的地位,更难得的是她有宽恕包容的胸怀,她具备当家主母的所有美德,我不爱这种女子,我要爱哪一种女子?阴狠歹毒的女人?心胸狭窄的女子?伯端,你把我看扁了!”既已决定放手,他要让自己彻底死心。
    
  他成功了,成功地伤害了紫儿,成功地把她逼入地狱,她的心冻结成冰,星眸泛出雾气,不在意脚上的撩铐磨得双腿渗血,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对着炜勖问:“你说得可是句句真心?”
    
  “真的,全是真的!”他撇过脸不再看她,望着床上苍白的嫣含,他不要再把自己的情送到她面前,任她玩弄。
    
  真的?他的话全是真的……可山棱仍在、天地未合、海水未枯、石头未腐……他的心里还有着她的心,他怎能就不再爱她了?
    
  碎了心,还留恋?太愚昧!痴心人注定心伤……把求爱时的爱语当了真,她才是最笨的女人。
    
  强撑起缺了心的空壳,她摇摇晃晃地转身回房,几次颠簸,她宁让脚伤也不愿停下脚步。铁链在地上拉出沉重的声响,那一声声刻在她的心版上,教她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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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第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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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紫儿倚在栏杆上,望着天空降下来的薄薄雪花。看不见月亮,但她知道只剩七日了。如果生命只剩下七天,将如何度过?
    
  紫儿不知道,也许找一个高处,远远的看着天上的雪花降下,细数着生命中曾发生的点点滴滴,也许找个无人的山谷为自己挖掘长眠处,也许藏身于人烟密集处,笑看人间俗事……
    
  他说他爱嫣含,他说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他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正确到让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她是富家女子,自己不过是罪臣之后;她是不问尘事的娇娇女,自己是沾满世俗污秽的杀手;她单纯善良、心无城府,自己复杂多疑、奸险难测……任谁都会做出这种明智的选择啊!
    
  爱他……她没资格,恨他……她没立场,他们仿佛是无法交叉的平行线,只能各自拥有自己的天空……
    
  炜勖从远处走来,看见他的身影,她的心怦怦乱弹着无律曲目。
    
  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在冬雪中伫立,他还是会心痛啊!往后他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她自脑中拔除干净?他没说话,安安静静走到她的身旁把她一把抱起,送回房中。
    
  低下身,他亲手为她除去脚撩。当他看到她足踝上几近溃烂的伤口,他的心震了一下,怎么忘了,这样一副撩铐对身无内力的孱弱女子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站起身,他欲回房取来玉霜生肌露,为她惨不忍睹的脚上药。
    
  “你要走了吗?”紫儿幽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那份无助传到他耳里成了重重牵绊,锁住他的脚步,让他动弹不得。
    
  “你要我留下吗?”
    
  “是的!我要。但……你……肯留吗?”他的问话让她重燃起一线希望。
    
  “你不再是我记忆里的小紫儿,那个善良聪慧、善解人意的紫儿已经消失了,我眼前的你是莫情,一个没有真情的女子。”他不准自己再度欺瞒自己,这些日子的强求,只强求了一颗不属于他的心。
    
  “我早说过我不是当年那个小紫儿,我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你固执地相信时间不会改变一切。”她捍卫着她的自尊心,她全身上下所余不多,仅存尊严而已。
    
  “我只相信纯良的性格,不会因环境恶劣而改变,不过……显然我是错得离谱了。”她早不是那个以他为天,爱他、信他的小紫儿,她迫切想要的是离开他。
    
  “所以,你爱上的是以前的小紫儿,不是我?”他弄清楚自己的心了?理清后,他明白自己真正爱的女人是嫣含?这个推论让紫儿心如刀割。
    
  他不回答,选择沉默以对。
    
  
“我们不再有机会了,是不是?”玉面观音判了她的身体死刑,而她最挚爱的勖哥哥却判了她的心死刑。恨会让人亡,爱又何尝不是?
    
  “你还需要机会吗?”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对她。
    
  “可以吗?”明白了自己不再爱她,他还会让她留下?不会吧!他怎舍得让心爱的嫣含受委屈?她心中的酸楚一圈一圈扩大,几乎要将她淹没。
    
  “曹紫苹,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摇摇头,他在她眼里看到陌生。
    
  “我很难懂吗?”
    
  “你反反复复地让人捉摸不定。温柔多情的你、可爱聪慧的你、悲愁感伤的你、心肠毒辣的你……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假若我说,不管哪个我,都是爱你的紫儿……”她不顾脚踝不断传来的剧痛,慢慢地走向他,想投入他的怀抱,再度重温他的温暖。
    
  “不要再戏弄我的感情了。”他退了一步,摆明拒她千里。
    
  戏弄?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原来这些日子她的真心相待只换来戏弄二字?这叫她情何以堪?他可以说不再爱她、可以说他弄懂自己的情感归依,可……他不能扭曲她对他的爱啊!
    
  就为了那顶无端被扣上的罪名,他便否决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一切……恩爱是假、甜蜜是空……是他们的爱太脆弱,还是他们的感情本就架构在虚无的回忆中,没有实质意义?
    
  死心了……她彻底死心了,紫苹告诉自己就算再拼命,争的不过是七天的好光景,就算在他怀里死去又如何?就算抱着他的爱死去又如何?不能一生一世的爱,留着又有何用?
    
  “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了。”点点头,紫儿转过身哀悼她夭折的情,没了、没了……她已什么都不剩,他一走,连她这些年赖以为生的回忆都一并带走……
    
  “我会让人送来银两和药品,明天一早你就可以离开了。”背过她,他努力割舍那份不舍和牵挂。
    
  “我不需要那些,不劳费心。”那些东西之于她已是多余。
    
  “观音宫已毁,你无处可投身。”再怒再怨,他也要为她预留下后路。
    
  “天地辽阔,总有我曹紫苹容身之处。”凄楚一笑,阴曹地府总有容她之处,翻开掌心,这双沾满血腥的手早注定要下十八层地狱……她不怕苦、不怕折磨,这二十年的岁月就是一场磨难啊。
    
  “固执真能帮你吗?”
    
  “这二十年来,就是固执帮我撑着、挡着,让我一路活到今日……”
    
  “随你!”他的关心对她来讲都是多余,她早不需要他了,他还坚持什么?
    
  门关上,再撑不住软弱身子,紫儿扑跌在地,放任泪水洗涤伤痕累累的心……此生、来生,她都不要再碰情字。
     
           ☆        ☆        ☆
披上黑色斗篷,紫儿踩着一地清雪,一步步走回她的梅园,雪花贴在她的发际眉梢,她像乘雪而来的仙子。
    
  走进梅园,她折下几枝新梅,等不及紫苑花开,她将要踏雪离去……曾经,梅园里有他们的欢笑嬉戏声,曾经,他们在月下与影儿结伴对饮;曾经,他们在烛光中两心相许……而这一切,空留回忆。
    
  仔仔细细地望下最后一眼,她牢牢地把这场景锁入记忆箱底,待他日……待他日又如何?她再无多余的“他日”在身后相待……
    
  别了,她的梅园,别了,她的情爱,别了,她生命中短暂的幸福……
    
  想起托给嫣含的画,她再转回咏絮楼,忘记寒风冻伤了她伤口未愈的小脚,忘记了饥寒在她小小的身子里抗议,忘记了没了心的人再难以抵挡冰雪侵袭……她一心回转咏絮楼。
    
  终于,看到暖暖的烛火……她长吁口气。
    
  叩门,心底猜测勖哥哥在不在里头?门开,迎视小容一脸愤懑。
    
  “你还来做什么?”她叉着腰,扯着喉咙骂道。
    
  “嫣含醒了吗?我要见她。”虚弱的紫儿竟是怎么也推不开她。白白的雾气自她口中吐出,斗篷上的霜雪覆了她满身。
    
  “谁准你直呼小姐名字?”难得站到强势位置,她仰起下巴,满脸傲慢。
    
  “我要见她!”握着梅花的双手僵冻成冰。
    
  “不可以,为了保障我们家小姐的生命安全,我再也不让你们两人独处。”
    
  “你可以在我们身旁候着,我只跟她说一句话就离开曲府。”
    
  “你愿意离开!”小容讶异,她知难而退了?有这么容易?
    
  “如果你肯让我见嫣含一面的话。”她的气息越来越羸弱。
    
  “只说一句?”
    
  “就一句!”轻喟一声,她已经冷得全身发颤。
    
  “好吧!跟我进来。”小容妥协,若她肯主动离去,对自己未尝不是件好事。
    
  走入室内,火盆里的炭火不断在空气中散播温暖,抖落斗篷上的雪花,热热的空气融化了她满身风霜。
    
  紫儿走到卧床前,看着嫣含娇艳欲滴的小脸儿,心想勖哥哥会爱上她也是人之常情。
    
  “我相信不是你。”嫣含一看到紫苹率先开口说话。
    
  她信她?紫苹想笑,受害者竟然相信她这令人发指的凶手,而他……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竟用此定了她的罪……
    
  “那已经不重要了。嫣含,昨日我托给你的画呢?”
    
  “你急着要吗?昨天我已经找人送去裱褙,师父说要花五天功夫才能弄好。要不要我让人去催催师父,请他尽快赶出来?”
    
  “不用了,画拿回来以后你把它撕了去,不用再交给勖哥哥了。”
    
  “为什么?那幅画画得很好啊!”嫣含不解。
    
  “忘记我,你们才可以从头开始不是吗?”紫儿拍拍她的小手,朝小容点头,她的“一句话”交代完毕,起身准备离去。
    
  “你应了我不离开,为什么又出尔反尔?”病床上的嫣含急嚷。
    
  “小姐!”小容忙把她压回床上,小姐一定是病糊涂了,这个害人狐狸精能有多远走多远不是很好吗?干嘛还去留住她?
    
  这时,一个黑色身影破窗而入,长剑正对着嫣含的脖子。
    
  “莫意……是你?”紫苹惊呼。
    
  “不要跟我说话,你这个叛徒!”莫意狠狠瞪她一眼。
    
  “叛徒?观音宫已经没了,还有什么背叛可言?告诉我,昨天嫣含身上的恨情散是不是你下的?”紫苹问。
    
  “没错!曲炜勖亲手毁了观音宫,我要他付出代价。”冷笑浮上她的唇边。
    
  “要报仇你去找少爷啊,干嘛对付我们家一点武功都不懂的小姐。”小容大吼,盼引来侍仆。
    
  “虽然我的武功不及他,至少,我可以把他身边的人一个个赶尽杀绝,以消我心头之恨。”
  
“莫意,你不累吗?当了这么多年的杀人机器,你从未厌倦过?观音宫毁了,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不是吗?”紫苹试图说服她。
    
  “观音宫毁了,我们再也没有观音露可以解毒,你忘了吗?前一回领的观音露只能维持我们两个月的性命。我还这般年轻,要我死?我不甘心!”
    
  “你也知道,我们身上的毒无药可解,观音露只能延续生命罢了。”紫苹道出事实。
    
  “至少活着就有希望,蝼蚁尚且偷生,活着就有找到解药的可能。”
    
  “找了那么多年,可曾有任何一个名医告诉你此毒有解?莫意,别傻了,玉面观音让我们生命延续,只是为了要我们去杀更多更多的人,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我过怕也过腻了。”
    
  “你说谎,是不是曲炜勖帮你找到解毒方法,你才会在这里惺惺作态。”
    
  “你若不相信,把刀锋移上我的颈子,杀了我,我绝不还手。”以她现在的情形就算想还手也难。
    
  “我不信你!你的武功高过我太多。”莫意态度戒慎。
    
  “我就是不愿当杀手,才不回观音宫,我怎会为想保住短短的七天性命而出手杀你?”
    
  “不!我恨曲炜勖,是他毁了我生存的希望,是他断我的生路,我要他付出代价。”说着,剑就要往嫣含身上落下。“你更恨我的!”紫儿推开嫣含,挡在她身前护着。“从小你就恨我最得师父疼爱,现在你有机会了,想泄恨、想算帐都该找我。”
    
  紫苹不回答,闭起眼睛等死。刷地,莫意的剑刺上紫儿的肩胛骨,长长的剑锋从后背透出来,鲜血喷上了嫣含的脸。
    
  “你不要伤紫儿啊!”嫣含扶住紫儿摇摇欲坠的身子,泣不成声。“紫儿……告诉我,为什么你只剩下七日的生命?你中毒了吗?我们去找最好的大夫帮你医治……姑娘……求求你,紫儿人很好很好的,你怎忍心杀她,求你放了她,你想要什么我通通给你……”
    
  “我不懂,你为什么甘心代她受死?”莫意的声音冷然无生气。
    
  “因为——她是他心爱之人。”她不允许自己否认事实。
    
  “他?曲炜勖?他的爱人关你何事,要你这样护着?难道……你爱上他了?”
    
  “是的!我爱上他了。”紫儿重复她的话。
    
  “他是你的幸福吗?”
    
  “曾经是。”她幽然长叹,自己只是他的“曾经”……
    
  “幸福总是不能长久。”莫意慨然,师父没说错,为这种短暂幸福失了心……不值得!
    
  “曾经有过……足够了……世上没有永恒,能抓住刹那,我已满足。”
    
  “你动情了?师父说你会受情所累。”
    
  “宁受情累,不愿一生不识情滋味。”
    
  “你太痴、太傻……”她喟叹,拔出剑后,她快速地封住紫儿身上的止血穴道。
    
  “我不介意痴傻……莫意,停止杀人吧!让我们在黄泉路上相伴,下一世……当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儿,不再涉足江湖,安安稳稳的嫁作人妇。”
    
  “你真是看开了?”她摇摇头,再展眉,脸上浮出一抹笑容。“我走了,七日后,奈何桥下,我等你。”
    
  “想走?曲府岂容得你想来便来,你想走便走!”炜勖的声音出现在门口,他错过了她们交谈那幕,直觉认定她是紫苹邀来杀害嫣含的同伴。
    
  “请放她走,她不过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紫儿声息转弱。
    
  “你有什么资格说话?先是出手伤人、再是下毒,这回连同党都叫进曲家大门。曹紫苹,你比我想像的更……”
    
  “不、不……你全弄错了,她不是紫儿叫进来的,她们没伤害我……请你放她走好吗?”嫣含爬下床,拉住炜勖的袖子,语无伦次的说,她满心只想结束这场面,找来大夫帮紫儿看伤。“求求你,放她走吧!”
    
  莫意自他身边走过,回头,语意深长地对紫苹说:“你白用情了!”
    
  紫儿苦笑,可不……拉起黑色斗篷,隐住伤口,她站起身对嫣含说:“请别忘记我的托付。”
    
  一欠身,她缓慢地往屋外走去,虚软的手握不住手上的寒梅……沿路洒下的梅枝和鲜血交织成触目心惊的景象。
    
  炜勖怔愣住了,怎么会……她受伤了?
    
  没等嫣含解释完,炜勖冲向前,一把抱住紫儿。
    
  “你怎么会受伤?是谁伤你?!”他连声迭问,焦虑的脸庞在她眼前扩大、再扩大……一个、两个、三个……好几个冒哥哥……分开又重叠……
    
  在他怀中,紫儿安心地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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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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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黑暗中醒来,紫苹睁眼看见憔悴的炜勖。他正在为她担心?他还在意她?他不赶她走了吗?许多问号甜了她的心,涨起了满满的暖意……她可以留下来,继续享受他的疼爱?
    
  伸过小手,她想抚去他皱成一线的两道弯眉。“你很累吗?要不要去休息?”
    
  “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他接住她伸上来的手紧握着。在疗伤的同时,他看清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那全是他一手造成的错。
    
  “我从没骗过你。”
    
  “我懂、我懂,你会出手,是因媚娘咄咄逼人,你没有下毒、恨情散不会致命,我该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嫣含已经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他,她说一句他的心就狠抽一鞭。到后来,他恨起自己、恨自己不信任紫儿、恨自己爱人的心不够坚定。
    
  “还有一句我爱你……是真的,没有半点虚假。”
    
  “我相信!我真的相信!”他激动地抱住她娇弱的身子,他的爱摧残了她的生命力……他的爱杀死了他们的孩子……他的爱对她而言只是残酷……
    
  “那天,我没喝鸡汤,不是因为事先知道汤里下了药,而是我问那味道会反胃。”她努力解释,想解除掉他们之间所有的误会。
    
  “我知道,大夫说你那时肚子里有小宝宝了。”他的脸贴在她颈窝间。
    
  “小宝宝?我要当娘了?我会当一个很好很好的娘,每天夜里抱着小宝宝摇啊摇,摆呀摆……我要唱好多歌儿给他听,要教他念书、教他做文章……对了,你肯教他学武吗?我希望他将来是个文武双全、顶天立地的男儿。”想起小时候,娘在她耳边唱的歌儿,她随着轻轻哼唱起来……
    
  “紫儿……大夫说……”抬起头,他脸上有着泪痕,他后悔把孩子的事情告诉她。
    
  “别哭、别哭……要当爹爹的人了,怎能说哭就哭?”抬高手,她想拭去他的泪,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紫儿……宝宝没了……”
    
  “没了?宝宝没了?”紫儿喃喃自语。“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她不去挡那一剑就好了,她是个失职的娘,但……又有什么差别呢?她活不过这几日了,无论如何她都当不了娘,也生不了宝宝。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我没尽好当爹的责任,才会让你受尽折磨。紫儿,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勖哥哥……”她舍不得看他难过啊!
    
  “往后我会倾尽心力照顾你,再也不让你受丝毫委屈,我会相信你说的每个字,再也不怀疑、再也不犹豫,我会……”他急急向她保证。
    
  “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勖哥哥好爱好爱紫儿……好疼好疼紫儿,是紫儿脾气太坏、太固执、太不讲道理,才会弄出这一大堆误会,以后不会了,我会努力变回以前那个温柔可人的小紫儿。”她也连声保证。
    
  “让所有的错误到今天结束,以后我们两人谁都不准再犯错、不准教对方伤心了,好不好?”炜勖问。
    
  “好!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向你解释清楚,不再让误会产生。”
    
  “这是你说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清清楚楚、老老实实告诉我,不再有任何隐瞒!”他问。
    
  “是!”她点点头。
    
  “那么……告诉我,嫣含说你中毒了?中什么毒?”他焦虑地急问。
    
  “入门时,师父……不!玉面观音就迫我们喝下血凝神水,从此我们每个月都要到净瓶宫去领观音露,暂时解去身上的毒性。升格为杀手后,每次任务完成她就按功行赏,可领一个月或几个月不等的观音露,万一……药水到期前没有完成新任务……”
    
  “会怎么样?”
    
  “我见过同门师姐在期限内没喝下药水,她们……眼角渗血,鼻子、耳朵不断不断流出血液,鲜血不断从喉间呕出……到最后、到最后……天!我不要想了。”捂起耳朵,那种凄惨模样,她无法从记忆中抹除。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解除这种毒物?”
    
  “没有办法的,我们只要有机会下山,就会挪出时间四处求医,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大夫看出我们有中毒迹象。”
    
  “怎么会?有没有找过中原唐门帮忙,他们***毒、解毒。或者你们有没有找过白发神医?听说边疆一带……”他急忙想出几个能提供协助的人名。
    
  “勖哥哥,不要再费心了,该想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没用的。”
    
  他懊恼极了,当初若相信紫儿的话,不要随便把菩提老叟的药都给了嫣含,就不会有现今这种情况。原来菩提老叟早估算出紫儿会有劫难啊……
    
  叔端说对了,他会后悔,他非常非常后悔,可是……后悔并不能救紫儿一条命……谁能救救他的紫儿,他愿意倾其所有来换取,就算要他的命来换,他都心甘情愿。
    
  见他浓眉深蹙,焦虑忧心的表情,让紫儿好心疼,不要啊……她从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她要他快乐、要他幸福,不要他这样愁眉不展。
    
  她怯怯地握上他大手,笑着安慰他。“我不怕死的,我只怕寂寞孤独,只要你天天陪着我,陪我走完最后路程,我就不怕了。”
    
  “好!你死了,我随你去,阴曹地府都有我护着你同行。”他下了决定。
    
  “不要,我不要你陪我死。”她使劲摇头,盼能摇去他的傻念头。
    
  “为什么?你腻烦了我的陪伴?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我懂得‘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但我不要你为了我成为不孝不义之人。你是曲家独子,你有义务为曲家生养后代,有责任奉养双亲、照顾妻子。”她努力说服他。
    
  “我若留下来照顾他们,你呢?谁又来照顾你?”
    
  “我有一身好武功啊!我会在冥王殿里,耐心地等你尽完责任,回到我身边。”
    
  “听说那儿冷森森的,有很多形貌丑陋的鬼。”她害怕碰到的,他也会担心!他担心她会害怕、会无法面对,如果他在一旁陪着就好了。
    
  “我会跟他们说,你们不能欺侮我,你们若敢欺我,等我的勖哥哥一来,你们就要遭殃了。”
    
  “万一,他们要逼你喝下孟婆的忘情汤,你就会忘记我,忘记我们的约定,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一切,自己跑去投胎了。”那……他们岂不又要错过一世?
    
  “我会央求他们,告诉他们,我要等我的勖哥哥来了我才肯喝,要是他们不近人情强要逼迫我,我就把孟婆汤含在口中,等到你来了,握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吞下孟婆汤,然后我们紧紧、紧紧抱住彼此,一起重新下凡投胎。”
    
  “紫儿……”他把她整个抱在怀中,生怕她就此不见了。
    
  “嗯……”
    
  “再考虑考虑好吗?让我和你一道去……我们总是错过,我不想在我们证实了彼此的心意后,还要分离。”
    
  “我们上辈子一定是不信佛法、不烧好香,才会老是错过,往后你在阳世要诚心礼佛,为我们的来世祈福。若是你也随我走了,谁来为我们的下辈子努力,何况,不爱惜生命自杀的人,是不能再重新投胎的,我不要我们来世仍然错过。”
    
  他沉思了半晌,“好!我听你的,我会努力!你也要努力说服每个主宰阳间、阴间的神,乞求他们垂怜,让我们再度重逢、再度相恋,到那时,我一定再也不让自己放手。”抱起她,他轻轻摇晃,她是他心疼的娃娃,也是最珍爱的宝藏。“紫儿……”他低吟,醇厚的嗓音迷惑着她的心。
    
  “嗯?”她轻声应和。
  
“你说,为什么你总是被我所伤?”
    
  “大概是我上辈子害你老是为我挨打吧!没关系,现在起,我们两不相欠,下一世,我们就要相亲相爱、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紫儿,你说是你亏欠了我,还是我亏欠了你?你活着,为我受尽折磨,你死了,我为你受尽相思之苦,我们这一生甜蜜太少、痛苦太多!”
    
  “不计较了,你欠我也好、我欠你也罢,管他呢!总之,我确切地知道你真心爱我,而我亦真心爱你。”
    
  就这样,两个时间所剩不多的男女,将一刻钟当成一个时辰使用,谁也不愿停下嘴,深怕浪费了光阴,糟蹋他们仅余的相聚时间。
     
           ☆        ☆        ☆
紫儿,你记不记得这个?”炜勖搬来一口木箱子,把它放在紫儿身前。
    
  “这是什么?”她皱起眉头,百思不解。
    
  “来,答案揭晓。”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纸鸢。
    
  “我记得它,那是马夫叔叔帮我做的,那一次我们车行到郊外,那儿风景好美,婶婶说要就地用餐,叔叔和几个仆人去林里打野味,留守的马夫叔叔怕我无聊,就帮我做了这个纸鸢。”好怀念哦!紫儿把它抱在胸前。
    
  “然后一个爱玩的女孩儿把纸鸢卡在树梢头,又不敢说出口,偷偷的一个人躲在马车里,哭红了两颗眼珠子。”那时的心疼,他到现在还隐隐约约感觉得到。
    
  “我怕马夫叔叔伤心,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帮我做好,我一下子就把它弄丢了,当然会难过。”想起童稚时期的单纯,她心里涌上甜滋滋的幸福感。
    
  “我为了你爬到树上拿纸鸢……”
    
  “婶婶看到吓坏了,一声大叫……”她接了下一句话。
    
  “结果,我被她的尖叫声吓得真摔到树下去。”说完,两人同时相视大笑。
    
  “你还笑!当时你晕了过去,我在你身边一直哭,心想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别叫你帮我拿纸鸢,你就不会受伤了,我自责极了。”
    
  “你知不知道当我醒来时,爹爹把我叫进林子里说些什么吗?”
    
  “我问过,但你神秘兮兮的,怎么都不肯告诉我。”
    
  “他把我叫进树林里臭骂一顿,说我让娘吓坏了,下回再有这种事发生,就要把我吊起来毒打一顿。你说,他是不是宠老婆宠得太不像话了?”
    
  “叔叔真的很疼婶婶,能嫁给他,是莫大的幸运。”靠进他怀中,她吁了口气。
    
  “我会向爹爹努力学习。”他的鼻子亲昵地摩蹭她的。
    
  “你已经够好了。”她笑弯了腰,凑上前在他额上烙下一吻。
    
  “你再来看看这个。”他拿出一个紫檀盒子。
    
  “里面装什么?”她好奇地打开。“怎么会?你把我画过图的小纸片都收起来了。”她眼里闪着感动,他真是……爱她好多年了。
    
  “你小时候就很会画画,夫子常夸奖你有天分。”他摸着她满头乌丝,这颗小脑袋下收藏着数不清的宝藏啊!
    
  “我现在也很会画画,过几天我会送你一个礼物。”她想起拜托嫣含拿去裱褙的画像。
    
  “是什么礼物?我好期待。”
    
  “不告诉你,有本事自己猜。”她逼他。
    
  “猜就猜,让我好好想一想,一定能猜出来。来!我们再继续看箱子里有什么?”他陆陆续续的拿出陀螺、毽子、沙包、笔、墨、砚台……“这些全是你用过的东西,我一个一个收藏起来了。”
    
  “勖哥哥……”除了感动,她还能说什么?有一个这样爱她的男人,此生……足矣……
     
           ☆        ☆        ☆
说开了生死,他们再不忌讳死亡,安安心心地等待那刻来临。对他们而言,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新生的开始。
    
  他们对下一世有着许许多多的憧憬和期待,虽然两不相见的等待会噬人心骨,但他们不怕,拥着对方最真挚的爱情和承诺,他们可以耐心等待。
    
  这一日,冬雪乍停,炜勖命人搬了软榻放在梅林中。他要带紫儿在梅林中赏雪、赏月。
    
  “好可惜,我等不及梅子结成,喝不到姥姥酿的梅酒。”她心有遗憾。
    
  “没关系,往后我年年都会在你坟上祭上几坛好酒。”
    
  “一言为定,还要记得帮我带上几碟各种口味的腌梅子。”
    
  “我知道,还有你最喜欢的小甜点,我绝不让你饿着。”他拿起一块酥炸春卷送到她口中。
   
  “哇!好好吃哦!说不定我还可以拿这小东西当人情,叫牛头哥哥、马面叔叔让我到人间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不准你喊别的男子喊得那么亲热!牛头马面就牛头马面,何必哥哥、叔叔的套关系。”
    
  “你在嫉妒喔!好酸好酸的醋味儿,不知道是从哪儿飘散出来的?”她露出难得的俏皮。
    
  “对,我是在嫉妒,嫉妒不是女人专有的。”他正色说。
    
  “我记得在好久好久以前,有个男人告诉他最深爱的女子说你要学会包容我身边所有的女人,要心胸宽大和她们和平相处?好奇怪哦!为什么男人总要禁止女人嫉妒,却又容许自己嫉妒?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却不准女人多看其他男人一眼?”她挑在这节骨眼和他算总帐。
    
  
“我错了,我承认我的认知有问题,我的思想陈腐迂旧,紫儿……你饶了我吧!”他软声讨饶。
    
  “勖哥哥……只有真正爱过,才会有嫉妒,大多数的女人凭媒妁之言嫁入夫家,对丈夫的期待是终生依恃,而不是爱情啊!你要求我包容,这话的另一个意思,就是要我停止爱你,只有不爱了才不会嫉妒。”她认真地诉说。
    
  “我懂了,以前我不懂真爱,总想着别人能做到的事为什么你办不到,现在知道了,那些‘别人’若不是爱上我的钱,不然就是没像你这般爱我。”
    
  “说到爱,勖哥哥,请你厚待嫣含吧!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值得你专心疼爱的女子。”
    
  “教完了我的嫉妒论,现在你连我的感情世界都要一手操控?你是个媲美秦始皇的***女人。”
    
  “我不是想操控你,我只是爱你啊!我总希望我走了以后,有个人可以照顾你、陪伴你,而嫣含是个可以让我安心的人选。”
    
  “我说过,我会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这还不够吗?”
    
  “试着爱她……”
    
  炜勖绷着脸,粗鲁地截断她的话。“你再要求就过分了。”她怎么可以认为他的爱能分给很多人,或者谁可以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好、好,我们不谈嫣含,那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最后一件。”她小心翼翼地猜测他的心情。
    
  “说说看。”他紧绷的脸色有些松动。
    
  “让媚娘离开,嫣含太单纯,她不是媚娘的对手。”
    
  “好!我允你。其他的不准再提。”他霸道地以唇封住她的嘴,她的唇小小的,没有上脂粉的唇瓣带着些些甜、些些香,让他百尝不腻。
    
  “不要……这里有人。”她轻轻地推开他,满脸羞涩。
    
  “不只有人,还有天地,我要他们为我们的爱作见证。”
    
  “勖哥哥,我们来约定一个标记好不好?万一,下辈子我们重新投胎了,再不认识彼此了,你怎么知道谁是我?”做好万全准备,失误才会降到最低,不是吗?
    
  “好啊!你说,要约定什么标记?”
    
  “嗯……下辈子,我的名字里有一个紫,你的名字里有一个勖,若是你认出了我,就送给我一颗紫色水晶,我就送给你一张画儿,你说好不好?”
    
  “如果你认错人,把画像送给别的男人,我怎么办?”他不放心、太不放心了。
    
  “不会,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只要你不要处处留恋花丛、采花采蜜,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把我想得太花心,我从来都不是风流人物。”
    
  “这很难说,世俗给了男人正当合理的借口风流,你不善加利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既然你这么开明,我保证我一定会善加利用。”
    
  “你敢?我就把画像送给别人。”
    
  “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男人敢收你的画像。”
    
  “不公平、不公平,女人老是屈居弱势。”她直嚷着不公平,惹得他哈哈大笑。
    
  炜勖把她抱在膝间,他的额头贴着她的,在她的耳畔轻言:“我想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不断不断改变,到那时候女人和男人一样穿起裤子,女人和男人在商场上、在朝廷里竞争,只要让女人冒出头,社会的进步会快得让人害怕。”“社会要想变成这样,首先得让女子和男子一样有受教育的机会,我爹爹说——知识会让人变得勇敢,不会盲目恐惧,总要对自己有了信心,女人才敢站出来和男人竞争。”
    
  “所以我办的学堂,男孩女孩都收,我想再过一、二十年,这些小女娃儿一定会有所成就。”
    
  “只可惜,朝廷的科举制度不让女子参加。”
    
  “会的,只要每个女人都和你一样,肯为自己争取,我想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但愿……”
    
  “紫儿,告诉我,这一生你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
    
  “爹娘的大仇你帮我报了,程奎也早被皇上处刑,这一生我再无遗憾,唯一不圆满的是不能和你白头终老……”是的,这是她最深的遗憾。
    
  “下一世我们一定会圆圆满满、幸福平安。”
    
  “对!下辈子我再不当江湖人,我要单单纯纯地在闺阁中成长,然后嫁给你,平平顺顺的过一生。”编织未来成了她最乐意的工作。
    
  “就这样约定了,不可以反悔,反悔的是小狗!”
    
  这一夜,他们在梅林中勾勾小指头,盖了印章约定来世,满树的梅花为他们洒下了瓣瓣清香,紫儿哼着儿时娘教她的小曲儿,炜勖抱起她在花雨中翩然起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依人,在水一方。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        ☆        ☆
紫儿,你看谁来了。”炜勖兴冲冲的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跟着曲怀天和晴娘。
    
  扶起紫儿,炜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怎么会弄成这样?勖儿,你答应我要好好照顾紫儿,我才放心陪你爹在怀远小筑养伤,你……”晴娘叹口气,这叫他们两老将来到地府,如何对曹大人交代。
    
  “婶婶,是我自己不好,不关勖哥哥的事。”
    
  婶婶?她像儿时一样喊她婶婶?是不是代表她心中再无仇怨?这一个珍贵的称呼让晴娘的泪水不争气地滑落,转头看自己的夫君,他亦同自己一样,泪湿潸潸。
    
  “紫儿,是曲家对不起你。”曲怀天拍着她的手说。
    
  “叔叔,紫儿不懂事,伤了你……”她惭愧地低下头。
    
  “不!这一剑不是伤,是救赎,你把我从良心地狱中释放出来,要是没有你,我这一生都要在悔恨中度过。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像这段日子般安稳熟睡,你看看我是不是胖了一圈?”
    
  “这些都过去了,今天我们不谈伤心事只谈喜事,紫儿你可知道这回我带了什么回来?”晴娘兴致高昂地说。
    
  “娘,你不要卖关子了,快说。”炜勖催促着母亲。
    
  “我帮你裁了一套很漂亮的新娘嫁衣,我还找来好几颗难得一见的粉色珍珠镶上,真的很漂亮。等你身子一好,我马上帮你和勖儿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紫儿,昨夜里,彩衣一完成,你婶婶兴奋得整个晚上都没睡着,清晨天还没大亮,就让人备马车一路赶回来,她说这回可不能再让你溜走,一定要你当成曲家的媳妇。”曲怀天笑说。
    
  “叔叔、婶婶,紫儿谢谢你们的盛情,恐怕……紫儿是无福消受了。”她的笑容隐去,换上一个无奈的哀凄表情。
    
  “谁说、谁说,爹娘,今晚请你们再辛苦一夜,帮我张罗礼堂,明天一早,我就要和紫儿拜堂成亲。”突如其来的恐惧占满了他的心,才一眨眼,莫意口中的七日将届,一直不肯去正视的期限,竟飞快地落到眼前来,不想伸出双手去接都是困难。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这回我绝不让紫儿委屈,我会和亲家谈谈,让嫣含当侧室,紫儿为正。”曲怀天坚持。
    
“是啊!娘知道你迫不及待要迎紫儿入门,可……我们打算大宴宾客,让大家都认识咱们家的新媳妇……”她有好多好多盘算呢!在一刀刀裁着红布时、在一针针缝着嫁衣时、在一线线配着颜色时……她心里不断计划着该如何补偿这个可怜的小女娃儿。
    
  “娘!”他阻止了母亲的说辞。“我和紫儿不能再等了,请你帮我们布置一个小小的礼堂和新房,明天就算只有我们两个新人,我都要和紫儿成亲……”
    
  一抬头,怀天和晴娘被儿子脸上的泪水吓坏。
    
  多少年了?儿子自从紫儿离去后,哭过震天动地的一场,之后再没掉过泪,今天……莫非……不祥的念头攀上他们的脑海,看着紫儿苍白的小脸蛋……天……苦命的孩子。
    
  “勖哥哥,别这样,你吓坏叔叔婶婶了。”她伸手拭去炜勖脸上的泪。
    
  “紫儿,告诉婶婶,到底是怎么回事?”晴娘哭花了脸,颤抖地握住她的小手。
    
  “我中了血凝神水的毒……明天是最后期限……”她浮上一朵苦笑。
    
  “血凝神水?这是我师父研制出来的毒药,它只能用观音露延续生命,终生不能解,原来师父的药书是她偷走的……怎么会这样?”曲怀天喃喃自语。
    
  “爹,你能不能配制观音露,不管是不是只能延续生命,我都不在乎。”炜勖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我可以配,但观音露的配制时间要花一年半的功夫,紫儿恐怕……”他不忍再往下说。
    
  这番话将炜勖重新燃起的希望再次浇熄。
    
  “没有关系的,你们不要这样。”紫儿强自振奋起精神,笑着说:“我好期待明天的婚礼,上回冒充新娘,没仔细妆扮,心里只担心着任务成功与否,一点都没尝到当新娘子的快乐心情,这一回我要认认真真当个货真价实的新娘子。”
    
  “好、好,我们马上去准备,勖儿你在这里陪陪小紫儿,外面有我们张罗就成了。”晴娘擦拭眼角泪水,起身带走曲怀天。
    
  他们走了,紫儿看看眼眶红透的炜勖。“勖哥哥,你抱我出门看看梅花好不好?”
    
  “好!”他用棉被紧紧裹住她的身子,抱起轻盈的她,走至门外。
    
  “哇!好美……勖哥哥,你听我来吟一首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我来为你拆下一枝青梅,承诺与你愿同尘与灰。”他抱起紫儿飞身上树,折不一枝绽放纯洁的梅花。
    
  “勖哥哥,往后,我要你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你对我好苛求。”他慨叹,他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开开心心过日子,紫儿失踪的那段日子中,他从来没有一天“开开心心”过。
    
  “因为你是我无所不能的勖哥哥啊!”勾住他的脖子,她主动送上自己的唇,轻轻描绘着他的唇线……他是她心中最爱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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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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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锣鼓喧天,屋内仆妇进进出出,脸上都飘着淡淡的喜意,今天是个大喜日子!
    
  紫儿坐在梳妆台前,任嫣含和小容为她妆扮,看着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这是她的日子,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爹娘……你们看见了吗?女儿将在今日出阁,你们也为女儿的幸福高兴吧!
    
  “紫儿姐姐,我再帮你上一点胭脂,脸色红润一些,看来会更有喜气。”嫣含用指腹在她的颊边一圈圈的涂上颜色。
    
  “嫣含,委屈你了。”昨日,他们把嫣含移出咏絮楼,慌慌张张地把咏絮楼里里外外布置起来,今夜那儿将是他们的新房。
    
  “说委屈你才委屈,若不是你舍身救我,嫣含今日已赴九泉,若不是我吃了你的解药,你和夫君会成为人人羡慕的鸳鸯伴侣。”说到这里,她再忍不住满腹心酸,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这一生叫她良心何安?
    
  “别哭了呀!你这一哭,天上的神仙也要为之动容,他们会怪我惹你伤心,一气之下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我岂不是太冤了。”她故作轻松,逗着嫣含。
    
  “紫儿夫人,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怂恿姑爷把解药拿出来给小姐,您今天也不会……”这两天她所受到的良心谴责,让她日夜不得安寝。
    
  “护主心切,何错之有?你起来吧!”她伸手拉起小容,发自肺腑地对她说:“你既喊我一声夫人,让我来劝你一句可好?”
    
  “夫人请教训。”她垂手而立,恭敬听训。
    
  “你该抓住那些真正属于你的幸福,不要去奢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要知道在爱人的同时也能被爱才是真正的快乐,若是缺了任何一项,幸福都不会圆满。硬要强求,只会求出悲剧,媚娘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下重药,但求她能回心转意。
    
  “紫儿夫人……”
    
  “我懂你的心,青春少女哪个不怀梦?像姑爷那样的人谁能不为他倾心,可是,没有人可以勉强得了爱情。”
    
  “夫人,我想我懂您的意思。”小容认真地点点头。
    
  “你是一个这么聪明的清秀佳人,在周遭有这么多的男子爱慕你,你怎么都毫无知觉呢?”见她的表情,紫儿松了一口气。
    
  “夫人,您不要取笑小容,才没有人呢!”她双颊透出一抹羞赧,青春年少,真好!
    
  “真的没有吗,我来找找……比如,门外那个老是偷眼往里边瞧的叔端……或者……”紫儿话没说完,小容已经害羞地一跺脚走出房外。
    
  紫儿轻声叹息。“但愿,她真能想通。”
    
  “谢谢你处处为我着想,媚娘也是你让夫君送她出去的吧?”嫣含问道。
    
  “她留在这里,一辈子都不会寻到属于自己的春天。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丈夫……”
    
  “你呢?你的悲哀呢?”
    
  “我没有悲哀,我有一个真心爱我的郎君,有一对疼惜我的公婆,还有一个视我为亲手足的好姐妹,再谈悲哀会遭上天谴责的。”
    
  “你在强作快乐,让我们每个人都安心。”嫣含看出她的意图。
    
  “不!你错了,我是真心快乐,要说有所挂虑,就是你们了。我好烦恼,我走了以后,你和勖哥哥会不会幸福终老?嫣含,请你答应我,尽最大的努力让他快乐好吗?”
    
“紫儿姐姐……”嫣含动容。
    
  “先答应我,求你!”她握住嫣含的手,坚持要听到她的答覆。
    
  “我答应。”说完,她扑进紫儿怀里嘤嘤哭泣。天地不仁,让那么好、那么好的紫儿姐姐一世受苦,到底这是谁的错?!
    
  “谢谢你……”她松了心情,再无后顾之忧。
    
  “我……”嫣含张口欲言,却语不成音。
    
  “什么都别说,讲几句贺辞,高高兴兴送我出阁好吗?”
    
  “好!”泪痕未干,她拿起红巾覆上紫儿的脸,和媒婆一人一边,搀扶起紫儿,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她清脆娇柔的嗓音配合著脚步节奏轻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篑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亲爱的紫儿姐姐,这时候的祝福能帮你什么?嫣含眼眶的泪无声无息地滑下来……爱人苦,被爱亦苦……
     
      拜过堂,炜勖领着紫儿到新房后,就不肯再离去。他从媒婆手中接过杆秤,挑起紫儿脸上的红巾。
   
  媒婆朗声念道:“吃汤圆,人圆月圆……吃红枣、吃花生、尝桂圆、尝莲子,祝你们早生贵子……”
    
  媒婆的话没说完,紫儿一个晕眩,炜勖立刻喊停:“够了,你们通通出去……等等,替我打盆水进来。”
    
  他焦心地扶起紫儿。“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是凤冠太重了,好奇怪,上回戴怎没那么重?”她嘟起嘴百思不解。
    
  因为你被我废去武功、因为你身受重伤、因为你身上的毒……炜勖不敢再往下联想。
    
  “我帮你取下凤冠。”他细心地替她除去头冠。“舒服一些了吗?”
    
  “好多了。”揉揉双鬓,她笑道。
    
  这时丫头取水进来,放在桌上,人悄悄地告了退。
    
  “水来了,我帮你净脸可好?”
    
  “等一等,这张脸可是嫣含的精心杰作,她说多上一点胭脂看起来会比较有喜气,你说呢?我好看吗?”
    
  “何止好看,简直美丽极了,柳眉如画、眼波流转、桃腮微酡,宛如仙女下凡尘。”他斜倚着床铺,把她拥入怀中,细细品味着她的气息。
    
  静静相拥,两人都不出口说话,享受难得的宁静。
    
  回忆一点一滴回到两人眼前,在回忆里面有他也有她,笑容悄悄地漾上两人的唇角。
    
  “紫儿,你记不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
    
  “记得,那时福伯骤逝,客栈老板把我赶出来,不管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收留我。”
    
  “他拿了一把扫帚要赶你,那是我第一次兴起杀人的念头。”
    
  
  “我好诧异,跳出来救我的居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哥哥,在那时你就像天上派下来解救我的大英雄,那么威风凛凛、意气风发。”
    
  “当时我也很不明自己,我甚至连你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只是猛然撞见你在寒风中颤抖的身子,我的心就抽得好痛好痛,直觉地,我用身子护住你,认定你是我一生的责任。”他拍拍她的肩背,像在安抚小娃娃。
    
  “你是一个重责任的男子。”所以,她失踪后,他费尽心力要找到她;所以,不管爱不爱嫣含,他都要留下嫣含,她居然还为了他的责任感与他争吵?
    
  “我记得那回爹娘还为我见义勇为的举动,大大夸奖了一番。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对你,我不单单是见义勇为那么简单。”
    
  翻开她的掌心,细数她的掌纹,属于生命的那一条线在中间断成两截,要是他把菩提老叟的丹药留下来,这两条线会接续起来吧!要真是如此,他们的新婚夜将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可惜,他的一念之差将让他失去最爱,未来的相思是苦也是惩罚。
    
  “我相信宿命也相信宿缘,在我们中间,牵引着我们相见相爱的是一条我们看不见的丝线。是月老的红线也罢、是命运之神的绳索也罢,总之,我认定了这条线会生生世世牵系着我们。”
    
  “我也相信,没有其他道理可以解释,只消一个背影就能让我爱上你。”
    
  “这条丝线会一直绑住你我,让我们在另一个时空再相聚时,就能一眼认出彼此。”
    
  “紫儿,我会牢牢抓住手中这条丝线,请你不要松手,别让我在茫茫人海中遍寻不着你的踪迹。”紫儿和炜勖两手紧紧交握,握住丝线也握住彼此的承诺。
    
  “我会记住。”她点头。
    
  “往后年年的今日,我都会在梅园设宴,庆祝我们结禧。到时你会来吗?”
    
  “我会,因我惜你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孤寂情怀。”
    
  “你来的时候要让我知道。”
    
  “好,我们来约定一个暗号,我来的时候会飘起一阵清风,并传来淡淡梅香,你就知道我来了。好不好?”环住他的腰,窝进他的胸前,她心中有好多好多的不舍。历经多少磨难,总算在一起了,偏生又是一场令人扯心裂肺的离别,她有多少颗心能经得起这样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摧残?
    
  扣住她的腰,抱紧她的身子,他不想放手、一点都不想。谁是安排命运的那只手?他想大声向她抗议,抗议她的捉弄、她的无情……
    
  一股湿咸的液体从眼眶滑下,早说好不哭的,怎容许泪水侵袭?她用手背轻拭去,不叫他发觉,鼻水受了鼓励亦随着滑出湿意,不乖、不乖,她不愿惹勖哥哥伤心的呀!
    
  悄悄用手心抹掉,不经意的一个眼光瞄见了自己手心手背上满满的鲜血,她的身子倏地一僵。
    
  炜勖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推开她,低头一望。
    
  天……鲜血从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嘴角垂落,蜿蜒的血水慢慢地在下颔处聚集成河。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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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哪!”他一急惊喊出声。
    
  “不要叫人来,叫再多的人都救不了我,请你紧紧抱住我,一刻都不要松手好吗?我好冷、好冷……好怕、好怕……”说不怕都是骗人的,她心里好害怕。
    
  “不怕,我在,我一直在这里,一步都不离开。”他连连保证。
    
  “是啊、是啊,勖哥哥在,我一点都不害怕。”她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对……小紫儿不害怕,我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他稳稳的声音驱走了她的恐惧。
    
  “勖哥哥,我很丑吗?”她仰着脸问。
    
  “不!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新娘子。”他用湿毛巾为她拭去血痕,盆里的清水瞬间就染成深红色。
    
  “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我成了无盐女,你还是会笑着对我说小紫儿,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子。”
    
  “对,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美丽的妻子。”
    
  “妻子……我好喜欢这两个字,属于你的感觉真的很好。”说着她又呕出一滩血。
    
他不再起身寻来毛巾,直接撕下一幅衣衫为她拭去,看着不断泛出的鲜血,不管他多努力地擦拭,血仍不断往外泛……他的心也在跟着淌血啊!
    
  “杜鹃啼血,泣诉着不如归去,我却不想归去,只想守着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紫儿轻轻道出心声。
    
  “紫儿别害怕,勖哥哥陪你归去,不管是九泉地府还是天上人间,都有我相伴相随……”他举起剑就要往自己手腕划下。
    
  “不许!你答应我的话绝不能食言,你要实现承诺,你若是随我死了,我会怨你、恨你,来生再不和你续缘,求你……你不可以对一个将死之人失约……”泪水和着鲜血涌出,再多的布都擦不净了……
    
  “我承诺、我发誓,你要什么我都允你,可是看你这样子,我的心好痛、好痛……”她要求的承诺让他实现的好辛苦。
    
  “我不哭、不怕了……人家说天上一日、人间十年,我只要挨过几天就能与你相聚。我不怕,勖哥哥也别怕……”
    
  “好,我不怕……我们来说说话……”他把她抱在膝上,两颗头颅紧挨在一起,分不清那些热热的咸水是她的血还是他的泪。
    
  “嗯,你来说我来听。”
    
  “那年你失踪了,我四处托人打探消息,我带着你的画像大街小巷四处张贴,那个时候我总认定,你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执着地相信你会回到我的身边。”
    
  “爹爹看我这样子消靡下去,觉得不是办法,找了个人捧来骨灰坛子,骗我说你已经死了,我关起房门哭了一天一夜,再走出房门,我的心已经死了,从此我活着只为实现对你的承诺。”
    
  我日日夜夜练功,想让自己成为顶尖高手,虽然不能再保护你……我盖花房种“紫苑,我建梅园植梅树,我拼命赚钱在全国各处设立学堂,让男孩女孩都能读书认字……”
    
  “那些年,每个夜里我都是想着你才能安然入睡,想你……是我的习惯……”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下辈子我要让你锦衣玉食,不再让你受风霜之苦,我要让你……”他叨叨絮絮说个没完,就怕一止了口,她就飘然远去。
    
  “不用锦衣玉食,不怕受尽风霜苦,我只要你爱我、只要爱我就满足……”
    
  “我会爱你,生生世世都爱。”
    
  “下一辈子,我们要生好多个宝宝。”
    
  “好!如果宝宝是男孩,我们就帮他取名叫以恭,若是女儿……”
    
  他们不停地说话、不停地许下未来,在短暂的新婚夜里,他们诉尽彼此的心意、编织未来的美梦,未来,他们的未来只有甜蜜没有悲苦……
    
  “勖哥……哥……我看……不见……”紫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
    
  时候到了吗?她将离去了吗?如果是,他只乞求上苍,不要让她有太多的痛苦……他愿承担她所有的痛……
    
  “没关系,你闭上眼睛,我来告诉你屋内屋外的情景漆黑的天空染出一抹红霞,天就要大明了,太阳一出来晦暗将会离开我们……桌上的烛火忽明忽灭,已经燃到尽头……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干……”他的泪干了,她的血也停了……
    
  第二天,怀天带着晴娘、嫣含进入新房,看见两个带笑的人儿互相依偎着,一个入眠、一个长眠,鲜血布满两人的衣裳,却不让人觉得恐惧,相反的,在他们二人身上依稀看到幸福。    
    
   十年生死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炜勖在梅园里、紫儿的坟前摆上一桌酒菜,把紫儿的画像挂在枝桠上,举杯邀饮。
    
  “紫儿,贺我们结发三十寒暑。”仰头,一饮而下。
    
  嫣含端来一盘小点心,轻放在桌上。她身后跟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和一个秀气端丽的女子。青年的眉宇间有几分曲炜勖的影子,帅气英朗的脸庞有着和父亲一般坚毅的执着。
    
  燃起一柱清香,她站在坟前低诉。“紫儿姐姐,我做了新口味的梅饼,你试试。今天我带恭儿和新媳妇霜儿来给你上香,谢谢你庇佑,恭儿很争气、霜儿很孝顺,你可以放心了。”嫣含插上香,恭儿夫妇往前站一步。
    
  “大娘,我是恭儿,现在朝廷已改朝换代、***清明,新皇帝重振朝纲,爹才许我入朝为官。去年我考上文武状元,很受皇帝器重,我向皇上提出曹家的冤屈,皇上已派人查明,曹家冤屈平反,皇上追封外公为定远侯。往后我会更加努力,让您和爹娘都以我为荣。”说完以恭带着媳妇行跪拜礼。
    
  “好儿子,你已经是爹娘最大的骄傲了,不只是大娘,连爷爷奶奶都会以你为傲。”炜勖宽慰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好了,恭儿、霜儿我们回房,让爹和大娘单独叙叙。”嫣含领着孩子转身欲离去。
    
  “嫣含……”
    
  听见夫婿的呼唤,她转身回望。
    
  “这些年谢谢你,若非有你的支持,这个家早已分崩离析。”
    
  “夫妻本是同林鸟,祸福该相与共,谈什么感激?”
    
  “这一生我负欠你太多,下一世我允了紫儿,怕是无力偿还你的恩情……”
    
  “别说——这些年我过得很幸福,虽然对我无爱,但你的悉心照顾,让我觉得一切值得。”她的微笑依然甜美,她的脸庞依然如年轻时一般焕发着迷人光彩。
    
  “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这话紫儿姐姐也曾说过,她说上天该给我一个专心疼爱我的男人,因此我相信,下一世,我会有我的命定人,我们会相识相爱,先说好,到时你可别跳出来搞破坏。”她笑一笑,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计较过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嫣含很清楚,钱财、名利地位甚至连知识教育,都可以经由计较获得更多,唯独感情,越计较只会越淡薄。
    
  “我真心祝福你和你的真爱,要是我真冒出来搞破坏,就请你别客气,拿一根木棒,给我来个当头棒喝。”炜勖感激地回道。
    
  嫣含抿唇一笑。“你和紫儿姐姐多聚聚吧!我们不扰你们了。”在儿子媳妇的搀扶下,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园。
    
  忽地,一阵微风吹起,梅瓣掉落满地,淡淡梅香充斥在他鼻翼间。这是他们当时定下的暗号,年年他在祭悼紫儿时,总会出现这样一阵微风夹带着扑鼻梅香,所以他相信,这些年紫儿从未失约。
    
  “紫儿,你来了吗?来!饮一杯梅酿。”他举杯对明月。
    
  “我来了。”梅瓣在半空中卷起一阵漩涡,缓缓地围绕着紫儿手绘的图像上,画中的人儿竟从画里走了出来……
    
  “紫儿,当真是你?”他激动地冲上前抱住她。
    
  是她……那股熟悉的温暖,是她……怀中的娇躯一如记忆中,是她……他确定那就是她……
    
  “是我!勖哥哥,我来了。”她从他怀中仰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和当年一模一样,我却鬓残发霜,垂垂老矣。”他退了一步,看看自己满是皱纹的双手,心有欷吁。
    
  “是吗?”她手一挥,长长的衣袖划过他的脸,他又是那个英姿焕发的俊朗男子。
    
  “这是南柯一梦吗?”
    
  “不是,你回头看看。”炜勖依言回头,看见那个年迈的自己趴躺在桌上,怀中拥着紫儿的画像,杯中酒尚未饮尽,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
    
  “我死了?”
    
  “是啊!你完成了自己的诺言,奉养父母、照顾妻小,现在,换我遵守诺言了。”牵着他的手,记忆里的安全感袭上心头。难怪人们宁羡鸳鸯不羡仙,这些日子的神仙生活并不叫她眷恋……
    
  “你来接我到奈何桥喝孟婆汤?”
    
  “不,我带你到蓬莱仙岛去见百花仙子,到那儿你就会明白一切……”
    
  握住他的手,两人轻轻巧巧地飞过九重天往蓬莱仙岛前进,每飞过千里他就想起更多的前尘往事,忽地,他转过头对紫儿深情一笑。
    
  “紫苑……”
    
  “你想起我了?”她扬起眉,脸上带着期盼与欣喜。
    
  “是的,我想起来了……”伸过手,炜勖环住她的腰,也环住自己的幸福。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锦织朝阳照在这对璧人身上,幸福是属于两颗真正相爱的心……
  
    
        ☆        ☆        ☆
  ☆        ☆        ☆
一世莫爱贴完了,好累啊,第一次发贴,大家看看,如果觉得好看我就接着贴二世三世.故事是长了点,但是很值得一看,可能看文章之前会觉得前面不太吸引人,但是后面越看越好看哦..
这么好看的文章没人看吗??

唔唔唔唔唔唔
收藏了
谢谢
总算有人看了,我准备贴二世 ,三世了
只是收藏,还没看呢,有时间再看
不看言情好多年,
偶尔看一次还是觉得不错。
trey还卖了个关子
那就一定要顶下了
强烈要求继续
可悲可叹啊!怎一个情字了得!!!!!红颜薄命啊!!!!
二世哑情
  第一章
    夏天将至,微风轻吹,草原上鲜艳的花朵点缀了夏意。
  
    迎风摇曳的花花草草中,几个小童正在玩耍,有的放纸鸢、有的玩陀螺、跳绳、踢毽子、捉迷藏……嬉闹声不时传到河边。
  
    在河畔洗衣服的妇女听到自己孩子无忧的笑声,不觉地扬起唇,浮起一朵慈蔼的笑容。夹杂在这群妇女当中,有一个年约十岁的小女生,容貌清丽娟秀,早熟的脸上看不到童稚的笑容,却见两弯柳眉微微皱着,仿佛心底藏着无数心事。她和大多数妇女一样,拿着衣槌在石头上一下下敲洗着衣物。
  
    “紫儿,福婶来帮你洗衣服,你去和我们家娃娃玩。”好心的福婶看着她小小年纪,就要做那么多大人的活儿,委实心疼。想当年,紫儿的名字还是她看到路旁的紫色花儿才帮她取的呢!
  
    紫儿摇摇头,指指自己、指指衣服,进而指指空空的篮子,意思说——衣服快洗完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一旁的江嫂看着她,摇摇头叹口气:“可怜这女孩儿人长得漂亮,命却不漂亮,谁想得到一个这么聪明伶俐的小女孩竟会是个哑巴?”
  
    “这你就不知道了,紫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哭声有多好听啊,人人都说那是贵妃声音,像说书先生讲的,什么跑出山谷的黄莺叫啦、什么绕着柱子三天的……反正就是好听得紧。”
  
    “可是……搬来这么久,我都没见过她开口说话。”江嫂怀疑地看着紫儿。
  
    “紫儿的娘被男人抛弃了,那没心少肝的男人说是去进京赶考,这一考就没了消息,她娘日日夜夜守着那个家,等着男人回来,大家都劝她死了心,那男人准是当了官,不要她们母女了,偏紫儿她娘死心眼,硬是相信那个负心汉会回来。我记得好像是从紫儿生下来时,她整个人就开始不对了,偶尔嘴里会念念有词,说一堆没人听得懂的话,也常常对窗呆愣地坐着。”
“然后呢?”江嫂催促她。
  
    “她成天恍恍惚惚的,放着紫儿不管,小娃儿哪受得了苦,当然是天天哭叫。”
  
    “哭过头,就变成哑巴了?”
  
    “不是,哪那么厉害,哭过头顶多哑了嗓子。”
  
    “不然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小女孩,怎么会变成哑巴?”
  
    “那时紫儿家隔壁住着一户姓关的,这关家媳妇也正怀着孩子,夜里不好睡,偏偏紫儿饿坏啦,常常一哭就是一整夜,关家男人火大,拿了包药哄骗紫儿她娘,说孩子病了要吃药,结果那药吃下去,紫儿就再也哭不出声来了。”
  
    “夭寿哦!这么缺德,老天会罚他们一家子的。”
  
    “老天是罚啦!罚关家媳妇生个少了两只胳臂和一截小腿的儿子,当时大家都在嘲笑他们,害人害己,老天的眼睛是睁着的。到最后他们连夜搬走,搬去哪儿也没人知道。”
  
    “人家说——缺德事不能做,这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现世报。”
  
    “是啊!缺德事不能做,可惜了这么一个漂亮聪明的小女娃儿。”
  
    “说到聪明,去年我们家那口子,攒了些银两,送虎儿到曹秀才那儿念书,巴望着他将来考个状元光耀门楣,哪知道回家他在桌上练字时,紫儿来我家送鸡蛋,只看一眼就学全认全啦。我们家虎儿到学堂里告诉曹秀才这回事儿,他居然分纹不收,就让紫儿去学堂念书。还说一串跛文儿——得生……吾愿足……我记不得了,总之,意思就是他收了紫儿这孩子当学生,这辈子他就满足了。”
  
    “我就说紫儿聪明,你瞧瞧咱们镇上哪一家孩子,才十岁就会做家事、照顾生病母亲、养母鸡卖鸡蛋、还四处找活儿挣银子的?”
  
    “是啊!紫儿啊,你年纪小,辛苦个几年一定出头天的,江嫂会看相——你这张脸不是薄命相,放心好了,等长大了,你一定是个有福气之人。”
  
    紫儿洗好衣服,她站起身向江嫂鞠躬道谢。
  
    这些年,她早习惯人们在她面前传述着自己的故事,习惯领受人们眼底的怜惜,虽然命苦但她不自卑,相反的她告诫自己要活得比别人更努力,因为别的小孩有父母替他们打点未来路,而她的未来只能靠自己,她没有自卑、沮丧的时间和权利。
  
    “紫儿,你待会儿是不是要去药铺帮忙?”福婶问道。
  
    紫儿点点头,指了指篮子里的衣服,比了几个动作。意思是说——等晾好了衣服就去。
  
    “这些衣服我帮你带回家晾,你先去和娃娃玩,待会儿玩过了,就直接到药铺去,不用再踅回家了。”
  
    她眉间有着犹豫,耳畔传来同龄孩子的笑声,银钤般的笑声不断吸引着她,她好想和他们一起在草原中嬉耍、好想采来满满一把鲜花,插在瓶中好让病床上的娘心情能开朗一些,可是……
  
    “快去吧,顺便帮福婶采一把鲜花,让娃娃带回来,我交代娃娃好几次了,她老是顾着玩忘记帮我采花儿,就请你帮帮福婶吧!”她怂恿着紫儿。
  
    紫儿一点头,笑着转身跑掉了。
  
    福婶转头对江嫂说:“这小女孩真是难得,自懂事之后从不肯平白受人家好处,你给她一分好处,她一定要加倍还你。”
  
    “可不是,上回我到回春堂药铺拿帖补药,顺手带一副她娘的安神药,结果紫儿特地天天起个大早,连连帮我扫了一个月的庭院。”江嫂想起上回的事儿。
  
    “是啊!她人巧心也巧,要不是个女孩子,将来铁定会飞黄腾达。”
“到时她第一个要报答的人就是福婶。”江嫂笑说。
  
    “我哪里是贪图她的报答,这孩子乖得教人心疼,谁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帮她。”
  
    “没错!只可惜她是个哑巴,又有个发疯的娘,将来她要走的辛苦路还长得很。”江嫂长叹口气,人一落土八字命,能怨得了谁?
  
    是啊!谁怨得了谁?紫儿无可选择地成了一个疯妇的女儿,无可选择地走向老天帮她安排的路……她的无能为力从喝下忘情水那刻就开始了。
  
     
  
           ☆        ☆        ☆
  
     
  
    紫儿没和邻居小孩玩,倒是很认分地采着福婶要的鲜花,她一路走一路采,只要看到颜色鲜艳的花朵就会跑上前去摘下,渐渐地,她走远了却毫无所觉。
  
    天空正蓝、阳光正好,花香在空气中撒下迷雾……这美丽的初夏让紫儿忘了工作,忘了在床上病着的娘,也忘了自己卑微的身世。
  
    深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她的好心情让终年眉峰纠结的愁容,露出难得的阳光般笑容。远远地,她听到一声软软的娇唤。
  
    “恺哥哥、勖哥哥……你们等等我……”那声儿真好听,甜甜地、轻脆娇嫩,若是自己也能有这一副好嗓门,能够像她一般喊着“勖哥哥”那该有多好……
  
    “勖哥哥”三个字突地撞进她胸口,引得她心中一阵翻涌?
  
    好熟悉的名字,她可曾和他相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是温和的、亲切的还是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像当中,完全没注意到眼前一个高大的影子正罩住她的身子,一张凶恶的脸庞对上她洁净清秀的小脸。
  
    “你是谁?”男生的声音扰断了她的思绪,紫儿抬高头,一眼望上他的双瞳。
  
    两人目光相接,强烈的震撼炽烈地敲击着两人的心,他们见过彼此……莫名地,薄薄的雾气染上她的眼眶。
  
    她不识他啊!可是望着他……她的心好酸好酸、好想好想投入他的怀中哭个畅快,把无法对外人倾诉的委屈全向他吐尽……
  
    朱勖棠看着她乌黑的长发、磁红的朱唇、雪白的皮肤,和她装载着无数心事的深沉眸子,他有一瞬间的迷惑。
  
    她的一眼仿佛能望进他的灵魂深处……他讨厌这种身不由己、无法掌控的感觉。
  
    “你是谁?谁允许你进入这里的?”他拨开迷雾,粗声粗气地问。
  
    紫儿摇摇头。
  
    他一步步强势地迫近,他一靠近,她便一步步紧张地往后退。
  
    “勖棠,你把她吓坏了。”一个身材和他差不多的少年走近两人,温和地开口。
  
    “这里是朱家的产业,未经允许谁都不可以擅自闯入。”勖棠霸道地说。
  
    “勖哥哥,你好凶……”随后而来的于嫣掌,躲在学恺的背后,抓住他的衣袖小小声说话。
  
    “嫣儿,别怕!勖哥哥不是生你的气。”她一出言,勖棠立刻软下声调,松开绷起的脸颊,笑着把她自学恺身后拉出来。
  
    “勖哥哥,你不要乱发脾气好不好?你这样子……嫣儿好害怕……”
  
    “好!我答应你,不乱发脾气。”他随手折了一朵白色花儿递给她。
 朱勖棠是镇上富商朱振勋的独生子,早年朱勖棠的母亲在难产生下他之后便撒手人寰,尔后,朱振勋娶了一个名唤芙蓉的小妾,却始终再无传出喜讯。
  
    因此,朱勖棠成了朱家唯一的独传,朱府上上下下莫不把他捧在手心当中,尽其所能地呵护、宠溺,却因而养成了他霸道易怒的性情,往往稍稍不顺心,便马上翻脸大吼、摔东西,所以他生气时无人敢靠近一步。
  
    直到两年前芙蓉的远房侄女——嫣葶,因家乡发生大水,双亲相继死亡,投靠朱府后情况才稍有改善。
  
    嫣葶是个胆小娇弱的小女孩,初到陌生环境自是夜夜无眠,不得好睡。
  
    那夜她又躲在花园里悲泣早亡的父母,让甫从府外进门的勖棠撞见了,一见到她,勖棠便产生难以解释的好感,于是,他对她细心照顾、百般呵护、真心疼惜,慢慢地帮忙她克服了对新环境的恐惧。
  
    因为嫣葶的胆怯,勖棠暴戾的脾气有了节制,他不在她眼前生气,所以他每次发起脾气,就会有人把嫣葶带到他面前。可是这举动却让嫣葶更加怕他,因为,每每看到他生气过后一地的残破景象,总会让她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尤其上回朱振勋要勖棠和镇上李府千金订亲这事儿,更是让她怕得足足三天不敢出房门见他,因他一怒,居然把她最心爱的小兔踢成重伤,幸好是学恺帮兔子接好断骨,疗好内伤,否则,她到现在大概还躲在屋里哭泣。
  
    莫学恺的父亲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他在镇上开了一家回春堂药材店,每日求医问诊的人川流不息。而学恺传承了父亲的医德医术,年纪轻轻已有人喊他小神医。
  
    “那、那、勖哥哥……你可不可以跟小姑娘说对不起?”她讷讷地问。
  
    “说对不起?”他尾音往上扬,愤怒已经表现在脸上。
  
    看着他冒火的双眼,嫣葶一溜烟又躲回学恺身后,紧紧拉着他的衣服,死都不肯出来。
  
    看着她畏缩的身影,朱勖棠叹了口气,转身大步走往紫儿跟前,咬牙切齿地欲将嫣掌要求的三个字说出口。
  
    紫儿再度被他的愤怒吓得节节后退,她拼命摇头、拼命摆手。
  
    不用说道歉,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闯入别人的家里,下次、下次我一定会注意,不会再犯错了……
  
    她有满心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站好!”他大喝一声,紫儿一惊,差点儿往后摔去。
  
    他伸手一捞,把她小小的身子带进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是温暖的,像梦想中爹爹的怀抱——有着安全、舒适……和一点点儿幸福。
  
    他扶正她的身子,瞪住她:“不准再跌倒。”居然……居然……看她即将跌倒的刹那间……他的心竟会微微抽痛?他病了吗?回头要记得让学恺帮他把把脉。
  
    被他一吼,紫儿果然立刻站定。
  
    “对不起!”他快速吼完后,却惹来嫣葶和学恺一阵捧腹大笑。
  
    “你这句对不起,没有一个字是出自肺腑、由衷发出的。”学恺取笑他。
  
    嫣葶走向紫儿,执起她的手,温柔的笑仿佛春风拂过。“我叫嫣儿,跟你说对不起的是勖哥哥,另外一个是恺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紫儿退了一步,找来枯枝,在地上写下紫儿二字。
  
    “紫儿?很好听的名字,以后我喊你小紫儿好不好?”在这里没有同龄小孩可以为伴,乍见紫儿,她满心欢喜,勉强压住羞怯,她努力向紫儿示好。
  
    她点点头,笑着答应了。
  
    “小紫儿,我十二岁,勖哥哥和恺哥哥都是十六岁,你呢?”
  
    她伸出十指,比出了自己的岁数。
  
    “十岁啊!你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你为什么都不说话呢?是不是受了伤风,声音哑了?”嫣儿再问。
  
    这个问题让她惨白了脸,往昔,她并不在乎自己是个哑巴,可是——今天,
 再相见,已是半年后的事情。
  
    紫儿疯狂的娘,在她出门挣钱的时候,拿了菜刀抹脖子自杀,鲜血流满一地,被江嫂发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她急忙寻人到回舂堂唤回紫儿,直见到紫儿入门,看到她娘惨烈的死状时,她又后悔了——
  
    才十岁大的女娃,怎忍心让她面对这等惨事。至少,她该先找来左邻右舍帮忙,把紫儿她娘入殓;至少她该把能先料理的事提前做好,别让紫儿看到亲生的娘亲躺在血泊中的凄惨模样。
  
    娘死了,抛下她一个人独自活在这世上,娘以死向爹抗议,而她又能用什么向命运抗议?
  
    拿起布一遍遍擦着娘的身子——枯槁的手、枯槁的心……她的死结束了自己的悲哀,却增添了女儿更多的悲哀。
  
    长期下来,她习惯了照顾娘、和娘相依为命,习惯担负起家庭的责任,习惯了一手打理母亲的生活所需。
  
    虽然人人都夸紫儿能干,小小年纪就能独自养活母亲,但只有她心里明白,真正依赖的人是她自己,她是依恃着母亲对她的需要而活的。现在娘走了,她成了真正的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没有依恃的孤独灵魂。
  
    整理好娘的遗体,紫儿帮她换上最漂亮的衣服,才用草席盖住,慢慢地起身到虎儿哥哥家借来笔墨,写下一张“卖身葬母”,便托了福伯把母亲抱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跪在街头,她垂着眼默默流泪,从来不觉得自己命苦、从来认定了只要努力,世界不会遗弃她……可是,娘一死,却什么都变得不能确定了。
  
    福伯站在她身旁,再度劝说她:“紫儿,收下福伯的钱先葬了娘,别让你娘再受苦。”
  
    紫儿坚定的摇头,她不想欠人恩惠,况且,这一生她欠福伯的已是还不清……
  
    “你这丫头,简直是固执不通。”他又气又急,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孩要叫他怎么说才能说得动呢?
  
    熙来攘往的人群走过,偶尔有人停下来看看、偶尔有几声欢叹声响起,但没有太多人驻足停留。
  
    越来越炙热的阳光晒得人头脑发晕,紫儿却仍然跪着,盼望哪个善心人士肯伸出援手,解除娘和她的苦厄。
  
    市集是热闹的,紫儿的心却是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声响,她的心在遥远的天际摆荡,在幽冥的地狱徘徊……未来成了她人生最大讽刺。
  
    路的一端,嫣儿和勖棠、学恺在玉石摊上挑选玉石,买了两块古玉后,他们继续往前逛去,走着、走着……他们来到紫儿跪地卖身之处。
  
    学恺首先发现紫儿。
  
    “紫儿,你怎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亲切地在她身旁蹲下。
  
    勖棠看着她身前大大的卖身葬母四个字,约略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嫣儿也想起紫儿、想起那日在庄园后方草原相遇的事,她屈着身在紫儿另一边蹲下来,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陪着她默默地垂泪。“紫儿,你娘去世了?”
  
    紫儿点点头,频频擦拭泪水,只不过流再多的泪都帮不了她。
  
    “可怜的小紫儿,娘去世了……往后……你要怎么过?”她想起自己的爹娘、想起寄人篱下的命运,小紫儿恐怕连有个能寄居的篱笆都没有,看着紫儿想着自己飘零的身世,嫣儿哭得更悲切了。
  
    她的泪一串串滑下,湿了前襟也烧烫了勖棠和学恺的心,他们都心疼她的泪、心疼她的伤心。
  
    于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紫儿,我买下你!”
  
    紫儿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勖棠和学恺,有人要买下她了?母亲可以安心入土,她也有了依靠!她急急地跪地磕头,一声一声,满怀感激。
  
    “你先拿这些银子把娘葬了,再到回春堂去找李掌柜,告诉他我买下你的事情,让他帮你安插工作。”学恺把银子递到她手上。
  
    “不!她是我买下来的,我要她住进梅园陪嫣儿,嫣儿在我家连一个同年纪、可以玩在一起的伴儿都没有,所以我要买下她。”他拉起紫儿小小的手,把一锭金元宝交到她掌心上。
  
    两个人都想买她,紫儿好生为难,照理说她是该退还金元宝的,因为这两年在回春堂里帮忙,她大致熟悉那里的工作和环境,但……眼睇着身旁的威严少年,那眉宇间的熟悉感却又让她割舍不下……她好想好想待在他的身旁……
  
    嫣儿看着勖哥哥和恺哥哥两人争执不下,怯怯地从怀中掏出一点点碎银两。
  
    “小紫儿,这些钱够不够帮你埋葬娘?我没有再多的钱了,只有这一些,可是我很想很想买下你,往后我们可以一起上课、一起读书、刺绣、学琴……连吃饭睡觉都可以在一起,我们来当一对最要好、最要好的好姐妹,好不好?”她是独生女,很盼望能有个姐妹可以共谈心事,她对紫儿有份特殊的好感,迫切希望她能留在她的身边。
  
    紫儿犹豫了一下,最后咬咬唇,把银子和金元宝退还给他们,收下了嫣儿的钱。
  
    “谢谢你、谢谢你,我有一个妹妹了!我真的有妹妹了!”她高兴地大声欢呼,泪水还停在眼眶里尚未褪去。
  
    眼看嫣儿高兴的模样,两个少年不觉莞尔,他们同时把银子、金元宝再交给紫儿。“紫儿,往后你就是嫣儿的妹妹,不是朱家的仆人,你不用听命于其他人,只要好好陪伴她,让她日日夜夜都能像现在这般快乐。”勖棠对着她说。“你尽快把你母亲的后事处理好,过几天我们会来接你进府。”学恺说。
  
    紫儿用力地点头。
  
    她的命运在转折处遇到贵人,也遇到该偿还的宿缘……
  
     
  
           ☆        ☆        ☆
  
     
  
    紫儿办完丧事后,把剩下的金元宝和银子分给福伯、江嫂和那些往日对她有恩的邻人,然后随着嫣儿进入朱府,从此和嫣儿如影随形、不分不离。
  
    虽是如此,她并没有抬高自己的身价,她努力地想把嫣儿随身丫头的角色扮演好,嫣儿只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就能立刻知道她的需要。多年下来,两人培养出最佳的默契和友谊。
第二章
    一针一针落,栩栩如生的鸳鸯跃上粉红色布面,紫儿嘴角带着恬然笑意。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芳径里,手按红杏蕊。
  
    斗鸦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喜鹊。
  
    吹皱一池春水?
  
    她的心、她的情,被两只无知的鸳鸯撩拨起皱痕……
  
    摇摇头,不该多想,多想也只是空……
  
    进府十年,这十年中她和小姐同寝同居、同读书、刺绣、学筝……人人夸她伶俐、说她容貌宛如天仙下凡。
  
    是的,若她是个正常女子,也会有怀春做梦的权利,可惜她不是,她只是个张口不能成言的女子,纵使有男子再欣赏她的才情、美貌、品性,再不计较她的家世背景,仍然会因她的残疾而却步。
  
    也幸而如此,她才能不受干扰地留在这里,留在嫣儿小姐身边,也留在……少爷身旁。
  
    想起少爷,她颊边浮上一朵娇红……他的文采、他的才干、他允文允武的才情,哪个少女不会为他倾心,不说那些慕名而来的千金小姐,光是为了抢在他身边工作的丫头,就常为此闹口角。
  
    这时候,紫儿倒庆幸自己有口不能言,这样她便可以在角落默默地想他、爱他……
  
    “紫儿,你在想什么?”坐在一旁的嫣儿,放下针线抬头问。
  
    她摇摇头,拿起小姐绣成的牡丹赏玩着。
  
    “紫儿,我好闷,我们来谈谈好吗?”嫣儿的眉稍有着淡淡的愁绪,这事困扰她好多年了,再拖……似乎也不是办法。
  
    紫儿起身拿来笔墨,轻轻巧巧地写下:“你有心事?紫儿愿意为您分劳。”
  
    “我的心事你始终知道……”说到这里,她又叹口气,长大了真的很不好。
  
    “你是说少爷和恺少爷?”她抬眼等着她的答案。
  
    “勖哥哥最近老是有意无意地跟我提婚事……可我……”她心烦地摇摇头,却怎么也摇不去这烦忧。
  
    “恺少爷仍然没对你作任何表示吗?”
  
    “他不会表示的,他说朋友妻不可戏……他是决定要把我推给勖哥哥了。为什么他总是不懂我的心?紫儿,爱人真的好辛苦……要是我们都不长大就好了。”
  
    “或者你约他出来,好好地和他谈一谈,让他清楚你心之所向。”
  
    “我是女孩子,这些话你教我如何说出口?”她犹豫地垂下愁眉。
  
    “那……紫儿去?”她用手绢轻轻拭去小姐眼角的泪痕。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我只想拥有一份真爱,我只想爱我爱的人,你说我这样子很过分吗?姨娘说我忘恩负义,朱家养了我十几年,我却一心想往外飞,我不是这样子啊!我感激、真的很感激勖哥哥多年来对我的关爱呵护,可是恩情和爱情是不同的,你要我怎能昧着良心把它们混为一谈?况且娶一个不爱自己的妻子,勖哥哥也不会幸福的。”她一向性情胆小,许多话她只敢对着紫儿说。
  
    “你对少爷真无一点感情?”她迟疑地在纸上落字。
  
    “有,我有情,是兄妹之情、是感恩之情,但不是爱情、不是结发之情。”
  
    “我懂了,我会找机会把你的心意传达给恺少爷知道。除非他无心无情,否则,我相信他会懂得,能够爱是得来不易的幸福,轻言放弃太愚蠢!”她握住嫣儿的手,给她一个确定的微笑,安抚她慌乱的心。
  
    “紫儿,谢谢你这么帮我,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可惜!我帮不了你的心事……”她抱歉地看向她。
  
    “我的心事?紫儿唯一的心事就是希望小姐快乐幸福。”
  
    “不!我知道你心里爱着勖哥哥,可是,门第之见是你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况且你的声音……我这么说是太残忍了,不过……若你是个正常的女子,勖哥哥说不定还会纳你为妾,但是……对了!姨丈很喜欢你,也许我可以求他为你作主……”嫣儿突然想起来,姨丈常常夸紫儿温婉柔顺,说她是个有才气的女子。
  
    “不要!紫儿从不敢痴心妄想,对少爷而言,紫儿是奴、是仆,紫儿只求能终生留在朱府默默地看着少爷,便余愿足矣。”她仓皇地写下两行潦草的字迹,心底的慌乱跃然纸上。
  
    “你真没想过和勖哥哥……”她不懂,爱一个人不是会分分秒秒都想和他在一起,不是该想尽办法定了两个人的名份?不是只要有一丝丝机会就想极力争取?
  
    “小姐,紫儿有自己的骄傲,我不愿和他人共事一夫,不愿在付出全部感情后,换来的只是无心的对待,与其如此,不如就让我在角落看着他。”她怎能答应?明知少爷爱的人是小姐,她又何苦去当小姐的影子?明知付出只会换得心痛,她又何苦作践自己的爱情?
  
    “你希望公平对待,希望丈夫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你不希望吗?若你真嫁给意中人,会为了女子贤德而为恺少爷纳妾吗?”
  
    嫣儿歪着脖子想了好久,最后摇摇头说:“我想我不会,如果他真要纳妾……我想我会先枯槁而亡。”
  
    “是啊!这是因你付出了真爱,自然想获得他全部的回报,只不过,男人的爱不容易专一,要他们这么做又谈何容易。”
  
    “这些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嫣儿叹口长气。
  
    “小姐,我相信这不会是你的悲哀。因为,我敢确定恺少爷是爱你的。”
  
    “真的吗?那……我们来约定,若是我真能如愿与恺哥哥结成连理,我就央求姨丈让你留在勖哥哥房里当差。”这是她唯一能帮紫儿的了。
  
    拿起笔,紫儿正要回话,门外忽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急得收起笔墨起身应门。
  
    “嫣儿,姨娘来看你了。”芙蓉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亮晃晃的金银珠宝挂了一脖子,对她来讲,人生终极的幸福就是锦衣玉食。
  
    “姨娘请坐。”嫣儿起身相迎,紫儿立刻奉上香茗退居一侧。
  
    她拉拉嫣儿的手,看看她说:“嫣儿啊!姨娘今日来是有要事同你说。”
  
    “姨娘请说。”嫣儿温婉恭顺地回答,悄悄缩回手,她怕极了这位姨娘。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你就在朱家待了十几个年头,从小姑娘长成黄花大闺女,女孩子长大了,姨娘不得不替你的未来盘算,我和你姨丈研究过,勖棠喜欢你、你也敬他,不如找个良时吉日让你们拜堂成亲,我们也好早点儿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
  
    她的话让嫣儿吓得脸色苍白。“姨娘,我早和你说过了,我不嫁给勖哥哥的,我和他只是兄妹之情啊!”
  

“什么情啊、爱啊,都是骗人的东西,找个好丈夫无忧虑地过下半辈子才是正经事。我和你姨丈有什么情爱吗?没有!他贪我的美貌、我图他的钱财,我们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到白头,一辈子不也过得精精彩彩。”她讲了一堆劝说的话,却一句也没落入嫣儿耳中。
  
    “姨娘,我说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嫁。”泪一串串的落下,她的爱情为什么没人能懂?
  
    “你要知道这些年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咱们朱家拿出来的,勖棠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要不,你早和厨房里的丫头一样,成天受人支使,忙得团团转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和我在这里谈情道爱。”她是存了私心,再怎样说她不过是个小妾,往后这个家要是让勖棠当家作主,她岂不失了身份地位,若是嫣儿成了朱家的当家主母,这下半辈子她就不用再发愁了。
  
    “由不得你来说嫁不嫁。”她口气决然地封住她的话。这死丫头,也不想想当初要是没有她,她早和她那对薄命的爹娘一起到阎王殿报到了,还轮得到她这会儿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我会逃、逃得远远,逃不了,我会把自己饿死、杀死!让你找不到新娘子上花轿。”嫣儿赌气地背过身哭泣。
  
    “想反抗我?你还没那本事,你敢饿死我就让紫儿也跟着挨饿,你敢自杀我就让她陪着你下地狱!来人,把这绣凤阁里里外外全给我拿木条封死,不准小姐走出大门一步。我好话说尽,反正想嫁你就嫁、不想嫁你也得嫁!除了嫁给勖棠,你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一阵狂吼后,她怒气冲冲地走出绣凤阁。
  
    绣凤阁里,嫣儿默默垂泪,紫儿走上前去,握着她的手无声安慰。
  
    “紫儿,怎么办?他们一定要逼死我方肯罢休吗?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无语地抱住小姐颤抖的肩膀。
  
    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早知道她的爱恋注定无望,岂知事情临了,她的心仍是揪得好紧好痛。
  
    月老啊……您的姻缘线是怎么牵的?为什么要让错综复杂的感情线,缠绕得每颗心都痛苦不堪?
  
     
  
           ☆        ☆        ☆
  
     
  
    自从姨娘来过后,小姐已经整整三天吃不下食物,而姨娘也让她的恐吓成真——连连饿了紫儿三天,除了水什么也不让她吃。
  
    眼看着小姐一天天消瘦,她不忍地端来鸡汤,求嫣儿喝一点。
  
    她病慨慨地别过头,不看紫儿。
  
    “小姐,你再不吃东西,恐怕紫儿会比你先饿死!”被派来盯着小姐进食的翡翠再也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
  
    “紫儿……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等我们一起到黄泉,再结姐妹情好不好?”她抚着紫儿瘦削的双颊。
  
    握住她的手,紫儿摇摇头不赞成她的话。
  
    傻小姐,你又不是我,为什么不勇敢一点,站起来争取自己的幸福?
  
    拧着眉心,她走到架上拿出笔墨,书成一纸,递给小姐。
  
    “你喝了鸡汤,保持一些元气,我立刻去找恺少爷,问明他的心意。若他的心在你身上,就要像个男子汉拿出主意,不能放你一人单独受苦。”放下纸,她又把汤端到小姐面前。
  
    紫儿说要帮她……那她就还有一线希望……松开心结,她一口一口把汤喝掉。
  
    “紫儿,还是你有办法,我再到厨房帮你弄一碗来,你也该吃点东西。”翡翠欢天喜地走出房门,悬了几天的心总算能放下来,可以去跟夫人交代了。
  
    紫儿在翡翠离开之后,随即跟着走出房门。
  
    嫣儿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字,他的心意……若是他心中无她……她又该何去何从……
   紫儿一路疾走,进入回春堂后的小巷,她没碰到太多阻拦,因为她和小姐、少爷经常到这儿来找恺少爷。
  
    仆人带她走入大厅。她发现勖少爷和恺少爷两人都在,他们的交谈在看见神色凝重的紫儿时,停了下来。
  
    “紫儿,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小姐呢?”勖棠迎上前问。
  
    她眼光看着两人,久久不答话,然后两颗泪珠滑下,震撼了他们二人,紫儿是从来不哭的呀!
  
    情不自禁地,勖棠起身搭着她的肩膀、拍着她的背,为她擦去泪水。
  
    温柔……她差点儿陷在他的温柔中了,蓦地,她提醒自己,他的温柔只是……爱屋及乌。
  
    学恺命人拿来笔墨,紫儿怒不可遏地写下几行字。
  
    “恺少爷,你的爱是什么?不及朋友情谊的浅薄物?勖少爷?你的爱又是什么?只顾着自己感觉的自私情绪?”
  
    “紫儿,我不明白你的指责。”勖棠对着她的眼询问。
  
    学恺却是一看就知道她的指责所为何来——
  
    嫣儿出事了吗?他的心突地纷乱了起来,却不敢在积棠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感受,他这个“好朋友”是多么清楚明白,勖棠的心里深爱着嫣儿啊!
  
    他怎能夺人所爱?
  
    “少爷,当你的爱成了缚人的枷锁,让你所爱的女子痛苦时,你会怎么做?”
  
    “我会亲自除去枷锁,还她自由。”然后,再用真心赢回她的爱,他自信满满地说。
  
    “你确定你说的每一句话?绝不后悔?”她面色凝重地问。
  
    “是的!我确定我说的每一句话。”他好笑地重复紫儿的话,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和紫儿的感情已不是一般主仆所能比拟,他们之间早已是朋友、是兄妹。尽管如此,紫儿对他仍是像对主子一样遵从、顺服,从不曾像今天这样不分尊卑、慎重其事地问他话。
  
    他的回话让一旁的学恺升起一丝希望。
  
    “那么……请你放小姐自由。”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落笔书成。
  
    “你说什么?放嫣儿自由?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爱变成囚禁她的牢笼?你凭什么这么说!”他激动地攫住紫儿,眼里的怒火几乎将她烧毁。
  
    这些天,爹爹才和他谈了婚期,要不是姨娘说,婚前未婚夫妻不能见面,他还兴奋地想冲入绣凤阁问明嫣儿的心意,这些年,他一直不想逼她点头嫁给他,他的耐心只是为了换得她的真心相委,没想到紫儿居然说他的爱是她的枷锁?
  
    紫儿坚定地重重点下头。
  
    “为什么?嫣儿不想嫁给我?她对我无情无份,还是她的心另有所属?”
  
    她再度点头,这一点点出他满心怒涛,该死!谁允许她这么说话?谁允许她把他多年的感情踩在地上糟蹋!
  
    一推手,他用力把紫儿推出去,紫儿早已饿得手脚发软,这一推让她直撞上桌角。
  
    学恺扶起她,罪恶感浮上心底,这一撞该撞在他身上啊!
  
  

紫儿不顾额上流下的温热鲜血,走到桌前再写下一行字。
  
    “是你自己说,当你的爱成了枷锁,你会为她亲手除去,还她自由!”
  
    “不要拿我的话来堵我!”她的血让他澎湃激昂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下来——心有不忍,可是,他不许自己在这时候表现出来。
  
    “原来,当情况只是假设时,你才会表现出君子风度;而当假设成了事实,你所能做的最大极限就是——捂起耳朵骗自己,告诉自己是别人在说谎!”她脸上有着凛然正气。
  
    “紫儿!”眼见勖棠失控地又要抓上她,学恺眼明手快地把她护在身后。
  
    “学恺,你走开,我教训我们家的丫头,不干外人的事。”
  
    “在这件事里,我不是‘外人’。”他终于跳出来说话了,紫儿在心里替小姐感到高兴。
  
    “你在说什么?”勖棠止住了动作。
  
    “我就是嫣儿心中属意的那个男人。”他从实招供,自从知道勖棠将和嫣儿成亲后,他的心就像吞了苦胆,有苦却不能说出,这话说破了,他的心真正轻松起来。
  
    “你再说一次!”他口气森冷而危险,一步步迫近好友。
  
    “我爱嫣儿,嫣儿爱我!”
  
    “该死的,你这算什么好朋友,我对你推心置腹,你居然……”猛地,他一拳揍向学恺的肚子。学恺闷声挨过,这是他欠他的。
  
    “你说话啊!说你刚刚只是在耍我。”勖棠连连举拳袭向他的身上。
  
    “我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心是不容欺骗的,我也曾为着朋友妻,不可戏而逃离家中,但是……你忘了吗?那次嫣儿差点儿病死,是你急急修书要我回来救她。”他讲的是三年前的旧事。
  
    “难怪,城里大大小小的大夫都诊断不出她迅速消瘦的病因,而你一回来她就马上康复了。”原来她害的是相思病,他们的感情是从三年前就开始了,或是更早?
  
    他恨啊,恨嫣儿的寡情、恨好友的薄义、恨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欺骗他这个一心一意对他们好的人。他的拳头不断地落下,毫不留情。
  
    “你一定要小姐死了才甘心吗?”紫儿拿起白纸黑字挡在学恺身前。
  
    “死?谁说嫣儿会死,只要我把这个披了羊皮的狼打死,嫣儿就会死心,乖乖的嫁给我了。”他的理智全失,挡在他眼前满是朋友的背叛。
  
    她推开少爷,比划了几个简单的手势,告诉他,她写的是千真万确的事。
  
    “紫儿……嫣儿又不吃饭了……或是吃了又吐……”学恺挣扎起身问道。
  
    紫儿点头,脸上的焦虑给了他们答案。
  
    三年前的经验让他们倏地心底发寒,那一次不是假装、不是演戏,她是真的差点死去……
  
    紫儿在纸上迅速写下姨娘软禁嫣儿、和她决心求死的事。
  
    他们一面读着、一面心惊,天……千万别再历史重演……
  
    勖棠背过身冲出大门,不一会儿他又踅了回来,一把抓起学恺往外冲。
  
    紫儿看着他的动作笑了开来,她知道他会妥协,这么多年下来,她太懂少爷的心思了,他不会忍心看小姐受苦的,不会舍得为自己的幸福,牺牲掉她的幸福,最终……有情人将成眷属,而他……就算心如刀割,也会成全。
  
    放下心,她松了口气。一阵眩晕,她仆倒在莫家大厅上。
  
    等她再度醒来,将是雨过天晴的好天气。
第三章
  
    帮少爷更衣,解下他的衣带,换上她亲手织成的新衣。今日,他要去参加小姐和恺少爷的婚事。
  
    他脸上的阴霾让人不寒而栗,自嫣儿婚事确定那日起,整座朱府都笼罩在暴风雨欲来的宁静中。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少爷的脾气会如火山般爆发出来,也许就在今夜吧!在长久稳住他易怒性格的小姐出嫁后,再没人可抵挡得住他的暴怒。咏絮园的奴仆能躲开的,莫不纷纷走避。
  
    紫儿抚平他衣上的皱褶,拿来木梳细心地帮他整理头发,看着他眉底、眼梢的愠色,她知道他心底的怒焰有多么高张,他只是忍着、压抑着,骄傲地不让人看出他的失恋。
  
    只是,他的心事她怎会不知——
  
    他爱嫣儿小姐啊!爱了十几年、疼了十几年、捧在掌心呵护了十几年,原以为在耐心付出后,会换得丰硕的甜蜜果实,孰料,她竟会爱上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等待成空,希望变成失望,他的心翻腾如绞。
  
    沉浸在愤怒中的勖棠,霍地,摔了一只瓷杯,吓着了站在他身后的紫儿。她急忙拿出手绢为他擦去手上和溅在衣服上的茶水。
  
    “你怎会在这里?嫣儿要出嫁了,你没在她身边候着,来这里做什么?”看到紫儿的身影,他甩开她的手暴吼。
  
    紫儿沉稳地咬住下唇,不让他的声势吓倒,比划几下手势。
  
    “我不是哑巴,看不懂你那些奇怪的手势。”他猛然一抓,止住了她的手势,同时也在她的腕间留下瘀青。
  
    深吸口气,忽略腕间传来的巨痛,她取来纸笔飞快地留下一行娟秀的字迹。
  
    “小姐不放心你,要我留在您的身旁伺候。”
  
    啪地!一击掌,他拍飞了视墨。
  
    他对紫儿大吼:“不放心?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她都要嫁人了还假意顾虑我,不嫌太矫情。”
  
    他的脾气永远不会对着小姐发作,而这番话也永远不会对小姐说出口。他无处可发的怒焰也只能在她身上倾泄,所以,她没有退却,俯下身拾起地上的砚墨,在纸上落下另一行字。
  
    “小姐对你有情——兄妹之情。”
  
    “你们女人都是这么矫揉造作的吗?兄妹之情,可笑!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一天把她当成妹妹,她明明知道我重视她、疼她、爱她,她却还是投入别的男人怀中,我算什么?这么多年的努力又算什么?女人全是没心没肝的东西,嫣儿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这样!”
  
    紫儿轻喟,不再多说地由着他去发泄,她低身把地上的碎瓷片拾起、把墨渍擦干。
  
    净过手,她走向他,欲帮他满头散发梳齐,但尚未走近,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咄咄逼人地对她吼道:“说——说天下女人都是薄幸寡情的;说——说女人是最深沉、最可怕的动物。说话,你给我说!”
  
    紫儿对着他暴戾的眼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仿佛看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仿佛看出了隐藏在他的叫嚣背后的,是一颗孤独的心。
  
    松开她的手,勖棠背过她,对着窗外几树梅花。
  
    她叹了口气,很轻、很淡……但是他听到了,倏地,他像被电极般,猛然转身狠瞪住她,掐捏住她瘦弱的双肩。
  
    “我不需要怜悯,尤其是一个哑巴的同情,听到没有?永远、永远都不要让我听到你的叹息。”
  
    紫儿颔首,表示听懂了。她拿起梳子,走到他身后挽起他的长发。
  
    “不用梳了,我不去参加婚礼。”他再次推开她。
  
    这话让紫儿的心紧撞了一下,她连忙握笔疾书。
  
    “你答应小姐,要在婚礼上为她祝福的,她最在意的人就是你啊!”
  
    “我后悔了,要我在大庭广众下对一个背弃友谊的伪君子和忘恩负义的女子献上祝福——我做不到,我没有那么宽阔的胸襟。”他赌气地道。
  
    “你必须做到!这是小姐最大的心愿,你答应过的,别让她终生带着遗憾。”她极力劝抚。
  
    “你不怕我把婚礼弄得一团乱,让喜事成了憾事?”他沉声威吓。
  
    “你不会!”她确定他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不会让小姐的心染上任何一丝阴霾。
  
    “真笃定啊!你凭什么说我不会?”他恨透了她老是能看穿他的心。
  
    “因为你爱她。”这个事实如双面利刃般划开他的心,也划破她的情,两颗被伤得血淋淋的心,赤裸裸地面对彼此的伤痛。
  
    “爱?好好笑的字眼,只因这个字就想要求我——为一个不爱我的女子付出最后的心力,你们未免欺我太甚了吧!”他背过她,再不肯多说。
  
    紫儿写下一串字,绕到他面前。
  
    他别过脸不去看紫儿,明白地告诉了她,他不喜欢她的多事。
  
    她固执地硬把字送到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抬眼盯住她,他的眼里有着怒焰,她沉稳的眼神却像水波,浇熄了他的怒火。
  
    久久,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一动也不动。
  
    好半晌,一声长叹,他妥协了,把脸调向那一行字。
  
    “既然注定要结束,为什么不让它以最完美的姿态收场,难道伤了小姐的心,会让你有复仇的快感?不会的,这么做只会让你往后更恨自己。”
  
    “你吃定了我?”
  
    她摇头。不是,她没有吃定他,只是……懂他……可惜,他从不在意她的了解。
  
    沉默片刻,他做了决定,他把木梳交到她的手中。“动作快一点!”低吼过后,他没再多说话。
  
    紫儿莞尔一笑,低下头,细细梳理他的发、他的心。
  
     
  
           ☆        ☆        ☆
  
     
  
    夜深露重,月儿挂在夜空中,紫儿靠坐在梅树旁,倚着栏杆,等待少爷回来。
  
    打过二更鼓了,她拉拉身上的薄衫,细数着天上星辰……
  
    那些年,娘还没死,夜里精神好的时候,她常搂着紫儿说:“紫儿,你看到星星没有?那一颗颗的星星里面装着好多好多人的愿望,只要你不断对着它许愿,愿望就能越积越多,等到愿望多到星星再也负荷不了,它就会掉下来,星星一落地,我们的愿望就会实现了!”
  
    愿望真会实现吗?
  
    不会!童年的迷信在岁月更迭中被破除,曾经她对每一颗星星许下心愿,期待自己能张口成言——而……到如今,她仍是个人人口中的哑巴。
  
    抚着小姐临行前送给她的筝,一挑一拨弄,拨出声声哀怨……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月明人倚楼是为相思,为着愁肠百结、满怀情痴……她倚楼为的是什么?为着无解的单恋?可怜、可悲亦可笑……
  
    若笑说少爷为情痴傻,她岂不更痴更傻,少爷恨小姐,恨他满心情爱不得回报,她却连恨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她不被容许的情爱只能藏在心中,不能让人得知,这份情一旦曝光,就成了痴心妄想,她就成了不自量力、妄想攀上高枝……
  
    抚着筝,她声声撩拨着自己的悲哀,一句句净是她无从诉说的相思。
  
    勖棠从外头走回咏絮园,朦胧醉眼望见梅树下抚筝轻吟的女子。
  
    是嫣儿!
  
    她仍是放心不下他,仍是转回朱家来了?
  
    毕竟,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毕竟对她,他的用心她都知道。
  
    宽厚的唇笑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浓浓的眷恋填在他眯起的眼底。
  
    他的嫣儿啊!终是为了他留下来……
  
    跌跌撞撞、步履不稳地冲到嫣儿面前,伸手一捞,把她卷入自己怀中。
  
    靠入他怀里,紫儿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和着自己的心跳,宛如和谐的音律,带着两人的情丝跃舞。
  
    他的怀抱很安全、很舒服、很温暖……一如多年前两人初见时,他拥住她的感觉,这个怀抱啊……是否能让她停驻一生一世?
  
    “嫣儿,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放下我……”他在她耳边轻喃。
  
    嫣儿?他以为她是小姐?紫儿苦笑着推开他诱人的胸膛,暗骂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
  
    搀扶着少爷走入房中,为他除去身上的衣物。
  
    “嫣儿……你知不知道我好爱你……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他拉住她的手梦呓般地低吟。
  
    轻轻将他的手放入被窝中,紫儿噙着泪,不准自己哭出声。身份卑下的人没有权利哭泣!一如没有权利爱上高高在上的少爷。
  
    帮他拉好被子,紫儿转身向外,举步欲离去,勖棠忽地用力握住她的手。
  
    “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他喃喃低语。
  
    一使力,她小小的身子被他翻带上床,禁锢在他怀中。
  
    紫儿慌乱中想推开他,不料,他竟俯下身封住她的唇。
  
    带着浓烈欲望的吻,让紫儿的心迷失了,火热的吻如同他炽烈的爱,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舌头轻叩她的贝齿,一次次强要她为他开启甜蜜,他的手顺着腰间攀上她胸前的柔软。
  
    她倒吸一口气,他灵活的舌尖顺势进入她的檀口,在她的口中翻搅出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心悸。
  
    “唔……”她的低吟振奋了他腰间的勃发,他的吻变得更热烈,急欲在她口中寻求更多安慰……
  
    解下她的罗裳,他的手拂过她白皙娇嫩的似水肌肤,在上面弹奏出令人晕眩的优美乐章。
  
    吻从她口中滑向耳际,温热的气息喷拂在她的颊边,染出她满颊红晕,紫儿柔弱无助地攀着他的颈项,在他布下的情欲罗网中动弹不得。
  
    怎么办?该推开他的,他醉得不醒人事,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可是,她的身、她的心都违背着她的理智,要她留下来享受这一夜温存,也许过了这夜,她就再无机会靠他那么近了……
  
    是的,留下来……留下一个他真正属于由自己的夜晚……那么……此生再无遗憾……
  
    感情私自替她做了决定,再不顾天亮后会是怎样一番局面。
  
    他迷蒙醉眼中映着她的娇、她的羞,他扬起性感的醉人笑容,今夜……他要放纵……
  
    手指挑开她胸前肚兜的系绳,他有一会儿清醒,她不是嫣儿!嫣儿在莫家的新房里和学恺共度春宵……那……身下的女子是谁?
  
    嗯……他想起了他正在千娇楼喝酒……说好不醉不归的,他那些好友呢?
  

 一定各自寻欢去了……那……他呢?也要拥着身下这个假嫣儿一夜吗?
  
    有何不可,或许明晨醒来徒留遗憾,可是,他不在乎了,他的遗憾早就形成,不在乎多这么一桩!
  
    遗憾也好、痛苦也罢,他都要和身下的嫣儿共度春宵。
  
    他挑逗地在她裸露的肩上划圈,一圈一圈划着他的情欲,直到她全身布满红潮。
  
    拉下她的肚兜,他的吻随之落下,从下巴、颈窝、肩胛……一路来到她的高耸,握住她丰盈,他一口一口品尝她的甜美。
  
    “嗯……”她蠕动着身躯,让自己更加贴近他的温暖,她需要这份温暖来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你好美、好美……”他的吻徘徊在她的峰顶……轻轻吸吮、轻轻舔逗、轻轻啮啃……
  
    他粗厚的大掌在她的背部温柔地按摩,极有耐心、极其温柔地慢慢抚着,让她因紧张而崩住的身体渐渐放松……
  
    褪去两人身上的最后隐蔽,他用他的昂藏抵住她。
  
    吻不曾自她的蓓蕾上离去,每个吸吮都掀翻着她不能言喻的情潮……莫名的骚动不断撞击着她的理智……
  
    “嫣儿……我……爱你……”
  
    他的呼唤提醒了她的心,他爱的人是小姐啊!她怎能够自欺欺人?怎能骗自己这一夜他是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一人的?
  
    她身体一绷,急急推开他的诱惑。
  
    “不要走……你也要走了吗?也要背弃我了吗?”仓皇间,他拥住她的身子,牢牢锁住不愿放手。
  
    两滴清泪滑过鼻梁、流入她的颈窝间……
  
    他哭了?灼热的泪液烧烫了紫儿的心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的心是再也缝补不起来了。
  
    也罢!她还有什么好损失的,这一生她的心只属于他,把身子给他也是理所当然。
  
    搭住他的肩,轻推开他,紫儿仔细地吮去他颊边的泪水,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热情的嘴,学着他的动作,抚过他坚硬的胸膛。
  
    他呻吟一声,将她反制于身下,把她的两手高举过肩……一手伸入她的幽谷中寻觅探索……
  
    ☆        ☆        ☆
  
     
  
    天蒙蒙亮起,勖棠挪了挪身子,他看见身下的紫儿,昨夜的记忆一古脑儿地回到他脑中,他想起自己的将错就错,想起二人间的契合欢愉,想起她的主动……
  
    只不过,他以为她是千娇楼的姑娘,没想到竟会是紫儿。
  
    她可以躲开的,毕竟昨夜他烂醉如泥不是吗?
  
    那她为什么会留在这儿?
  
    答案非常明显了——她和其他女人一样,都想借由他攀上富贵之门?
  
    哼!亏他还一直以为紫儿是不同的,原来也没太大差别,诚如他所说——女人全是没心没肝的东西。
  
    他心底明白,依着爹爹对紫儿的疼爱,今晚回到家,事情便会传开,爹一定会要他纳紫儿为妾。
  
    一抹冷笑浮上他英俊邪肆的脸庞,好个想飞上枝头的假凤凰!想要锦衣玉食也要看你值不值得!
  
    满心的鄙夷,虽然不齿她的行为,他仍然想要她、仍然想要再一次品尝昨夜的甜蜜。
  
    没有前戏、没有温柔,在他的眼里,紫儿只是一个可以为金钱出卖灵魂的下贱女人。
  
    他的神情是那么凌厉气愤,他的目光是那么锐利逼人,她在他的眸中读到恨意、读到鄙夷和不屑……
  
    身子的痛抵不过心上的痛,爱上一个恨你、看不起你的人,需要多少泪水才冲得去委屈?
  
    他残暴的动作在她身上制造出一个个青紫印子,他的粗鲁带动了她全身的酸痛,末了……一个紧密的结合,他进人她身体的最深处,发泄了他的原始欲望……
  
    抽出身,他冷漠地站起身更衣,紫儿颤巍巍地随之起身着衣,赶在少爷出门前递上干净的帕子,让他净脸。强忍住酸痛,她蹲下身服侍他穿鞋袜。
  
    “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他的声音在这尴尬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森冷刺耳。“想取代嫣儿的地位,妄想转换身份当主子,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
  
    她摇头,没有!她从没有这样的心思,她不想要富贵、不想要荣华;她只想要……
  
    他呀,可是,她忘了自己不配……紫儿无语,低头尝着自己的悲伤。
  
    见她无动于衷地承揽下他的所有指责——她默认了?
  
    果然——一个有野心的丫头,
  
    临出门前,他冷冷地回过头抛下一语:“在我回来之前把这里清理干净,我不要再闻到一点点属于你的味道。”
  
    他的嫌恶表达得非常清楚,她怎会听不懂?
  
    门关上,她再止不住满心痛楚,伏在被上,一声声泣出满心悲哀。
  
    是她自作自受,怨得了谁?
  
    想怒、要怨也该恨自己,明知他醉酒、明知他将自己当成小姐……
  
    这一切全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把身心、灵魂全数交出的啊!
  
    他会恨她亦是理所当然,换了其他人妄想取代少爷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她也会恨。今日所受全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
  
    收拾起伤痕累累的心,拉掉床上沾了血的锦织床单——
  
    不哭、不哭,不能再哭了,卑微的人没有权利犯错,吸吸鼻子,她告诉自己要勇敢,就算全世界都不要她了,她也不能放弃自己,她还要守着一颗爱他的心,站在角落……爱他……
我明白了.
继续啊
强烈期待!!!!!
妃色十分

明白什么了阿?




继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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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勖棠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他在等待即将上演的好戏,他倒要看看谁有办法教他改变心意,娶一个哑巴为妾。
  
    可是从早等到中午、到黄昏,直到夜幕来临,掌灯的仆人燃起一盏盏明亮的灯火,他预期的好戏仍没登场。阖上帐簿,他决定回咏絮楼看看紫儿打算使出哪一种招数。
  
    “少爷,老爷有请!”老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还是找上爹爹来主持公道。
  
    “公道”?好一个公道!轻蔑的笑容浮上了嘴角,他真想看看到最后会是他赢还是“公道”赢?
  
    跟在老管家身后,他神间气定地往饭厅走去。落了座,眼光四下搜寻,并没有找到紫儿的身影,反倒是有一个陌生的女子坐在客位上。
  
    “勖棠,我来跟你介绍,这是我的外侄女,叫做媚儿。嫣儿出嫁了,我一个人怪寂寞的,就邀了媚儿来家里陪陪我,她住在嫣儿的绣凤阁,往后你有空就去找媚儿说说话,陪她四处走走。”
  
    芙蓉姨娘的私心路人皆知,之前她拼命想撮合他和嫣儿,以巩固她在朱家的地位,现在嫣儿出嫁了,她立即找来另一个“侄女”,试图取代嫣儿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媚儿,她也正抬起眼打量他,秋波一转、媚眼一勾,大多数男人都会被她勾去半条魂魄,勖棠好笑地撇过脸,这种女人美则美矣,但嫌太艳,和名花巷里的妓 女没多大差别,和紫儿的淡雅清丽相较起来,她这位小姐反倒不如一个丫头气质高雅。
  
    紫儿?他竟会在这时候想起她?
  
    甩甩头,他想甩去在脑海中的影像,他绝不让她影响自己太多。
  
    勖棠很不给面子地保持静默—夹了菜,自顾自地用起了晚膳。
  
    “勖棠,有一件事我忘了提,不过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紫儿……”朱振勋开口。
  
    果然……她还是找上爹诉苦了……他轻哼一声,继续往下听。
  
    “按理紫儿该跟着嫣儿嫁人莫家,可是嫣儿出嫁前曾来求我,要我把紫儿安排在你房里。我想紫儿向来安分乖巧,就允了她,往后就让她在你房里伺候。”也幸好紫儿没跟嫣儿嫁过去,否则这府里大大小小的帐本该谁来管?
  
    “只有这样?”他狐疑地扬了扬眉。
  
    “是啊!不然还有哪样?”对这个宝贝儿子他是越来越满意了,他的能力、智力都远远超过自己,俨然已是个能当家作主的顶天男儿了。
  
    “你没打算和我谈谈她的终身,毕竟她年纪也不小了。”他试探性地问。
  
    “她如果随嫣儿陪嫁过去,往后自然是跟了学恺,现在呢……”父亲的话让勖棠满心不是滋味,有了嫣儿他还想要紫儿,莫学恺未免也大贪心了。“若非她是个哑巴,我倒是可以帮她找门好亲事,这女孩知书达礼、模样好、学识才情也都好,唉……可惜了她不能开口说话,我看是很难替她找到不会计较的好男人。”
  
    “是啊!哪会有好亲事轮到她头上。老爷您老夸她好,我就看不出她到底哪里好,光是不能说话,看她咿咿呀呀比着那些人家看不懂的动作,烦都烦死了。要说模样好、知书达礼?那可不是在说我们家媚儿,媚儿的琵琶弹得可好了,哪天让她弹给老爷和勖棠听听。”她想把话题兜回媚儿身上,偏偏朱家父子两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头。
  
    “爹,紫儿还小。”他一句话否决了父亲的话。
  
    “不小了,十八岁都可以当娘了,我们不能不替紫儿着想,毕竟她和嫣儿情同手足……不如这样,反正她现在在你房里,要是你觉得可以就收了她。”他不强势要求,因为他这个儿子的脾气众所周知,越要求他只会越反弹,提个头儿,他要真有心就会自己去做。
  
    奇异的,他排斥纳紫儿为妾的想法,竟在这时候松动了立场。
  
    他没回答父亲的话,也没多推敲自己心中的真正想法,只是面无表情地吃着碗中的食物。
  
    “不行、不行,一个堂堂朱家少爷居然纳一个哑巴为妾,这事要传出去能听吗?”芙蓉姨娘举双手反对。
  
    芙蓉的话提醒了积棠,他正正心绪说:“这事以后再谈。”勖棠阻止了她的话,站起身。“爹,广州新设的商行出了一点事,我要赶过去亲自处理,我会尽快在半个月内处理好,再回来向你报告事情经过。”
  
    “好!出门在外,凡事要小心。”
  
    “是!爹。”他转身走出厅门,急匆匆地往咏絮楼的方向走。
  
    这刻,没有道理的,他就是迫切地想看到紫儿。

 走入自己的房间,桌布、床巾、棉被……全换过新的。书桌上、柜子上,处处擦得光可鉴人,她果然很努力地把他的命令彻底执行。
  
    坐在椅子上,他等着紫儿来服侍,可……时间一刻一刻过去,房间里还是寂静无声,他捺不住性子了,扬高音量大喊。
  
    “来人啊!”
  
    他一喊,几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跑进房内,站直一排,低着头乖乖等候指示。
  
    “紫儿呢?”他不耐烦地问。
  
    “紫儿姐姐在厨房。”一个穿黄衫的女孩恭敬地回答。
  
    “她在厨房做什么?她不是该在房里候着的吗?”朱家缺她这个厨娘?开玩笑。
  
    “翡翠不知道紫儿姐姐在厨房做什么,但是翡翠知道紫儿姐姐央求总管伯伯帮她换工作,所以她现在调到厨房,换翡翠在少爷跟前候着。”黄衫女孩得体而小心翼翼地回答,深怕得罪脾气正恶的少爷。
  
 自从嫣儿小姐出嫁后,大家都战战兢兢地离少爷好远好远,就怕惹得他发火,现在连紫儿都受不了少爷的脾气,央求总管帮她换工作,其他的人就更担心了。
  
    “我不管她要换什么工作,你去把她给我叫回来!”他一拍桌子,把桌上的杯子击落地面,吓得几个丫头连连退了好几步。
  
    “可是总管……”翡翠话没说完,他冷眼一瞪,瞪掉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把紫儿调回来,有意见叫总管来找我!”该死的紫儿,她是刻意和他唱反调马?
  
    “去!马上、现在、立刻去把她给叫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会发那么大的火,控制不住的烈焰想焚 毁了她却也烧灼了自己。
  
    翡翠飞快地往外奔去,其他的人则乖乖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就怕被少爷发现自己的存在。大家心里全猜着,紫儿姐姐马上要遭殃了……
  
    许久许久,在一排Y头的脚酸得快站不住、在积棠的耐心快用罄前,紫儿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看到她的身影,她们全松了口气,紫儿体贴地让他们先下去,关上门,然后按照惯例拧了湿毛巾让他净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冷冷地问。
  
    紫儿停了一下动作,然后选择忽视他的话,继续她手边的工作。
  
    “我在问你话、说话!”他站起身,一手攫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体定在身前。
  
    紫儿不畏惧地迎着他的视线。
  
    “爹爹说你知书达礼,我不知道连主子的命令都不遵从的人,用上这四个字会不会太浪费了?”他讽刺她,却在见到她的表情后,发现他讽刺的人是自己。
  
    他对着门外大叫,命人取来文房四宝。不一会儿笔墨拿来了,他强拉住紫儿的手硬要她写字。
  
    “是您说看不懂我的‘奇怪’手势,要我别在您面前比手画脚。”
  
    “对!全是我说的,我叫你不要比手势,没叫你不可以写字,你却故意连理都不理我,我叫你整理房间,你就刻意躲起来,让我找不到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连声吼出满腔怒火。
  
    “紫儿不敢有自己的意思,我只是遵循少爷的意思去办事。”她没错,自尊心不容许她在他面前表现出卑微。
  
    “说得好,我几时叫你换到厨房工作?这是你自作主张,还是总管的错?如果是总管的问题,我立刻让他收拾包袱走路。”
  
    “不要迁怒到总管伯伯身上,是您说不要让您在房间里闻到我的气味,我若不离开如何能让空气干干净净、不沾染上我的污 浊?”
  
    “我没有这个意思!”
  
    “若是紫儿会错了意,您可以让我收拾包袱走路。”
  
    “很好,嫣儿让你留在我房里,就是要你来激怒我的?”
  
    “紫儿不敢!”
  
    “你处处说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他讥讽道。“你这算什么?欲擒故纵?掳获男人心的最高段手法?”
  
    “紫儿不配掳获您高贵、伟大的心。”
  
    “既知不配,为何处处使小动作要人注意到你?”
  
    欲加之罪啊!
  
    她没理会他的话,转身燃起一炉檀香,取出干净的衣裳放在床头,走出门外找人烧来洗澡水。
  
    等她再走回房里时,他对着她的背影问:“你故意忽略我的怒气。”
  
    她叹口气,转过身来面对他的无理取闹,然后迅速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下人没有权利掌控主子的情绪。”
  
    “回答得好!你说你不敢有自己的意思,你说所有的事都会遵循我的意思去办?”他挑衅地看着她,眉间有着胜利的神色。
  
    紫儿艰难地点了下头,她知道他又要寻事来为难她了。
  
    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主子,而自己不过是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婢女。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她的回应让勖棠心情大好。
  
    他又会得意了,那么……他是不是不再介意早上那件事?
  
    低下头,算了!不要再想,昨日的过错就让它随风而逝,不要再忆、再想,唯有如此,面对他才不会觉得尴尬。
  
    水送来了,她试过水温,把大巾子和换洗的衣物都送到屏风后面,低下头,请他沐浴。
  
    “我要你帮我洗!”他近乎无赖了。
  
    她绯红了脸,才说不去想昨夜的意外,他又来寻她的碴……这是从何说起?下意识地,她摇摇头。
  
    “你不要?刚刚是谁说事事都会遵循我的意思去做?”他挑挑眉,满脸得意。
  
    她无力地回视他的得意,果然……长叹一口气,她开始后悔留在他身边。
  
    走近他,动手为他除去衣物,他的魅力扩张成一张无形的网,罩在她的周身,压迫着她,他的气息侵入她的呼吸中,触着他的身子竟是火热的让她无力招架。
  
    “一个吻!”他没头没脑的话教人难以捉摸。
  
    她抬眼望他,朱唇半启、双颊酡红,迷蒙的眼显露出她的疑惑,她的模样极其诱人,直觉地,他俯下头封住她的唇。
  
    湿润的唇带着些微的甜、些微的醉意,甜了她的心、醉了他的情……他喜欢这种滋味,一如他喜欢在床上拥着她入睡……
  
    他喜欢?他默许了爹要他纳妾的建议?
  
    荒 谬!要他娶一个哑巴?
  
    推开她、甩甩头,他开始讨厌自己的想法。
  
    紫儿把他的行为解释成“看轻”,唯有对青楼女子,男人才会不顾礼教地恣意侵犯。
  
    原来经过昨夜,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沦 落为人人可轻薄的青楼女子……
  
    人说一步错、步步错,从此他眼中的紫儿已是淫 荡 污 秽的替代词了——再无翻身之日。
  
    咽下喉间的哽咽,她的手微微颤抖……她怎会把自己弄至这个境地?
  
    “下去吧!”他一挥手,挥掉她想为他除去外衣的手。
  
    为什么?他连她的服侍都觉肮脏?
  
    她好想哭,咬住唇,这时候再多的勇气都帮不了她。
  
    望着她委屈的小脸,那股蠢蠢欲动的心怜又在胸臆间翻搅,伸出手想抱住她,手却在半空中定住。
  
    “你已经付出一个吻了,帮我洗澡的工作就可以免了。”他故意吊儿郎当地说。
  
    果然,他是这般看轻她,今天一个吻换得不工作,那么明日是不是一宵陪宿就可以换得锦衣玉食?
  
    她低下眼迅速退下,急着找个地方疗伤。
  
    望着她的背影,他竟怔怔地发起愣来了。
  
     
  
        听说少爷到广州去了,他没告诉她,就由着她一颗心在那里七上八下吊着、荡着,猜测他去了哪里。要不是总管早上告诉她少爷的归期在这两天,她还不知道他去了广州。
  
    不知怎地,不好的预感总是在她脑海中缭绕,挥之不去,弄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就是无端端地害怕,至于害怕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这几天,紫儿走了一趟回春堂看

这几天,紫儿走了一趟回春堂看小姐,看她在姑爷身后帮着抓药、递药单,忙得不亦乐乎——那就是幸福吧!能和心爱的男子相依相随、朝夕相处,不就是女子一生唯一想追求的幸福吗?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上。
  
    早春里,杨花飘泊,任凭舂风摇荡,满园柳絮招展,妩媚多姿。
  
    紫儿苦笑,她的命运一如杨花柳絮般四处漂泊……心高如天却命薄如丝啊……
  
    紫儿帮几株紫苑浇过水,然后攀上了梯子和柳絮园里的丫头采下一颗颗梅子,今年的梅子长得好,个个都硕大肥美。
  
    往常都是她和小姐合作,把采下的梅子腌成蜜梅子,分送给左邻右舍,少爷特别喜欢她们酿的梅酒,总是等姑爷来了才舍得开封,把酒举杯贺少年——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日子,多么惬意!
  
    而今,小姐出嫁了,只剩她一人,懒得攀树采果,由着梅子一天天地长,若不是少爷不在家,害怕那种胡思乱想的念头浮上来,她也不会借忙碌来麻痹自己的心情。
  
    “紫儿姐姐,你看我们采好多好多了!”芳儿看着篮里的梅子,往上喊。
  
    “那些哪里会多,你没看去年嫣儿小姐和紫儿姐姐采的,那才叫多呢!”和紫儿同站在树上的小容回话。
  
    “是啊!哪里多?今年我们还得比往常多腌些蜜梅子呢!听说有宝宝的妇人都爱吃这一味,我们可得帮嫣儿小姐多预备些。”另外两个丫头——珍儿、珠儿抢着说。
  
    “要把树上的梅子全采下来吗?”芳儿问。
  
    “当然!我们要做梅酒、蜜梅子、梅饼,光想到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我都快流口水了,我还记得去年少爷一面喝酒,一面念了首像诗又不像诗的东西,什么卿卿什么蜻蜓的,唉呀!我记不得了—反正每年梅酒酿成,少爷、恺少爷和嫣儿小姐,就会聚在梅树下喝酒吟诗。”
  
    紫儿记得那首诗,是张泌的江城子——
  
    浇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
  
    绿云高绾,金簇小蜻蜓。
  
    好事者问他:“来得吗?”
  
    和笑道:“莫多情!”
  
    当时他是借这首诗欲试探小姐的心事,岂知,小姐真是要他——莫多情。
  
    往事已如过往云烟,人非事亦非……
  
    “紫儿姐姐,今年新酒酿成,你再到姑爷家把姑爷和小姐请回来,像往年一样,大家在园子里吃吃喝喝地快活玩乐。”小容央求。
  
    紫儿点点头允了她。
  
    得了应允,小容开始指使起人。“芳儿,你到厨房找来翡翠姐姐、含笑姐姐和几个婶婶一起来帮忙。”
  
    “不好啦!芙蓉夫人的侄女来府里作客,她好难伺候,厨房里的婶婶们都快被她累垮了,昨晚听说翡翠姐姐还被她骂哭了。”
  
    “你是不是说那个自称夫人的媚儿小姐?”小容停下摘果子的手问。
  
    “是啊!就是她,没看过哪一家姑娘那么不害臊,少爷还没和她订亲昵,她就自封为夫人。”芳儿气嘟嘟地说。
  
    “可听说这是芙蓉夫人和老爷的意思,看来我们马上就要有一个难缠的夫人了。”
  
    夫人?他要娶妻了?
  

 醋意在她心里泼落一地酸楚——他早该大婚的,若不是因为嫣儿小姐,依他的条件多少名门闺秀想攀上这门亲事,她有什么立场悲伤?
  
    不应该、不可以啊!
  
    揪住沉重的心,她警告自己,他们原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该妄想、不该心存贪恋,她清清楚楚地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是谁在我背后嚼舌根?”一阵娇柔嘎气的声音传来,紫儿和小客忙从树上沿梯子爬下。
  
    跟在媚儿身后的是芙蓉夫人,她们五人一起屈膝作揖。
  
    “你们倒好,主子不在家,偷懒也就罢了,还在这里胡乱嚼舌根、制造纷乱。”今日她就是带媚儿来掂掂情敌的份量,以便想对策应付。
  
    “你们这些丫头里,谁是带头的?”媚儿问。
  
    紫儿挺身站出来,看着她描绘精致的脸庞,猜测着她是不是小容口中的夫人。
  
    “很好!是你带头破坏我的名声?”她打量着紫儿,果然是清丽动人,这种楚楚可怜的神韵是男人最难抵抗的了。难怪芙蓉姨娘会把她当成头号目标,不过,她花媚儿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名花巷里成日送往迎来的,勾引男人的技巧哪一项没学到,虽然,她还没开苞,可是如何在床上取悦男人的功夫,可是经过专人传授的。
  
    紫儿摇头否认。
  
    “摇头就算回答?看来你们这里的丫头都欠管教得很,将来我的日子想要好过,不整顿整顿怎么行。”
  
    “含笑,每个人都给掌嘴十下,用力地给我打,要是敢放水,看我怎么修理你。”
  
    含笑怯怯地走到她们身前,犹豫地看着她们,个个都是平日里的好姐妹,叫她怎么忍心动手?双膝一跪,她讨饶地说:“媚儿小姐,紫儿不是故意不答话的,她是没办法开口说话,请您大人大量饶过她们吧!”
  
    “刚刚在背后说人歹话时怎么就能说,现在就不能说了?”她刻意在鸡蛋里挑骨头。
  
    “紫儿姐姐刚刚没说话,说话的是我!”小容抬头回话。
  
    “你们真会维护彼此,也好!好姐妹嘛!有苦同当,你们给我到柴房里待上三天,不准给饭吃。”她气呼呼的转过头,对芙蓉说,“姨娘,你帮我找我的阿金来,我才不要这帮坏丫头服侍!”
  
    “好、好!都依你。”芙蓉安抚她,没办法,有求于人,她也只好捺下性子。
  
    三天不进食?
  
    天!芳儿的身子弱,会闹出人命的,这怎么成!
  
    紫儿在媚儿临走前抓住她的脚猛磕头。
  
    “想求饶?来不及了,刚才你要是肯低头,也许我还会考虑考虑,现在,别想啦!”她高高地看着紫儿卑躬屈膝向她求饶的模样,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气焰也就消了几分。
  
    芙蓉担心她把事情闹大了,遂扯扯她的衣袖,对她使着眼神。
  
    媚儿懂得她的心思,低下头来问紫儿:“若是你肯代她们受过,在柴房里关十天不吃饭,我还可以想想。”
  
    紫儿心想,也许不到两天,少爷便会返家,届时芳儿她们会去求少爷放她出来,看在少爷的面子上,这位未来的“夫人”或许会放她一马。紫儿点点头接受她的要求。
  
    “这是你自己说的,可没有半个人勉强你,要是不幸下了阴曹地府,可别赖我荼毒你。”
  
    紫儿点点头,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小宽,你把她带到柴房去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她转头对着芙蓉的贴身婢女发号施令。
  
    小宽领命带走了紫儿,媚儿小姐也跟着芙蓉夫人转往别处,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丫头,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第五章

“少爷受伤了!”看管门房的小四从前院一路飞奔往主厅,各院仆人纷纷蜂拥而至,请主子的、找大夫的,吵吵嚷嚷一阵忙碌后,勖棠才顺利地躺回咏絮楼。
  
    好不容易在大夫包扎过、交代了注意事项后,众人才各归各位。偌大的咏絮楼才又恢复宁静。
  
    “勖棠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会搞成这个样子?”朱振勋看着儿子肩膀上的伤,心有不舍。
  
    “没事,不过是几个拦路的盗匪,我一时疏忽才会受伤的。”他说得轻松,眼光不时扫着门外丫头,心底纳闷,紫儿怎不在她们当中。
  
    “我走一趟衙门,让知府把那群盗匪给剿了。”他气愤地说。
  
    “是啊!这群无法无天的贼人,若不把他们抓起来斩首示众,实在太便宜他们了。”芙蓉跟着附和。
  
    “爹,不用费事了!”勖棠说道。
  
    “是啊!老爷,你没看到那群盗匪眼见少爷身受重伤,还以一敌十,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吓得差点儿尿裤子啦,尤其听到少爷说不取他们性命,只废掉他们的武功时,他们高兴的猛跪地求饶。”一路跟着少爷的叔端,把当时的情景活灵活现地描述出来。
  
    “这样子就好,免得他们继续危害过路客。唉!你也真是的,出门前还叮咛你,出门在外要处处小心,你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爹,孩儿知错!”
  
    “知错就好,这阵子商行的事就交给爹,你好好休息,其他的,等伤养好了再说。”他招呼了门外的丫头,吩咐他们好生伺候,然后带着一群人离开。
  
    “紫儿呢?”他横眼扫过,找不到她的身影。“我实在很不愿意,每次一进门就要喊人去把她找来。”
  
    他很气,要不是人正伤着,依他暴跳如雷的性情,不逮个人来吼叫两声才有鬼。
  
    她没听到他受伤了吗?整个朱府上上下下的人通通知道了,她会不知?
  
    是故意漠视他的存在,还是在和他赌气?
  
    所以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回过心思,居然看见一排丫头都在他床前跪着垂泪,他诧异地瞪着她们。
  
    “都给我站起来说清楚,发生什么事了?”他冷声问。
  
    “少爷,请您救救紫儿姐姐。”四个丫头齐声说。
  
    “听不懂我的话吗?说清楚!”
  
    “紫儿姐姐让媚儿小姐关到柴房去了。”小容红着眼眶说。
  
    “她已经三天没给饭吃了,我昨天偷偷送进去的窝窝头被小宽姐姐发现,她去向媚儿小姐通风报信,结果害紫儿姐姐又被媚儿小姐打好几下耳刮子。”说到这里,芳儿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她是怎么犯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四字已经明白地彰显了媚儿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了这层鼓励,众人纷纷把积压多日的不满全说出来。
  
    “是她骂了翡翠姐姐,我们替翡翠姐姐难过了两声,她就硬栽赃,说是紫儿姐姐骂她。”
  
    紫儿要真能开口骂人,他倒很乐意让她指着鼻子骂上几句。
  
    他懂了何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该死的女人,等他伤好了,看他怎么对付她!
  
    “她好坏,我们只不过是在摘梅子,想做好吃的梅酒、梅饼,好邀姑爷和小姐回家,她就看不过去,要把我们全部一起关进柴房,不给吃的!”珍儿说。
  
    “我知道紫儿姐姐怕我身子弱,捱不过去,才会拼命磕头求她饶了我们,让她一人顶替我们全部。”芳儿的泪布满整张小脸——都是她害了紫儿姐姐,若不是她那么口没遮拦的,也不会害紫儿姐姐受苦了。
  
    “芳儿,你去把紫儿给我带回来,谁敢阻拦,就叫他立刻给我滚出朱家;小容,你去厨房准备一些吃的进来;珍儿、珠儿,你们两个搬一张卧榻到我房里,我要紫儿在我跟前养好身子,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房的里的人!”
  
    他的话,让大伙儿都有了精神,第一次,她们觉得能在这个素日冷酷如冰的主子手下做事,是一种幸福。
  
    芳儿急忙转了出门,小容还在原地站着,抽吸一口气,勇敢地说:“少爷,我们能不能把翡翠姐姐和含笑姐姐也接进来咏絮楼?上回媚儿小姐要含笑姐姐打我们,她不忍心下手,跪下来替我们求情,结果这几日……她们让媚儿小姐折磨得好惨!”
  
    “去把她们都找来,就说我要了她们,另外,告诉她,她想要人伺候就自己带人进来,我们朱家的人服侍不了她!”他怒吼一声,不知怎地,今日主子的吼叫声听起来格外亲切,她们喜欢上这个肯为她们出头的主子了。
  
    “少爷,您真仁慈!”小容灿烂地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胖胖的圆脸上写满欣赏。
  
    仁慈?居然有人用仁慈来说他?这话不是人家用来形容学恺的吗?
  
    同情心是他一向最缺乏的东西,怎会在今天泛滥成灾,是因为听到紫儿受苦?
  
    是因为他人正伤着,坚硬的心成了柔软?他没多去思虑,只是一颗期盼的心等着紫儿快快出现在他面前。
  
吃足、睡足了两天,紫儿的精神好多了,她要人把床搬离少爷的寝居。
  
    今日,她起了个大早,到户外摘了几枝鲜花插在瓶里供着,回转过身,发现少爷居然已经不在房里了。
  
    她四处逛了一圈,才在练武场寻到他的身影。
  
    松了一口气,她绕回房中取来干净的巾子,倚在树旁,等待他练完武。
  
    他一收气,就往紫儿站立的方向走来。“你身子还没好,干嘛出来吹风?”
  
    她指指他肩上的伤,笑着回望他。
  
    “你说我五十步笑百步?”他懂得她的意思。“走吧!我们一起回房去吃早饭!”
  
    自从她从柴房出来后,他对她的关心每个人都有目共睹,她不懂他的这些行为是为着什么?
  
    他不是把她当成妓女看待吗?他不是憎恶她到极点吗?为什么他的表现会那么反常?
  
    或者是……他对每一个床伴都是这么温柔?
  
    他反复多变的行为让她困惑极了。
  
    她眼中的迷惘,勖棠心底明白,别说是她,他也让自己这种反反复复的心情弄得头昏脑胀。
  
    “我只是不想人家说我虐待丫头,你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没几两肉,风一吹就要变成纸鸢飘上天了,你要是走出朱府,人家肯定会在背后议论纷纷。”他的欲盖弥彰竟然也唬过了紫儿。
  
    想起小容说的——少爷好仁慈啊!不但救了你也救了翡翠和含笑,我想一定是菩萨保佑,让少爷转了性,要不然大家都在担心嫣儿小姐出嫁后,还有谁可以压住他的暴躁脾气呢!
  
    菩萨保佑?这菩萨帮的忙还真多,少爷要是知道这种传言已经在下人口中蔓延开来,脸色不知道会不会变得青紫?
  
    想到这里,紫儿噗咦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和我吃饭很好笑吗?还是同我说话很好笑?”
  
往常他说这种话总会伴随的怒气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戏谑,看来果真是佛法无边啊!
  
    她下意识地拿起巾子,拭去他额上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汗珠,他长得实在是太俊朗好看了——宽宽的额、刀斧刻划出的精致五官,那两道桀骜不驯的眉梢往上扬起,不同于许多好看男子都带有文弱的脂粉气,他是全然阳刚且意志不易屈挠、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在许多事上都很坚持,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接受挫败,他常在最快的时间内从失败中找到盲点,重新站起来,因此,他的事业成功、他事事比人强,这种人有权骄傲、有权目空一切!
  
    她的凝视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莠,小小的手、薄薄的掌心,却总是能抚平他纷乱的心,他的暴躁常在她的恬淡中消弭。
  
    小时候,他在她的身上学会——愤慨不能让情况变得简单。慢慢地,在外人面前他变得很少表现出易怒的一面,若不是嫣儿的婚事再度开启了他的坏脾气,其实,多年来,他已经很少再无故发飙了。
  
    “紫儿,我要谢谢你。”他由衷地说。
  
    她缓缓地摇摇头,不明白他意之所指为何?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并不想失去学恺这个好朋友,也不想失去嫣儿对我的……信赖,若是那天,我随着自己的怒气支配,不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也许我真的会失去他们的友谊,而那将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她取了树枝在泥地上写。“对小姐,你……”才下笔她又后悔了,这话该怎么问?
  
    “我会努力把她当妹妹看待,但是我需要时间适应,你不能期待我说放手就立即能让十几年的感情随风飘逝。”
  
    紫儿点头,她愿意尽其所能地支持他。
  
    “抓着这份爱对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好处,很多时候,放手是最好的结果。我会努力升华我和嫣儿之间的感情。”
  
    放手是最好的答案……那么她是不是也该放手?离他远远的,从此不再想他、不再看他,不要非分地妄想哪一天他会懂得自己的爱……
  
    她在地上轻写下几个字。“爱……很难……”
  
    “是很难,你爱她、她爱他、他又不爱她,她也不爱你……爱情世界中最难把握得住的就是对方的心,你不懂他,他不懂你,在互相猜测中,常常是猜错了心、弄拧了意,到最后开不成花、结不成果,人生至此只剩遗憾。”说到这些,他不胜欷虚。
  
    他的爱结不了果,她的爱又河尝不是——就算结成果实,她的爱也只会是苦涩的。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走到现在她只能一日捱过一日,能多守着他一天,就算多挣得一天的幸福了吧!
  
    拉拉少爷的袖子,她指指停在枝头上的雁雀。
  
    “鸟?你想告诉我,鸟的爱情单纯的多了?”
  
    紫儿颔首答是。
  
    “人之所以进步,就是因为人心复杂,而人心一复杂就会把所有简单的事情全弄得复杂了;如果,人也如鱼鸟走兽般,只为了繁衍后代子孙而结合,剥除掉爱情这个因素,我想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喜乐、悲怨等情绪了。”他了然的说道。
  
    很自然地,他交握上她的手,没有刻意、没有忸怩不安,仿佛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他们就是这般亲密地交握着手、交握着心……
  
    一路往咏絮楼走,他难得有好心情,看看假山、看看楼前的池塘,淡淡的笑漾在他的嘴角。
  
    “听芳儿说,你们之前正准备采梅酿酒,都弄好了吗?”
  
    紫儿点点头,笑着回望他。
  
    “等酒酿好了,就能像往年一样,在园里席开两桌,找学恺和嫣儿回来聚聚。主子、仆人同乐上一回。”
  
    她点头指向水塘。
  
    “还要在水塘里捞鱼抓虾?不好吧!去年你为了抓一只大鲤鱼,不小心摔进塘里,连喝了好几口水,要不是我和学恺刚好在,硬把你的小命从阎王手中抢回来,现在哪还有人能拿着笔到处指责我的不是?记不记得,那回你连连发了一个月的高烧,夜夜做恶梦,嫣儿说你总梦见有人把你关进木笼子,丢进水中。结果你有多久时间不敢靠进咏絮楼,记不记得?”想起那回,他仍心有余悸,不行,他绝不会让历史重现。
  
    她记得,那回她挣扎了好久好久,最后敌不过想看他的心,她还是克服了怕水的心态,往咏絮楼钻,只不过每次靠近池塘她就会远远地离上三大步。
  
    紫儿不依地摇摇头,扯着他的衣袖,那近乎撒娇的小女儿姿态牵动了他的心。她合起双掌,灵活的大眼中有着祈求。
  
    “好吧!两条路让你选,一、让园里的男仆下水去抓,你只能在旁边看。二、我在旁边看着,你才可以下水。”
  
    紫儿飞快地比出两只手指头,做下选择——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了!
  
    “这回要是再溺水,我就不救你,直接把你送到厨房,让大娘煮成人鱼汤,你的肉质鲜嫩,煮起来一定好吃得很。”他开玩笑地说,一手从她的发际取下落花。
  
    她笑了,一朵笑靥在颊边绽开。
  
    “紫儿,我发现你有两个好深的酒涡。”他似发现宝藏般地大叫。
  
    紫儿连忙伸出食指,比出噤声动作。他这个模样若让其他人看见,不免又要做出许多联想。
  
    看着她娇艳绝美的无邪悄脸,一个冲动他拉开她的手指,轻轻地在她耳边吟唱起歌……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踞。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这日天气清朗,中午过后勖棠心血来潮走到紫儿房门外。敲过门,没人应?他擅自推门进入,干干净净的小房间里有一个小木柜、一张桌、一张椅,桌上除了文房四宝外,是两堆叠整齐的书籍。淡紫的床被旁有一只针线篮子,里头有几色绣线和两块散布,床下是几箱嫣儿的旧物。
  
    抬起头,他看到墙上挂了一幅待干的墨画,走向前,他仔细地审看着细致的工笔画。
  
    画里一树怒放的梅花,枝头两只相依的小鸟,轻灵的笔触勾动了看画人的心。画下的一角落款了一首诗,那是苏轼的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四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楼,寂寞沙洲冷。
  
    好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拣尽寒枝不肯栖是吗?
  
    想起爹爹说过的话,一个残疾女子本就不易觅得好姻缘,她又不放弃自己的梦想,那么这一生她是注定要寂寞沙洲冷了。
  
    也好,觅不着窝巢,就这样一辈子在他身边待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牵动他的心泛起一丝丝甜蜜……
  
    门后一阵脚步声,他转头对上她粉红的小脸。
  
    “我来找你一起去骑马。”
  
    紫儿怯怯地指指他的手臂。
  
“我的伤吗?没事了,走吧!”他没征询紫儿的意见,兴冲冲的拉起她的小手往外跑.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紫儿坐在勖棠前面,背后贴着他宽阔的胸膛,染着他的体温,幸福从她的四肢百骸、从她的肌肤一点一点渗人,侵入她的心,让她忘记两人间悬殊的身份地位,忘记他心中只有嫣儿小姐的事实。
  
    暂时地欺骗自己他爱她,在他心中有那么一个小角落,写着一个小小的名字——紫儿……
  
    她在笑,笑的妩媚多情,她的心在飞扬,飞在那高高的天上,与纸鸢并肩飞行,她的爱情在没人的草原上,奔放飞驰,这一生,第一次让她尝到了幸福滋味。
  
    轻轻揽着她的纤腰,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茉莉香,她的发飘在空中,发香随风飘入他的鼻息间……加紧了在她腰间的手,在这一刻,他没有想起嫣儿,整颗心中只填满了紫儿的一颦一笑……
  
    他们纵马奔驰过平原、越过小溪,来到山谷间,他把气息不稳的紫儿抱下马背,两人面对面相视而笑。
  
    “好玩吗?”勖棠问。
  
    紫儿好用力、好用力地点点头。
  
    “累不累?”他不由自主地拨去她轻覆额间的散发,甫触到她柔嫩的雪白肌肤,他的心立即不规则地狂跳起来,这一刻,静默的时空停住了摆荡,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他托着她的下巴,想吻她的欲望勃然而发……
  
    回过神,他狼狈地阻止了自己的轻薄举止。
  
    “口渴不渴?我去摘果子来!”这回他没等紫儿回话,纵身几个跳跃,她就看不到他的身影。
  
    放眼望去,这里没有半点人烟,但她不害怕,她相信若真有危险,他会即刻出现保护她的。凭借着她对他的信任,紫儿放开马匹由着它去找牧草,她则在附近采着各色鲜艳花朵。
  
    没过多久,勖棠回来了,他带回几个果子,和一只全身毛绒绒的小兔子,他把兔子塞进她怀中,她高兴地手舞足蹈,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经送过这样一只小兔子给嫣儿小姐……
  
    那……是不是代表,在他心中她已有了一个小小的位置,是不是代表他不再鄙视她……
  
    顺顺它的毛,紫儿爱不释手,环抱这个可爱的小生命,她的心涨满幸福。
  
    “女孩子都很喜欢这种小动物吗?”勖棠递过一个洗净的果子给紫儿。
  
    紫儿点头道过谢,秀气地咬下一口水分饱满的梨子后,不忘折下几叶青草给小兔子吃。
  
    “你喜欢的话,就把它带回家养吧!”他建议。
  
    紫儿抽下发簪,就地写字。“不!它属于天地,就该还给天地。”
  
    “可是……你喜欢它,不是吗?”
  
    “我喜欢它就该禁锢它吗?不!喜欢它就应该让它高兴快乐,我相信它在大自然会比在我为它打造的牢笼里幸福。”她笃信“爱就是让对方幸福”的真理。
  
    “这个理由就能让你甘心放手?”她都是这般无欲无求,不为自己利益争取的吗?
  
    “是!我爱看我喜欢的一切都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间。”
  
    “倘若它……是你爱的男子呢?你爱他、他却不爱你,你是不是连一点点努力都不做,就放他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我相信缘分,若我们之间注定有缘,我们终会在一起;若是无缘,强求又有何用。”深深地凝睇着勖棠,她爱他,他却一无所觉,就算拼了命地努力,横在两人之间的门第鸿沟,她是怎么也跨不过去啊!
  
    他不知道也好,察觉到了又能如何,徒增困扰罢了。
  
    只要能像现在这个样子,她就很满足了,偶尔他会想起她、偶尔他会和她谈谈心、偶尔她会沉醉在他的温柔中,假装他爱着自己,如此……足矣。
  
    “若是你们的确有缘,却因你的消极而错失良机,那该怎么办?”他想逼出她的不甘和积极。
  
    “那么,这份缘会留到下辈子,我们将再续前缘。”
  
    “你这种性格不好,要改!人要积极一些才不会错失到手的机会。”
  
    “这辈子来不及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已注定是这种性格,不过,我答应你,下辈子我一定会‘积极’、‘努力’地去追求属于我的幸福。”她附和他。
  
    “好!到时我一定会去评定你的性格,看看有没有到达我要求的标准。”他笑了,像和风吹拂过她的心,暖暖的、甜甜的,带着滋润天地的雨露。“对了!我有一样东西送你,上回去广州,看到了就顺手带回来的。”在那段广州行里,每日总会有那么一段时刻,她的一颦一笑会不自觉地缠绕上他的脑际。
  
    他把一块紫色的宝石放在她细白的掌心中。“这叫紫水晶,和你的名字相符。”
  
    紫儿摇摇头,不想收下这份礼物,她不欠人的性格在这时候立刻跳了出来。
  
    “你怕没东西回赠我?”他猜透了她的心思。
  
    紫儿点点头。
  
    “那简单,你画一幅自画像送给我,我要把它挂在床头,天亮醒来就能看到一个美人对我盈盈浅笑,每天我的心情一定都会大好的。”
  
    她被他惹笑了,点着头让他把紫水晶挂在她颈项间,轻轻的肌肤碰触,让两个人的心漾出甜蜜。
  
     
   紫儿低头帮少爷换着手上的药,伤口已结成痂,约莫再几天工夫他就能行动自如。端来药盅,她把药汁递给少爷,看他苦着一张脸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出声——大男人呵!
  
    “不准再拿白纸黑字告诉我——良药苦口。”他先一步阻止了她的意图。
  
    她用食指刮刮小脸,取笑他。
  
    “嘲笑主子,大不敬!扣你三个月薪饷。”
  
    她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他捏紧鼻子,把药一口吞下去,药盅未离唇,紫儿已经细心地送上一碟小糕饼点心。他赶忙抓过一个,想用糕饼的甜味趋走药的苦涩。
  
    “紫儿,你说这个大夫会不会跟我有仇?否则怎会开这么苦的‘良药’来荼毒我。”
  
    她拿了写好的纸递到他眼前。
  
    “你说我小人之心?拜托!记不记得上回你掉到水塘里,学恺开给你吃的药都没这么难喝。”他很难不抱怨,这药苦得可比地狱水。
  
    “你喝过?我只是不像你这么擅长喊苦、博取同情。”多日来的相处,她已不似往常那么怕勖棠。
  
    “我?同情?”他双手抱胸,瞪住她的眼睛。
  
    “紫儿嘲笑主子,大不敬,自动降扣半年薪饷。”她模仿他的用语。
  
    “你越来越不怕我了?”他喜欢这个活泼的紫儿,扫除了眉间的愁绪,他的紫儿更显清丽动人。
  
    他的?不!紫儿不是他的。
  
    这个想法敲上他的知觉,他急急否认,在他的心里嫣儿仍是唯一……那,紫儿之于他又是什么?
  
    是……是……
  
    对了!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妹子,至于那晚……只是一个错误,一个两人都想尽力弥补的错误。
  
    这个想法让他安心许多。
  
    “君子以德服

“君子以德服人。”她的字在他眼前跳跃,把他飘走的思绪再拉回来。
  
    “我性格谦逊、从没自诩为君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笑一笑,没再多作表示,转身整理桌上的药瓶。
  
    “紫儿,你从不会觉得人生有所缺憾吗?为什么你总是怡然自得,好似天地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你大喜大悲?”他的好奇留住她的身影。
  
    她偏过头想了一下,落笔成书。“活着若是天天计较缺憾,就会缺乏欣赏好风好景的心情,人生已经够苦了,再存心让自己不愉快……何苦?”
  
    “所以你不要求、不抱怨、不奢想,只想让自己在平淡中生活?”
  
    “很多事并非要求、抱怨、奢想就能求得。”强求不过是制造另一波痛苦。
  
    “因此,你不去找我爹,要求我为那天晚上的事负责,面对我,你若无其事,因为你认定要求并不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他推敲她的想法。
  
    “我从不奢求非分。”
  
    “例如?”
  
    “例如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丈夫,一个高高在上的少爷,一个遥不可及的夫人梦。”总之……她不敢奢求他的心。
  
    他懂了,她从未想过展翅飞上枝头,只因她认定了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我爹曾提过,他要我收了你。”他试探她的心思。
  
    “请少爷回绝老爷的美意。”她想也不想地写下。
  
    “为什么?大多数女子但求一个安稳的依靠。”
  
    “我对婚姻的要求比‘依靠’多一些,我但愿我的婚姻能‘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不愿‘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不愿‘孤灯未灭梦难成’。”
  
    “你要求专一,所以在你眼中我并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你宁愿嫁予低三下四的男人,过着荆衣布裙的生活,却不肯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他欲掀起战火开端,紫儿却无此意愿。
  
    “紫儿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配成为少爷的‘唯一’。”嫁予他人,不!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她心中的波澜誓言不起,她的心早成古井水……虽然,他从不识得她的情爱,亦从不知她的爱情之烈、之坚贞深厚,她亦决定生死相许……“少爷病中寂寥,可愿听筝?”她转移话题。
  
    他吐一口气,点点头。
  
    他不明白她的想法怎会引出他满腹的不郁,他曾经为预期她的纠缠而忿忿不平,曾经为那一夜的错误而烦躁不已,如今知了她的心,知道她不会“非分”、“妄想”,他实在没有道理生气,却……
  
    在他思索的当头,紫儿搬来古筝,坐在窗口,敛眉信手几个拨弄,曲调未成先有情,心中情、心中事,尽在这优雅的乐声中倾诉着……
  
    对于紫儿来说,爱他就是躲在角落看他意气风发、看他功成名就、看他婚姻美满子孙满堂,因他笑而扬起唇角,因他受挫而暗地垂泪,她只求他能早日从嫣儿小姐的情伤中恢复过来……
  
    她有她的心事,他也有他的,紫儿曾说爱一个人,就该给她幸福快乐,嫣儿的幸福他给不起,所以他退让了。而今……她真过得幸福吗?
  
    紫儿的幸福是专一、是人长久、是千里共婵娟,他给不起这种承诺,是否、是否……他也该放手,让她寻觅自己的幸福?
  
    放掉紫儿?针刺般的心痛戳着他的心,莫非……他已对她有情?
  
    不!她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哑巴、一个永远不能当他朱勖棠妻妾的女子……他怎能对她动心?
  
    他忙着否决自己的想法,不断告诉自己他只是对她怀抱歉意、只是将她当妹妹看待,只是……这琴声撩拨着两个人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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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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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紫儿姐姐,姑爷带嫣儿小姐回来了!”芳儿从门外一路奔进,没看见少爷正俯案行文,猛拉着紫儿又笑又跳。
  
    勖棠一听,摔下笔起身就往门外走去,紫儿也随之跟在他身后。直跑人大厅时,已见莫学恺、嫣儿和芙蓉姨娘相对而坐。
  
    嫣儿一见前来的两个人,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勖哥哥、紫儿……”她走上前奔入勖棠的怀中。
  
    “怎么哭了?学恺对你不好吗?你在莫家生活得不习惯吗?公婆待你不亲切吗……”他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大串。她拼命摇头,泪水却是越涌越多。
  
    “没关系,搬回来住,一切有勖哥哥帮你挺着。”他一手轻拍她的背,连声保证。
  
    “喂!勖棠你可不可以有点风度,居然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挑拨我们夫妻感情。”学恺再也忍不住地开口了。
  
    “要不是你待她不好,嫣儿怎会一回娘家就哭成这样?”他理直气壮。
  
    “不是,勖哥哥……我只是好想好想你们,我每天睡觉都会想到你们……就会哭得好惨……”
  
    “想我们那就更该搬回来了,你看你才嫁过去一个多月,就瘦了一大圈,不行、不行,你还是搬回来住好了。”
  
    总是这样,一碰到嫣儿小姐,少爷就变成碎嘴的唠叨妇人,紫儿不禁抿嘴一笑。
  
    “你还说嫣儿,紫儿不也一样瘦成皮包骨,她才在你身边伺候一个多月,就被你这恶主人虐待成这副样子,再下去还得了,不如,紫儿你今天随我和嫣儿回家,我保证把你补得肥肥胖胖,赛过杨贵妃。”学恺连声嚷嚷。
  
    “紫儿的事我还没找人算帐,这笔帐我会记得!”他斜眼往芙蓉的方向投过一个警告意味浓厚的眼神。“至于你,省省吧!想享齐人之福,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他一拳捶向好友。
  
    今日的见面没有他预期的尴尬,一直以为再见面,他们会相对默然无语,是他胸襟太宽阔,还是他真是释放了不该存在的爱?
  
    “好了,不要再吵了!我难得回娘家,你们至少要让我开开心心的。”嫣儿擦起腰,含着一口气,嘟起嘴,一副泼妇骂街相。
  
    “紫儿你学坏了,以前你很温柔可人的,可见得莫家不但粮食不好,连风水也不佳。”勖棠捏捏她的鼻子,笑说。
  
    “我们家就是风气开明、人善良,嫣儿长期处在这种环境下,才会变得活泼开朗。你该问问你自己,以前是谁在朱府里养着一头凶猛的狮子,把我的小嫣儿吓得不敢大声说话、大声笑。”他亲昵地揽住妻子,意有所指地看看勖棠。“紫儿,你要不要考虑换个环境,舒展心胸?你看你连嘴巴笑着时,眉头还是皱成一团。”
  
    “你今天来挖人的吗?”他把紫儿塞在身后,不让学恺看见。这不经意的动作让紫儿很窝心,这代表,他认定她是……他的?“往后,你来一趟带走我朱家一个下人,那还得了!”
  
  
紫儿的微笑霎时变成苦笑,在他心中她永远只是一个“下人”……
  
    不然,你还想怎样?不是下人,你还想当他的什么人——暖床侍寝吗?愚蠢呵……
  
    “不理你们这两个臭男人了,紫儿我们走,我有事告诉你。”嫣儿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
  
    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勖棠长叹了口气。
  
    “她过得很幸福,谢谢你。”
  
    “我才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与嫣儿也无缘结成这段美满婚姻。”当时,若不是勖棠极力说服朱伯父,他不可能娶得了嫣儿,他敬佩他的宽大为怀。
  
    “我后悔了,因为事后我发现当圣人是很辛苦的。”勖棠有感而发,若不是紫儿,也许这条路走来他会更艰难。
  
    “你走过来了吗?”他忧心地问。
  
    “是的!”他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走吧!我们回咏絮楼去把酒畅谈。”
  
    勖棠领着学恺往外走,完全没理会厅堂里的芙蓉,被忽视的怒气一路延烧,她不甘心啊!凭什么连紫儿这样一个小丫头受到的重视都比她多。
  
    这次,她们的梁子结得更深了。
  
 嫣儿拉着紫儿一路往绣凤阁走。想着往日的时光,她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旧景物。紫儿拉住她,拿树枝在地上写字。
  
    “绣凤阁有一位媚儿小姐住进去了。”
  
    “媚儿?她是谁?”嫣儿嘟起小嘴问。
  
    “听说是芙蓉姨娘的侄女。”紫儿照实回答。
  
    “姨娘?她有那么多个侄女吗?好奇怪哦!”
  
    “我们到咏絮楼去好吗?我把你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了!你的筝、你的手稿、你的刺绣……都在?”紫儿写道。
  
    “好吧!”她挽着紫儿的手,一路走着一路神秘兮兮地笑着。
  
    紫儿停下脚步,比划几个手势。“小姐,你有心事!”
  
    “还是你懂我,偷偷告诉你,我要当娘了!”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
  
    紫儿交握着双手,在胸前做了恭喜的手势。
  
    “勖哥哥说我瘦了,是因为这几日我反胃得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学恺怕我心情不好,才带我回娘家走一走。”
  
    反胃?吃不下?紫儿倏地一惊!这就是怀孕了吗?她在腹前比个弧线。
  
    “你问我怎不见大肚子吗?你跟我一样笨耶!学恺把脉说我怀孕时,我也是这样问他的,我说——你骗人,我又没有大肚子,哪里是怀孕了!他笑着敲我额头说:‘哪有那么快,起码得再三、四个月才看得出来’。紫儿,你知道吗?现在我的宝宝才像小指尖那么一丁点大。”她聒噪地说个没停,母性的光辉映在脸庞上。
  
    那么……她是不是也怀孕了?
  
    天……她该怎么办?打掉它?她怎舍得,那是他的孩子啊!老天!谁来教教她该怎么办?
  
    她们慢慢走回咏絮楼,一路上嫣儿不停的说话,她却是恍恍惚惚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走近咏絮楼的池塘时,她们和媚儿、阿金不期而遇,心不在焉的紫儿竟一头撞上媚儿。
  
    “你这死丫头,要教你几次才会懂得礼貌。”她伸过手就是一个巴掌。紫儿的脸倏地浮上五个指印。
  
    “你怎这么不讲理,这路又不是你的,只准你走吗?”嫣儿立刻出言反驳,要是往常她一定不会这么说话,是这些日子在学恺的调教下,她才渐渐敢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很快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通通都会是我的了。”媚儿大言不惭地说。
  
    “我是未来的朱夫人!”她挺挺胸,骄傲地看着嫣儿。
  
    “姨丈又要娶姨太太了?有芙蓉姨娘一个还不够吗?真是贪心!”嫣儿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我是说我马上会成为勖棠明媒正娶的妻子。”受不了!这女人怎会那么笨。
  
    “勖哥哥要娶她?不会吧!”嫣儿看看紫儿,一脸匪夷所思。
  
    “你喊勖棠作勖哥哥莫非你是嫣儿?”
  
    “我是啊!你又是谁?不过不管你是谁,我相信勖哥哥都不会喜欢像你这样凶巴巴又不讲理的女人,勖哥哥喜欢的是像紫儿这样温柔婉约又灵秀动人的可人儿。”
  
    “你敢怀疑我?贱婢!”她手扬起想往嫣儿身上招呼,紫儿见了吓一大跳,赶忙把小姐推开。掌落,紫儿成了代罪羔羊,她往后跟跑几步,竟往池中跌去。
  
    “紫儿!快来救人哪!”嫣儿拼命地想伸手捞起紫儿,因为她知道紫儿有多怕水,可越心急就越碰不到她的手,孰料,脚一滑她也跟着掉下池塘。
  
    媚儿被这一幕惊吓到,连忙带着随身婢女逃回绣凤阁。
  
    嫣儿的呼救声,隐隐约约地传入正在书房谈话的两个男人耳里。他们相对一视,两道身影迅速窜出。
  
    跃入水中,他们同时救起两个已然昏迷的女子。
  
    学恺飞快地带着嫣儿返家,勖棠把紫儿交给小容后,也心急如焚地随之赶往回春堂。
  紫儿在朦朦胧胧中醒来,她看见小雯和翡翠焦虑的两张脸。
  
    “我没事了,嫣儿小姐呢?”她比了简单的手势。
  
    “嫣儿小姐还在昏迷中,听说她有孕在身才会这么严重,你不用担心她,姑爷和少爷都在她那里,—她会没事的,倒是你,要不要我们找大夫来?”
  
    紫儿拼命摇头,她不能看大夫……至少,现在不能。
  
    她勉力笑了笑,做个睡觉动作。
  
    “好吧!你睡一觉,说不定睡醒后人就会清爽得多。幸好你这次没喝多少水,上回才可怕呢,救上来的时候连呼吸都没了,一张脸白得好吓人。”小客说。
  
    “她有经验了嘛!这几天大家都别来吵你,你安心的睡,吃饭的时候我们会来帮忙,其他时候你就好好休息。”翡翠刻意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她虚弱地点点头。
  
    “好啦!不要多想了,等人精神恢复了,我再带你去算命仙那里,看看有没有办法解解你的水厄。”
  
    等她们离去后,紫儿一颗心乱糟糟的,小姐还好吗?她的身子一向虚弱,现在又有了身孕,她真不知道少爷回来后,她该怎么面对。
  
    冰冷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肚子,那里面正孕育着他的孩子……小姐说——他现在只有一个小指尖那么大,好小好小的宝宝,他一定很努力、很努力地在长大,准备着早日来到这世界,看看山、看看树、看看美丽的花花草草,紫儿深信是宝宝助她逃过这一劫的,否则她不会这么快就复原。
  
     
  
他会是男孩或女孩?如果他是个男孩,他会像少爷吗?有两道浓浓的眉,一生起气来眉尾就会竖立起来;若她是个女孩,她便要将一身琴棋书画的本领全传授于她……
  
    只不过,不管他是男孩或是女孩都注定看不到爹爹,她的遗憾将在孩子身上延续,她心疼、不舍。
  
    没爹的孩子,娘会尽全部力量让你活得好、活得精彩……紫儿暗自立誓……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紫儿和小容坐在一个自称菩提老叟的算命仙桌前,听得他一声一声的叹息,紫儿心里泛起不祥。
  
    “姑娘,你早年丧父、幼年丧母,身世飘零无依,可怜啊!”菩提老叟低沉的声音敲在她心版上,让她的心跳变得格外沉重。
  
    “算命师父,你说错了,紫儿的爹爹是抛弃了她娘,才不是死了呢!”
  
    “我没说错,她爹碰上盗匪被杀害后曝尸荒郊,不是抛家弃女,你们都弄错了。”这才是真相?那……娘没说错,爹始终是爱她们的,他只是归不了家……
  
    “姑娘,你可相信我?”
  
    紫儿点头。他充满智慧的眼光让紫儿觉得好熟悉,她可识得他?
  
    “好吧!我们不是来听陈年往事的,我们是来托你解开她的水厄,和问问未来的姻缘。”小容插口。
  
    “这姑娘是雨夜花,外祥内苦啊!水厄……我解不了,倒是姑娘你可以帮她解。”他对着小容神秘一笑。
  
    “我?我又不懂算命。”小容一脸惊愕。
  
    “就是你,她这一生有两个贵人,都是姑娘家,其中一个就是你,帮不帮她就看你自己了。”他语带玄机地说。“再说姻缘……你这世姻缘线断,注定无姻缘、无丈夫,但你有一子命,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姑娘……好自为之!”
  
    “不算了、不算了!这骗人的算命仙满口胡言乱语,不出嫁哪会有小娃儿,紫儿姐姐咱们走!”她气得拉起紫儿就要离开。
  
    紫儿朝他点点头,掏出一锭碎银恭敬地放在桌前。
  
    老叟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息。“唉……又是一世的不得善终,紫苑仙子,你该向百花仙子要求好运道,而不是美貌和才德啊!”
  
    话说完,整个算命摊位也跟着消失,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有什么地方不同,仿佛那里从来不曾有过一个算命摊,不曾有过一个算命精准的老头子。
  
     
   紫儿支了小容回朱府,自己却一路走往回春堂,躺在床上养了两天身子,她好生挂念小姐,不知道她醒了没有,少爷连着两天没回家,她探不到任何消息,只好亲自走一趟。
  
    一走入嫣儿小姐的楼堂,她就看见神情憔悴的少爷,他几个日夜没有阖眼了吗?心爱的人命临垂危,换了她,她也无法阖眼。
  
    看见紫儿,勖棠把脸撇过一旁,不看她。
  
    他很气她吧!她的心直往下垂落,他有道理恨她。
  
    “紫儿你来了!”学恺站起身相迎。“别担心,嫣儿没事,只不过受了一点风寒,我怕她一醒来就不肯好好躺着养病,便放了安神药让她睡久一点。”
  
    “宝宝呢?还好吗?”她用学恺拿来的纸笔飞快地书写。
  
    “宝宝很安全,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把把脉。”一见学恺伸过手,紫儿便慌忙地把手藏在身后,猛然摇头。
  
    “都不小了还会怕看大夫,傻瓜!前两天,你一醒,小容就来回报了,我想你们那天刚落水不久就让我们救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嫣儿有孕在身,我才会慎重一些,因此一直没去看你。”学恺解释。
  
    “紫儿知道,我没有大碍,谢谢姑爷。”
  
    “好啦!你坐坐,我让人端茶上来。”
  
    “不用了,我进去看看小姐马上就走。”紫儿放下笔,立刻往内房走,不敢多看一眼盛怒中的少爷。
  
    紫儿走入内室后,学恺坐到勖棠身旁问:“都三天了,想通了没?”
  
    那天,他救起落水的紫儿,看到她惨白的脸,他的心被活生生的撕裂成碎片,那种心痛他经历过,他心底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爱上紫儿了。
  
  
     
  
  

他怀疑起自己的心态,他爱的人不是嫣儿吗?怎会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就改弦易辙,另爱上他人,是他的性格凉薄,还是他的情爱不够坚定,那么,这一回他爱上紫儿,下一回他会在什么时候爱上另一个女人?
  
    那日,他几乎是逃难似地逃离紫儿身边,虽然他的心一直记挂着紫儿,却又迟迟不敢回家探望。
  
    这几天,他的心反复煎熬,理不清的情、分不明的爱,让他不知该怎么面对紫儿那双澄澈清灵的眼睛,她会爱他吗?他一点把握都没有,紫儿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太多情绪,但不管她爱不爱他,他都给不起紫儿要的爱,她说过她要自己是“唯一”。
  
    “想再通也没有用,我绝不能娶一个哑巴为正室。”他道出了事实。
  
    “我知道你必须背负的家庭压力,可是我相信朱伯父不会反对你纳紫儿为妾,只要他不反对,你就不用担心族中长老会反对。”学恺点出他的困难——朱家在清树镇上是个大家族,族中长老众多,敬老尊贤是朱家首要遵从的家规,因此,长老们的意见常能左右年轻一辈的决定。
  
    “紫儿不肯为妾,她说她要当丈夫心目中的唯一,不愿分享,我不想用主子的身份强迫她委身嫁给我。”除了他本身的困难,紫儿也有她的立场啊!
  
    “你曾经说服过她吗?”学恺探问。
  
    他缓缓地摇头,爱情这种事可以用“说服”来解决吗?“让我想想,等我从京城回来后,再和紫儿好好谈一谈。”
  
    “你要去一趟京城?”
  
    “我在那儿刚盘下十几处商行,在开张前我计划与父亲先过去看看。趁这几天,我会好好想想和紫儿之间的问题。”这几年勖棠快速地在各处拓展朱家产业,成绩颇为丰硕。
  
    “勖棠,你有没可能放下身段,和长老们商谈,迎娶紫儿立为正室?”学恺思忖。
  
    “紫儿的身世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关的,你忘记当初我为了想娶嫣儿为正室,已和长老们正面起过冲突。到最后他们之所以放弃坚持,是因……”
  
    “对了!”学恺用力击掌,大叫一声。“我们故计重施,让紫儿认我为义兄。回春堂的女儿嫁给朱家大少,总没问题了吧!”
  
    “你忘了吗?紫儿是个哑巴,光是婚前奉茶那一关她就无法过。”奉茶是他们家族特有的规矩,目的在让族中长者认识即将加人的新成员,也让新娘子在嫁入朱家前,先学会以长者为尊。
  
    “是啊!我看过,那场面是挺吓人的,若是旁支的朱家子弟也就罢了!你可是你们家族中的重要人物,谁会不对你的新婚妻子诸多挑剔。若是紫儿肯屈就为妾就行了,或者等嫣儿醒来,让她去劝劝紫儿。”
  
    “再说吧!总之所有事都等我从京城回来后再谈。”他拍拍学恺的肩膀,感激一笑。
  
    走出小姐的寝居,紫儿偷偷望着少爷,他……似乎没那么生气了……
  
    “我没骗你是不是,你家小姐的气色比你好上很多?”
  
    紫儿点点头微笑,一颗悬着的心逐渐松弛下来。
  
    “回去吧!”勖棠淡淡地朝她说了声,然后领头走出去。
  
    紫儿跟不上他的脚步,随即小跑步起来……压着起伏不已的胸口,她提醒自己,不可以再让少爷生气了。
  
     
  
           ☆        ☆        ☆
  
     
  
    一关起房门,勖棠压抑多日的情绪全爆发出来,他的担心、恐惧、关心、焦虑全转化成单一的情绪——愤怒!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靠近那座池塘,为什么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身为下人,你未免也太不把我的命令放在眼里?”
  
    她知道自己身为下人,也知道自己该谨守本分,可……紫儿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今天,若是嫣儿发生意外了,你说你能负得起责任吗?就算一命偿上一命,你也赔不起。”他的意思是指,嫣儿肚子里还有条小生命,她哪来的两条命赔给人家。
  
    可是听进紫儿耳里,就成了——嫣儿的命尊贵,用她这条贱命怎能赔得起?
  
    紫儿的委屈泛滥成灾,垂着头,她不让他看见无声滑落的泪水,从小,她总向上天乞求公平,可是,却从未得到过公平的待遇。早年失估,终身的残疾伴她看过无数轻蔑的眼光,不管她多努力,似乎永远都站不到“平等”的天秤上,似乎永远都是身处弱势。
  
    “说话啊!不要一脸无辜,楚楚可怜不能为你脱一辈子的罪。”别过头,不去看她饱含泪水的眸子,不去看那张让他连着两个日夜无法阖眼的脸,他的内心充满矛盾的情绪。
  
    她从没想过用楚楚可怜脱罪,她明白拖了嫣儿小姐下水是罪不容赦,她明白嫣儿小姐是他挚爱的女人,她不该让她受一丁点损伤,可……那天的情况并不是她能控制的啊!
  
    “说!是不是非要我拿了土,把整个塘子都填起来,才能避免掉这种情况再度发生?”
  
    她的泪滑了下来,灼热的泪滴上他的心,再控不住了,他再也控制不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一个箭步,他走向前去,握住她的双臂,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多日来的思念在这一刻获得平复……她在他怀抱中,他才终于能确定自己的感觉。
  
    也许他真是泛滥多情,也许他真是凉薄无义,但……他确确实实爱上了紫儿,一如他在多年前爱上嫣儿般,他爱嫣儿的柔弱无助,爱当嫣儿的依靠,爱上被人需要的满足感。紫儿却是另一个完完全全不同典型的女子,她看似柔弱,性格里的坚强特质却从未让她向旁人呼救求援,她总是默默承受那些该她或不该她的不平,总是安安静静地逆来顺受,安静的难以让人注意。
  
    这次若不是为了嫣儿的婚事,她义正辞严的指责他,他仍会继续忽略她的存在,认定她是一个没有声音的娃娃。
  
    他是注意到她了,两个多月来的朝夕相处,他看到她的才情洋溢、她的坚忍宽容、看到她的细心体贴、她的柔情似水……
  
    他从欣赏到深爱,这段过程是不知不觉的,他不知不觉地爱上她、不知不觉的为她心痛,也不知不觉的把她挂在心上,他爱上紫儿了,千真万确地爱上她,爱上和她一起聊天时的心灵契合,爱上和她独处时的宁静幸福,他爱上她了!
  
  

可是……在爱情背后,他是朱家少爷,她是朱家的哑巴婢女,这两个不同身份的人,是怎么也站不到同一个天秤上去谈论爱情,扣除掉族中长老的偏见外,他还要克服潜藏在自己心底的优越感,也许剥除这层骄傲后,他才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爱情。
  
    他好想好想告诉她,这些天来他有多担忧她的身子,这些日子的寝食难安是为了见不着她的人……但,这些话怎能出口,一出口就成了诺言,他还没准备好担负起她的未来……
  
    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再一些些就行了,让他把自己的思绪整理好,他会回来面对她,告诉她,他的承诺、他的心……
  
    于是,千言万语成了一个深长的喟叹,俯下头,他吻上她泪痕斑斑的小脸。吮着她的泪,湿湿咸咸的,那是她的心情——酸酸涩涩……
  
    他寻到了她的唇,她的唇一如记忆中那般甜美……他轻轻地在她的朱唇上描绘,像最心细的工笔画师父,一笔笔描绘出他的心情,他的舌头温柔地进入她的檀口中,在她的齿颊间留下心悸的喜悦……
  
    终于,他放开了她,紫儿重新窝回她最喜欢的胸口,那是带给她无比安全感的温暖窝巢。什么都不要想,贴在他的胸口,不管他是否爱自己,不管他是否只是要寻求替代品的安慰,不管这份幸福是否纯属虚假,只要能在他胸膛前细数那醉人的心跳,她的心就会被甜甜的幸福给涨满。
  
    “紫儿,等我回来……”他低沉稳健的声音抚平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
  
    尽管迷惑于他多变的态度;尽管不解于他异常的亲昵,她仍点头允了他的要求。是的,她会等他回来,在这个房间里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
  

------------------------ 第七章

紫儿开始出现孕吐的情形,尤其是清晨吐得特别厉害,常常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弄得她整个人病偏憾的。
  
    她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再过不了多久她的情况就会落入众人眼中,再也瞒骗不了任何人,她必须在那之前离去。
  
    紫儿不想利用孩子步上青云,更不想少爷为她多担上一分责任,爱一个人就是要给他幸福,而非给他难堪啊!
  
    紫儿很清楚,娶了她这样一个女子,少爷将遭人嘲笑非议,她怎愿让自己成为他的沉重负担?
  
    她宁愿逃得远远,在天涯交接处想他、爱他……
  
    只不过,她答应少爷等他回来,所以,她还留在这边等着。
  
    扳扳手指,十天,再过十天少爷就会回来,她想再见他一面,把他的影像牢牢地刻在记忆深处,然后带着对他的爱远走高飞……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包袱,把刚做好的披风再次展开,细细观赏,那黑色缎面上的金色苍鹰是她连夜赶绣出来的,一针一线都是她的心、她的情,随着这件披风,她的爱将长伴在他身边……
  
    折起新裁好的披风,紫儿取出纸笔,研好浓墨,蘸满了墨汁的毛笔久久不落,未得书成,泪先流啊……
  
    该写什么?写她的情真意浓、她的情何以堪?写她诉不尽的痴狂爱恋或不悔相思?人生自古别离苦,惜别、惜别,再珍惜仍无法免去一别,离愁别绪占满了她的心,止不住的红泪浸湿罗裙……
  
    给勖棠:
  
    握手河桥柳似金,蜂须轻惹百花心,蕙风兰思寄清琴。
  
    意满便同春水满,情深还似酒杯深,楚烟湘月两沉沉。
  
    烟雨晚晴天,零落花无语。难话此时心,梁雁双来去。
  
    琴韵对薰风,有恨和情抚。肠断断弦频,泪滴黄金缕。
  
    紫儿
  
    最后,她书得两阕词,前一首点出她对他的真情爱恋,后一首写出了欢聚难再,情到浓时断肠处,肠断弦亦断。
  
    收了笔墨,倚过栏杆,明月依旧……
  
     
  
           ☆        ☆        ☆
  
     
  
    “紫儿姐姐,裱画师父把你的画送来了。”小容踩着小碎步自外面奔入,人未到,声先至。
  
    和芳儿、翡翠、含笑在房里做针线的紫儿,抬起头,扬起一朵微笑。
  
    画拿进来了,紫儿在众人期盼的眼光中把画打开,仔细地寻找画中瑕疵。
  
    “你画的是自己!好像哦!紫儿姐姐也帮我画一张像,好不好?”芳儿甜声要求,拉住紫儿的衣袖不肯放。
  
    “我也要、我也要!你也要帮我画一张,不然太不公平了!”小容也连声嚷嚷。
  
    紫儿点点头,收拾起桌上针线,回房取来丹青,摊开宣纸。
  
    “先画我!”芳儿站到圆桌前。“你们说我该摆什么姿势?坐着刺绣,还是站着赏花?”她一会儿把手摆在下颔处,一会儿双手交放在身后,连试了好几个动作。
  
    “我看你最好双手擦腰,做个泼妇骂街相,紫儿姐姐画起来一定会最传神。”小容跟着笑闹起来。
  
    “你才泼妇骂街呢!不过……”芳儿偷眼往门外瞧瞧,关上门,接着放低声量说,“绣凤阁里那个才叫作泼妇骂街,有一次我打那里经过,老远就听到她在骂丫头。好恐怖哦!谁服侍到她谁倒霉。”
  
    “那是她自己带来的人,你们别去管。”翡翠出声警告。
  
    “谁管她,只要她不要犯到咱们头上,谁有闲工夫理!上回少爷已经明白交代过,她要人伺候就自己带人进来,咱们朱府的人不准她动!”那一次的胜利让小容到今天还津津乐道。
  
    “少爷和老爷到京城去了,这段时间里我们要小心一点,别再让她抓到把柄掀风涛。”含笑细声提醒。
  
    “知道了!”翡翠回答。
  
    “上回我听叔端说,芙蓉夫人本是青楼歌妓,是老爷见她貌美,帮她赎身娶为小妾,我看这个媚儿小姐,根本不是她的侄女,说不定她也是青楼妓女,夫人看嫣儿小姐嫁给姑爷,赶忙找来一个垫底,好巩固她在朱家的身份地位。”小客把她听到的小道消息告诉大家。
  
    “好怪哦,叔端这种事都不会跟我们讲,独独对小容说,你们说她和那个帅哥哥叔端有没有什么‘特殊交情’啊?”芳儿取笑她,谁都知道叔端和小容早是郎有情、妹有意,就等适当时机开花结果。
  
    “嘘!才叫你们不要惹事又去说这些,万一传了出去,我看夫人第一个要找的就是我们咏絮楼这群丫头。”含笑被上次的事吓坏了,忙要大家噤声。
  
    “放心,这回我关了门,放低了声,没事的啦!”芳儿大胆地说。
  
    “先说好,这一回不管是谁被关柴房,我们都要想办法偷渡东西进去救急,不然还有八天呢!要是少爷误了归期,一个人活生生饿上十几天,会来不及救的。”小容先把话说在前头,她这丰腴的身子可禁不住饿。
  
    “你这么胖最有本钱饿了,若是她们发了疯又要找人关,你一定要挺身站出来解救大家。”芳儿回声馍她。
  
    大家正笑闹成一团的时候,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含笑比出食指,要大家安静,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开门。“这位姐姐,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紫儿的姐姐?”阿金怯生生地问。
  
    “有!有事吗?”含笑回问。
  
    “我叫阿金,媚儿小姐想请紫儿姐姐到绣凤阁走一趟。”阿金小心翼翼。
  
    “绣凤阁?她是顺风耳吗?我们这么小声她也听得到!”芳儿小声嘟嚷。
  
    “不知道媚儿小姐找紫儿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含笑再问。
  
    “我不知道,但是芙蓉夫人也在,她们请紫儿姐姐快一点过去。”
  
    “如果不去会怎样?”小容跳出来,双手擦腰、杏眼圆瞪,一脸挑衅。
  
    “各位姐姐请你们行行好,紫儿姐姐若不过去,小姐会责怪我办事不力……我……”说着便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小容,别为难她了,我们同是丫头。”翡翠不忍。
  
    紫儿叹口气,该来的躲不掉,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向阿金点点头,便拉住她的手,两人同往绣凤阁方向走。
  
    “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待会儿若有事情也多个照应。”翡翠站起身走到紫儿身边。“你们有点耐心,在这里候着,”有事我会先回来跟你们说。”
  
    看着两人的身影,小容、芳儿相视一眼,愁云浮上眉头。
  
    “这一回紫儿姐姐又犯了她们哪一条律令?”芳儿一跺脚,气嘟嘟地抱怨。“谁规定小姐、夫人生气就可以寻丫头的碴!”
  
    “就算没把柄,人家硬要掀风涛你能怎么办?哪个丫头能敌得过小姐夫人。”关上门,小容忿忿不平地说。
  
    “少爷,求求你快回来!”含笑双掌叠起,乞求上苍。
  
    紫儿和翡翠在绣凤阁里垂手而立,静默的空气四处流窜,带着诡谲的气氛让人不寒而栗。她们不敢说话、不敢有动作,深怕动辄得咎,唯能静静地等待夫人、小姐宣判罪状。
  
    哼哼两声轻笑,芙蓉先开了口。“
。“紫儿,嫣儿一出嫁,你就接了任啦!进进出出都有丫头跟着,俨然是个小姐架式,真不简单。”
  
    “夫人,您误会了,翡翠陪在身旁,是想紫儿不会说话,若夫人有事问紫儿,会弄不懂她的回答动作。”翡翠努力把话说得妥贴,却没料到换来两个大耳刮子。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主子说话可有你们回嘴的分?”媚儿巴掌甩过,打得翡翠头昏脑胀。
  
    “翡翠知错!”她垂下头,忍住泪水。
  
    紫儿不忍,做了手势要翡翠先行离去,翡翠摇头,才一句话都能惹来她们这样大的怒焰,独留紫儿一人在这里,岂不是更加凶多吉少。
  
    媚娘看她们比着自己看不懂的动作,心火更炽烈了,她走向前抓过紫儿的长发,紫儿一吃痛头整个往后仰,她顺势连甩过几个巴掌,把紫儿的脸打出一片红肿。
  
    放开她,媚娘气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姨娘,我就说朱家没个当头的女主人就是不行,你看,丫头一个比一个更没规矩,就这样当着主子的面比手画脚,当我们是瞎子啊!”
  
    她的话惹得芙蓉微微不悦,不能成为当家主母,是她心中最大的遗憾。她的满腔不平只好转嫁到紫儿和翡翠的身上。
  
    “跪下!你们要给朱家丢脸丢到什么程度才甘心!主子没问话就不能开口,连这种最简单的礼仪也要我亲自教吗?”她一面说一面劈头甩巴掌。
  
    翡翠、紫儿别过脸想避开,却怎能避掉她的满腹怒火?
  
    “姨娘,不是我爱说是非,你这夫人也太不济事,当得连一点威严都没有,主子要打,下人居然还敢躲闪,你们是欺姨娘不是正牌夫人?”媚儿话一挑拨,芙蓉打得就更加起劲了。
  
    “还敢躲,再躲我就打死你们!”她打得兴起,顺手拿起竹帚子当棍子,帚子横过,紫儿和翡翠全身布满青紫。
  
    “算了,姨娘坐下歇歇,我看你想要管教这群贱婢是很难了,人家可没把你看在眼里,要是我啊!早在八百年前就修理得她们伏伏贴贴,哪容得了她们这样张狂。”
  
    芙蓉急喘着气息,姨娘坐下来喝口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两上。
  
    “阿金,你给我过来!”她声音柔媚得近乎腻人。
  
    阿金依言靠近。
  
    “跪下!”听见她说话的口气,阿金心底知道接下来她将面对什么,闭起眼睛、咬着牙,她努力让身体僵直不动。
  
    “姨娘,你看看我管教的婢女有多乖。”话说完,她拿过芙蓉手上的竹帚子一下下往她身上招呼,凌厉不留情的棒子从空中刷过,然后落在阿金瘦弱的膀子上,只见她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紫儿再看不下去了,才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啊!她爬起来冲往前,拉住媚儿的手请她不要再打。翡翠亦随之跑来,跪在芙蓉面前。
  
    “夫人、小姐,请手下留情啊!就算是婢女也是人生父母养,打在她身上,人家爹娘会多伤情啊!”
  
    “我管教我的丫头关你们什么事?这可是我自己带进来的人,再不让开我连你们一块儿打!”媚儿尖着嗓门喊。紫儿频频摇头,用手抱住阿金颤巍巍的身子,回首看着媚儿的眼里写满控诉,这眼神刺激了媚儿,想起上次朱勖棠给的难堪,他让她在下人前失了面子,想起几次进入咏絮楼偷窥,看见她和勖棠亲密相依的模样,那股气就更加难以释怀。
  
    她抡起帚子,故意一阵劈头乱打,恨不得几棒子结束她这条贱命。无论翡翠怎样哀求她都不为所动,没办法翡翠只好爬到阿金身后,和紫儿一前一后护住。阿金讶异地睁眼看着环在她身前身后的姐姐,满心感动,一串串泪水随着滑下……
  
    终于,媚儿发泄够了,气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满意的笑容浮上唇边。“姨娘,这可是你亲眼所见,将来你要替我作证,是她们在我管教丫头时多事,可不是我故意要‘动’朱家的下人。”
  
    “我都看见了,是她们讨打,不是你的问题,不过严格说来,我们家的下人是真要好好管教,你讲一句她们顶了三句,一点也没有做下人的样子,还是你的阿金好,既听话、又乖巧。”
  
    “说到她,阿金,昨晚我要你炖的人参鸡汤呢?”
  
    阿金闻言,立刻挣扎起身回话:“阿金马上去端过来。”然后转身走出门外。
  
    “姨娘,你待会儿也尝尝,这是阿金咋儿个一夜没睡给熬出来的,因为我说了句今儿个一大早要喝鸡汤,她就得熬夜炖足六个时辰。依我看,你大概没福分让下人这么尽心伺候吧!”
  
    话没说完,阿金就忙着把鸡汤端到主子面前,掀开碗盖,鸡汤的香味弥漫出来,紫儿一闻到汤的味道便是一阵昏天暗地的呕吐。
  
    她的呕吐引起了媚儿和芙蓉的注意,她们相视了一眼,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她们正愁找不到机会拔除紫儿这根眼中钉,这会儿机会不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媚儿起身,不避酸臭地走近她。“我说,紫儿姑娘你该不会是有身孕了吧!”
  
    紫儿猛地抬头,拼命摇头否认。
  
    “不是?那怎会闻了鸡汤味就会吐成这副德性?这汤可是花了阿金六个时辰才熬出来的,香喷喷得紧啊!”她恶意地把汤端近紫儿鼻尖。
  
    浓烈的味道又引得她呕吐不已,翡翠白了脸,她心下知道这回紫儿再逃不过。
  
    “这种事哪是否认就能解决的?小宽,你去给我找个大夫过来。”芙蓉阴恻恻地说。
  
    “夫人、小姐,紫儿是生病了,她受了风寒,大夫早上已经来看过,房里还留有药,请你们发发慈悲,让翡翠带紫儿回房歇着吧!”翡翠急道。

“要歇着你自己回去吧!至于紫儿……你就乖乖留着,等大夫来看过,要真没事我就让阿金送她回咏絮楼。”芙蓉似笑非笑的说。
  
    翡翠扶过紫儿,不肯离开。
  
    “我说让你回去‘休息’,你听不懂吗?”芙蓉加重了语气。
  
    紫儿推推她,双手合掌拜托她先离去。至少,让翡翠安全离开这场劫难再说吧!
  
    翡翠为难地看着夫人和紫儿,一咬唇、站起身,“请夫人不要再为难紫儿。”
  
    “为难?你说的太严重了吧!我们是找大夫帮她看病耶,这是。照顾。怎会变成‘为难’?唉!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这年头好人难做!”媚儿在一旁讥讽道。
  
    芙蓉横了紫儿一眼,心想要是真诊断出你有孩子,就算你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朱家的掌控权迟早要落回我的手上。
  
    翡翠无语,退出绣凤阁,一颗心却隐隐狂跳不安……怎么办?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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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含笑、小容、珍儿和珠儿围坐在圆桌前,脸上满堆着愁云惨雾,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相同的三个字——怎么办?
  
    “当天,那个老神仙说紫儿姐姐这世的姻缘线断注定无丈夫,但她会有一子,你们看,是不是准得很。”这会儿“骗人的算命仙成了活神仙”。
  
    “既然他那么准,你再上一次街,求求他,看有没有办法解去紫儿这次劫 难?”翡翠说。
  
    “哪没有,你和紫儿姐姐前脚刚踏出门,我后脚就跟着踩出去,一条街来来回回绕了十几次,哪看得到那老神仙的影子,最玄的是,我问遍了附近所有来来往往的人,和隔壁的摊贩,居然都没有人听过、看过那个老公公。我想,说不定那个老公公真是天上神 佛。”除此之外,小容再找不到其他答案。
  
    “若紫儿真是怀了孩子,到底谁是孩子的爹爹?”含笑愁着眉问。
  
    “他一定是个没出息的小人,否则紫儿姐姐发生这么大一件事,他早该跳出来维护了。”小客气愤地说。
  
    “说这些都没用,紫儿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已经出事了?”含笑坐立难安。
  
    “但愿芳儿能把救兵带回来。”她们派芳儿到回春堂找嫣儿小姐回来救火,万一,她要是被夫人拦下来,还可以借口说是到那里替翡翠取伤药。
  
    门向自外面打开,芳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到人就忙着回话:“小姐……姑爷……到杭州……去……去了,最快要……要三天才……回得来。”
  
    “三天?谁知道紫儿能否撑得过三天?如果她真是有孕在身的话……”含笑心急如焚。
  
    “偏偏少爷又不快一点回来……”翡翠气恼,这时候还有谁可以救得了紫儿?同是姐妹一场,六个女人相对默默垂泪,大家都再想不出其他办法。
  
    眼看夕阳西下,云朵让阳光镶出一条金带子,往常这时间,紫儿要不是在教大伙儿认字,就是弹着筝让大家随乐声歌唱或翩翩起舞,今日……
  
    “各位姐姐!”阿金从门外奔入,喘息着说,“你们快去救紫儿姐姐,她现在正被关在柴房。”
  
    “她情况怎样?”翡翠问。
  
    “大夫确定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夫人和小姐花了一个下午讨论,到最后她们决定去请示族中长老。听说以前曾有过这样的例子,一个丫头怀了不知是哪个男人的孩子,结果被迫殉河,洗去她满身淫 荡和罪 孽。”阿金把她听到的悉数说出。
  
    “她说的人是香云,那年香云被来家中作客的一个年轻少爷骗了身子,谁想得到她怀了孩子,那少爷却不肯认帐,咱们当丫头的哪能和当主子的争理?那次我们眼睁睁的看她被关进木笼子,丢入水中……木笼子再拉上来时,香云她……七孔流血,眼睛却瞪得老大……我们知道,她死不瞑目。”翡翠娓娓道出当年事。
  
    “是不是有男人认了,紫儿姐姐就会没事?”小容问。
  
    “是!当时长老是这么裁决的。”含笑答道,那年的惨事她亦亲身经历过。
  
    “好!我去拜托叔端认下来,不管怎样,先救下紫儿姐姐一条命,其他的以后再说。”小容转身就要往外跑。
  
    “没用的!我看这回夫人、小姐的目的是要弄死紫儿姐姐。”经过早上那场,阿金的心全偏向她们了。
  
    “为什么?紫儿从不犯人的。”翡翠不解。
  
    “我听夫人说,老爷有意让少爷纳紫儿姐姐为妾,这事让小姐很愤慨,因为少爷似乎无心于我家小姐身上,而夫人也担心她在朱家的地位会不保……”她将所知道的全说出来。
  
    “纳紫儿为妾?你们说,紫儿姐姐肚里的孩子会不会是少爷的?”芳儿突如其来的想法震住了众人。
  
    “不说这些,我们先想想该怎么救人。”含笑说。
  
    “你们继续讨论,我先回柴房看着紫儿姐姐,我早在门口准备一只粗木棍,待会儿你们要救人的时候,先用木棍敲昏我,我就可以脱罪了。”阿金交代完,匆匆离去,在媚儿身边这几年,她学会了保护自己,让自己置身事外。
  
    “你们说,该怎么办?”芳儿问。
  
    “先别说孩子可能是咱们的小小少爷,光凭我们和紫儿的交情,说什么也要救。”含笑说。
  
    小容突然想起老神仙的话——
  
    她这一生有两个贵人,其中一个就是你,帮不帮她就看你自己了……
  
    帮!她当然要帮,紫儿姐姐待她的好怎可以让她说个不字。下了决心,小容说!“我带紫儿姐姐连夜逃走,我们往京城方向逃,运气好的话半路上就能碰到少爷,运气不好的话,请你们转告少爷到京城来找。”
  
    小容的想法很细心,但从未出过远门的她错估了一件事——京城那么大,想寻人无异是海底捞针……

“好!我们大伙儿把自己的积蓄全拿出来,珍儿你去雇车。珠儿你去把咱们比较好的、厚的衣服全挑出来,再找几床厚被子装成行李,放入车中。芳儿你去厨房里把能带走的干粮和水全带上。小容你去找叔端把事情原委说清楚,看他肯不肯跟你们一道,出门在外有个男人总是好的。我和含笑去柴房救人,事情办妥了,咱们在后门碰头。”翡翠迅速发号施今。
  
    说完,众人先回房把钱拿出来,用锦袋装好,交给小容,然后各自分头办事。
  

------------------------------第八章

   月亮初升,朦胧的月牙儿弯弯的挂在树梢,几颗微弱的寒星点缀在云端。
  
    翡翠、含笑快步走向柴房,一颗心狂跳不止。却不料,人刚到,芙蓉和媚儿也随后赶至。
  
    来不及救紫儿了……她们的心一沉,懊恼极了。
  
    “你们来了?也好,送送闺中好友是应该的。往后要再见面,可得往阴 曹 地 府走上一趟了。”媚儿的嗲声嗲气在这沉重的气氛下,听起来格外骇 人。
  
    “翡翠不明白,紫儿犯了什么错,竟严重到要取她的性命。”翡翠大着胆子问。
  
    “淫 荡罪,自古女子最该守住的就是贞操,她忝不知耻,未成婚先有孕,今日不杀鸡炖猴,往后咱们未府的婢女岂不各个都像她。”芙蓉说得义正辞严,完全忘了她早年从事的行业。
  
    “就算要处死紫儿,也该等老爷、少爷回来再说。”
  
    “你拿老爷、少爷压我?你从没把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是吗?”芙蓉怒眼一瞪,走向前去就是一个巴掌。
  
    “翡翠不敢,我是替夫人担心,深恐老爷、少爷回来会怪罪于夫人,请夫人三思而后行。”她的话近乎威胁了。
  
    芙蓉静了静心思,是啊!这对父子素日看重紫儿,家中的进出帐目、人员编管,全交给这丫头负责,要是他们回来得知紫儿被她亲手弄死了,她的地位会不会难保?
  
    “姨娘,你别叫这丫头唬住,她是丫头你是主子,难不成老爷、少爷会把下人看得比夫人重?”这话深深刺伤了芙蓉,她说得没错,这些年,他们父子是把紫儿看得比她重,她才会对紫儿恨之入骨啊!
  
    眼见芙蓉的表情转硬,她笑的更妩媚了。“姨娘,你别忘记,咱们手上握有长老们的谕令,处死紫儿可不是你我的意见。要是他们有意见,要他们自己去找族中长老说啊!”她靠近芙蓉耳畔轻声说,“姨娘,夜长梦多啊!你不动作快一点,万一那对不明事理的父子回来,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她有自信,紫儿一死,她就有本事让勖棠乖乖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是啊!她怕什么?有长老在背后帮她撑腰,何况这事本就错在紫儿,是她淫 荡 下 贱才会惹出事端。
  
    “小宽,你去把所有的仆人集合到后山河边。”一使眼色,两个壮丁进入柴房带出紫儿,另外两个壮丁则抬着木笼随行在后。
  
    翡翠、含笑和阿金无奈地跟在一行人之后,已经无计可施了吗?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紫儿死?天真要亡她吗?少爷……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紫儿脸上毫无惧色,她早从她们在门外的对话明白,自己已是求生无门了。
  
    生何欢?死何惧?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她有遗憾,遗憾答应了少爷等他回来,却办不到,遗憾未能让宝宝平安地降生在人世间,遗憾未曾听过心上人说一声……我爱你……
  
    月色把她的影子在地上拖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走过草地上,看到盛开的花朵在夜风中散播芳香,几朵贪睡的花儿,在月亮初升时就卷起花瓣儿,沉沉入睡……
  
    睡吧!祝你有个好梦,其他的花儿也闭起眼睛吧,别让接下来的这幕残酷,污了你们的颜色……人类、人类是最残忍的动物啊!
  
    她记得……仿佛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她在这个小山坡上初见到少爷、姑爷和小姐,那时少爷好凶好凶,吓得她连连后退……是那一跌,她跌入他的怀抱中,注定她将爱他一生一世;是那一跌,她跌入了他的怀抱中,她理解了幸福的定义。
  
    她相信人一定有前世今生,一定有缘起缘灭……而她与少爷的情未了、缘未尽,来世他们会再相逢,到时,她要向上苍多乞求一些幸运、向月老多乞讨一些情丝,她要将她和少爷的爱情牢牢系住,不再随随便便让一个风吹,就断了他们的爱情线。
  
    终于,他们走到河边。这条清澈小河她好熟悉,那年她常常在这里和几个婶婶一起洗衣服,耳朵里听着和她同龄小孩的嬉闹声,心里羡慕着,脑中幻想着自己也同她们在坡上,拆下一朵朵色彩缤纷的花儿,为娘插上一室鲜艳……
  
    今夜河水将伴她长眠……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遗憾,遗憾心上的人儿啊……他心中不曾有过她……
  
    人渐渐聚拢,她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情,好多年了,她一直以为进了朱府工作,学了琴棋书画、学了论语、孟子、中庸,她就再看不到这种眼光……原来,在大多数人眼里,她仍是可怜的……哑巴就注定是可怜的标记吧!
  
    紫儿被关人一座一人高的木笼里,他们不断在里面添加石头,他们是怕她的罪 孽太重,连河神都不肯收她吗?紫儿苦笑,她不认为自己不贞,她的心、她的爱、她的身子全交给了同一个男人,虽然世俗的眼光看不起她,但她看重自己,她认定自己是最贞洁的女子!
  
    隔着粗粗的木条,她看着平日相处的人,有人已忍不住哭了起来,心疼她吗?还是心疼那些快乐的岁月?总是会过去的,再多的美好也不可能在掌中留住,他们之间共有的快乐早已随风消逝,而专属于她的痛苦,一下子就会过去了……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遗憾……遗憾在生命的最终,他不在……
  

  翡翠和含笑再忍不住,她们奔至笼边跪地哭嚎:“夫人,请你三思,看在紫儿这么多年对朱家的尽心尽力,饶了她一命。”
  
    紫儿拉拉翡翠的衣服,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别再说话。夫人执意要她三更死,岂容留她到五更?
  
    “紫儿,你认命了吗?你要放弃我们这些好朋友,自己单独走了吗?不要、你告诉夫人,谁是孩子的爹,你说出来我们让他负起责任,只要他娶你,你就不算不贞了。”翡翠紧握住她的手。求求你说出来,说出少爷、说出一个可以救你的男人。
  
    “是啊!你快说那个男人是谁,你说出口,夫人会替你作主。”含笑哭着求她,若那男人真是少爷,她就有一线生机了呀!
  
    紫儿幽幽地叹息,她一手紧紧抓住少爷给的紫水晶。用另一手的食指在地上写下——“他是我最深爱的男人。”她不会供出他,不会用局势来强迫他的心,他爱的人是小姐啊!
  
    “不要脸,这时候还在这里谈情说爱,带坏其他下人,你罪无可恕!”芙蓉恼怒地破口大骂。
  
    “你们给我听清楚,紫儿犯的是淫 乱罪,罪大滔天,不可饶恕。今天长老要判她死刑,就是要我们朱家上上下下牢牢记取教训。”媚娘俨然把自己当成朱家主人,越俎代庖地开口训戒。“来人啊!把这个贱 婢给推下去。”
  
    号令声一下,紫儿被推落水中……笼子一落到水面便迅速下沉……
  
    她不能呼吸了……好痛苦……好痛苦……孩子,不怕!娘在这里……痛苦一下子就会过去了……忍忍……
  
    水从四面八方淹过来,压迫着她的知觉……
  
    岸上哭泣声断断续续传出,如同送葬挽歌,在月亮高悬的夜里,为这个薄命红颜悲唱她的一生……
  
    叔端和小容来得慢,一来就刚好看见紫儿被推入水中,叔端不假思索地冲上前跪地求饶。“夫人,我是孩子的爹,请你放紫儿上来,我马上带她离开朱家,从此不再踏入镇上一步,不教我们的罪行污了朱家门楣。”
  
    一见有男人认了,大家纷纷跪下来恳求。
  
    “夫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那是一尸两命,夫人您怎狠得下心?”
  
    “叔端都站出来了,您若执意处决紫儿,她会心不甘、冤魂不散……”众人七嘴八舌地涌向芙蓉跟前,几个男丁甚至开始动手去拖那条粗绳子,把紫儿拉上来。终于,笼子被拖回岸上,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笼门上的绳子解开。
  
    “还有气儿,谁去找大夫?”总管伯伯大声一喊,立即有人应和。
  
    “我去!”几个脚程快的男丁箭般地飞冲出去。
  
    “我们去烧热水!”厨房里的婶婶也跟着迈开小脚——往府里跑。
  
    “我去准备热被子,干衣服!”丫头随即跑了几个。
  
    “快把她肚子里的水给挤出来!”有人提议。
  
    “小心点,别伤了孩子。”大家齐心,只求把紫儿从鬼门关里给抢回。
  
    看到这光景,芙蓉再无话可说,她恨恨地对叔端说:“明天清晨,公鸡一啼,我要是还看到你和紫儿留在朱家,别怪我不留情。”说完,带着媚儿走回府中。
  
    翡翠和含笑、小客走到紫儿身边,只见她已幽幽醒转。“紫儿,我们赢了!我们把你从她们手中救回来了!”四人相视,泣不成声。她们刚打胜了一场多么艰难的战争啊!
  
     
  
           ☆        ☆        ☆
  
     
  

------------------------------熬好菜汁,紫儿缓缓喝下,舒口气,虚弱的微笑着。
  
    “紫儿,天快亮了,你和小容、叔端要快一些上路,再让夫人撞见,情况就不妙了。”翡翠叮咛。
  
    紫儿拿了笔,落下字。“我柜子里有一幅画、一件披风和一封信,麻烦你转交给少爷,并帮我转达我的祝福。”
  
    “祝福?你不要少爷去找你吗?孩子是少爷的,是不是?”她不懂,在为少爷吃尽苦头后,她为何不要求回报。
  
    “紫儿福薄,不敢高攀,我这一生注定飘零,只是累了小容和叔端,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待来生,紫儿欠诸位的必尽力还清。”
  
    “丫头不是人吗?为什么就是要成为那些公子哥儿的玩物,死了一个香云不够,你还要去步她的后尘,紫儿,你好傻好傻……”含笑忍不住,一古脑儿倾吐心中怨愤。
  
    “我是好傻,傻得让爱情主宰我的生命,不过,你们拼命救下我,我不会辜负你们,往后我会努力活得精彩。”她的柔声相慰更教众人忍不住心中悲伤。
  
    “你要记得自己说的话,往后……别再让我们为你操心了!”
  
    “一定,谢谢大家……”
  
    “好了,该上路了。”叔端催着大伙儿,他低下身抱起紫儿,小客背起他的行李跟在后头。
  
    她拉拉翡翠,低头在她耳畔说话:“试试少爷,若他对紫儿姐姐有心,我们会在京城等他。”随后,她快步跟上。
  
    这一别,再见面已是六年后……

    快马奔驰,勖棠的心中有了确切的答案——他将不管族中长老的意见,娶紫儿为妻,而他也取得父亲的支持。
  
    这些天,他不断琢磨自己的心、确定自己的爱,在几经挣扎后,他终于放下那根深蒂固的骄傲,决定忠于自己的感觉。
  
    前天夜里他和父亲彻夜秉烛长谈,当朱振勋得知儿子并未因嫣儿的出嫁,而丧失爱人的能力后,心里对紫儿只有感激,没有轻视。
  
    事实上紫儿早在当家作主,嫣儿性格柔弱、处事不够圆融,而芙蓉性格高傲、贪婪刻薄、不得人心,因此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紫儿一手包办。
  
    当时,他提议儿子收紫儿为妾,是担心儿子没了嫣儿,将终生不娶,替朱家留下一条血脉,是他迫切该做的,他知道紫儿并非先天聋哑,并无生出哑巴子孙的疑虑,所以,紫儿成了他心目中第一人选。
  
    不过,他倒是没想过,儿子会想娶紫儿为妻,这一点对他来说倒是有些困难,因为,他并没有把握能说服族中长老,不过,如果紫儿的爱能让儿子的心再度复活,就算要他举家迁往别处,断了族中长老的牵制又何妨?
  
    看着儿子一进入镇里,就迫不及待地策马往家门奔驰,他笑了笑,对心急的儿子大喊:“勖棠,爹这把老骨头不行了,你先回去看你的媳妇儿,我随后就到。”

勖棠得到特赦令,立即放掉缰绳,转身下马。施展起轻功飞檐走壁,一路飞窜进家门。
  
    紫儿,我回来了!回来给你一个真确的答案。
  
    想起紫儿含蓄的微笑,想起她纤柔的身子,想起她水汪汪的灵活大眼……她现在在做什么?看书?作画?刺绣?弹琴?还是教那些丫头们读书?是了!她一定在作画,她还欠他一张画,紫儿是不爱欠人恩惠的,她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画好画等着他回来。
  
    推开咏絮楼的大门,他放声大喊;“紫儿我回来了,快出来!”
  
    他的声音引来翡翠、含笑一干丫鬓,她们俯身问过安,然后各自忙着端茶通水、送毛巾,生分的态度让勖棠不解。之前,她们用这种态度对他,他并不觉得不妥,反正他心底明白,人家是怕惹到他这只不定时便会怒吼上一回的猛虎,可自上次救下紫儿和翡翠等人后,她们就对他推心置腹,每次他回家总会受到最热忱的对待……今儿个,有点怪,找他的紫儿来问问。
  
    “翡翠,紫儿呢!”他纡尊降贵地走到翡翠面前问。
  
    翡翠一听到问话,眼眶倏地飞红,别过身,低声轻泣。
  
    “发生什么事了?紫儿人呢?”他跑到含笑身旁,扯住她的手臂问。
  
    “紫儿……”两个字吐出后,又是一连串的泣不成声。
  
    “都不要做事了,全给我过来!”他恢复一贯的暴君面貌,发出雷霆怒吼,把一屋子五个丫头全聚集起来。“你们谁敢再给我哭一声,我马上撵人走。说话!紫儿呢……不对!小容也不见了。是芙蓉姨娘和媚儿又挑衅了吗?她们又动了我房里的人了?”他怒眼暴睁,该死的女人,今儿个不管她是不是爹的枕边人,他都要把她们轰出镇上。
  
    “少爷……您出门那几日,媚儿小姐唤紫儿到绣凤阁,翡翠怕会发生事情,便随她同往,心想有个照应……”她娓娓道来,那日的惊心动魄,她仍心有余悸。
  
    直到翡翠掀开衣裳,露出手臂上的青青紫紫,勖棠齿关乍紧,凝气于掌心,倏地,往下一拍,整个桌子应声断成两截,碎屑散落一地。
  
    “还有下文……请少爷静心听完……”
  
    “还有?该死的还有!至少你们先告诉我,紫儿现在好吗?”他关心焦躁的表情表现出了他的在乎,她们安慰地相视一笑。
  
    “回少爷,紫儿已脱离险境,有小容和叔端照顾着,请少爷放心。”
  
    “好!没事就好,你们继续往下说。”“没事”两个字让他放下心上重石。
  
    “夫人、小姐打我们打累了,唤人拿来人参鸡汤,不知怎地,紫儿闻到汤味儿,竟连声呕吐,她们认定了紫儿……怀孕……”
  
    “怀孕?”他想起嫣儿的新婚夜,想起紫儿的娇媚动人……天!他有孩子了!感谢老天,他可以带着紫儿到学恺面前夸耀上一番,嗯!他的能力挺“强”,不错、不错!
  
    “是!夫人找了大夫,诊出紫儿果真怀有身孕,夫人便随同小姐前去见族中长老……”接下来,含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从紫儿被关人柴房、阿金来报……到落水被救,连夜逃离并约定在京城见面,钜细靡遗地从头到尾叙述一遍。
  
    她的话像一只无形的魔爪,狠狠揪住他的喉头,迫得他不能呼吸了。
  
    “她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孩子是我的?”她不傻,只要这样说她就能得救,只是……她为什么不说?
  
    “我问过,可是她只肯说,孩子是她心爱男人的,怎么也不肯透露他是谁。”
  
    他明白了……她并不想攀上富贵,不想奢求非分,不强求一个心不在她身上的丈夫、一个高高在上的少爷……及一个遥不可及的夫人梦……她说过,她爱看她喜欢的人都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间……所以,她绝不会透露出自己的心意,来制造他的困扰。
  
    就这样子,她选择离开他的生命,选择让他一个人“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活在天地间”,她不知道吗?没有了她,他怎能快乐、怎能平安?
  
    唉……她是不知道啊!她只知道自己尚未从嫣儿的情伤中走出来,她只知道他憎厌她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贪 婪,她只知道他……没说过爱她……
  
    成堆的“不知道”造就出他的遗憾,演变成今日的生离,他该死,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
  
    该死!他要把一腔怒火全转嫁到那两个女人身上。
  
    “翡翠、含笑,你们找几个男丁到夫人房里把她架到绣凤阁,你们两人留在她房里把她私藏的东西、单据全搜出来,拿到绣凤阁给我。”
  
    “芳儿,你到门口守着,老爷一回来,马上请他到绣凤阁。”
  
    “珠儿,你去找小四,要他把千娇楼的老 鸨找来。”勖棠森寒地一一吩咐,他要亲手处置那两个丧心病狂的女人。“珍儿,你和我一起走,你的工作是护着阿金,不让她再被那个女人欺侮。”他记得了阿金帮紫儿的恩情,他一向是有恩报恩,有仇……就等他上门索命吧!他下手从不留情,勖棠冷笑两声,柳芙蓉、媚娘……你们好生等着!
  
    “是!”她们领了命,各自进行。

  “小姐……”阿金胆怯地在媚儿身后低唤。远远地,她离她三大步,怕她一出手又是鲜红五指印。
  
    “你死人啊!讲话不会大声一点。”说着,手上的木梳子就往她的方向丢过去。
  
    勖棠一个箭步,走上前接住木梳。珍儿忙把阿金带在身后,在她耳畔低语:“你家小姐完蛋了,你离她远一点才不会遭池鱼之殃。”
  
    媚儿回身,看见勖棠,一双丹凤眼立即笑出一池春水,全部都在她的预期中,紫儿一死,他就会到她的身边,接受她的爱……笑盈盈地走向他,千娇百媚的姿态荡漾着春意。
  
    “阿金,奉茶!”她的声音柔得可以掐出蜜糖,腻得让一旁的珍儿落下满地疙瘩。如果,当女人非要用这种方式勾引男人才嫁得掉,她宁可终生不嫁。
  
    “不用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勖哥哥……你今日来找我……可有事儿?”她讲一句,勾两下媚眼,再继续下一句,心脏不好的人听她用这种方式说话,不死也丢掉半条命。
  
    这笨女人,死到临头还在发春,珍儿两眼一翻,打从心底笑出来。
  
    “有事!我来找你……算帐!”语毕,他五指扣住她的颈项,缓缓收拢,她的娇艳笑脸马上涨成猪肝色。
  
    “放……放我……”
  
    “那天,大家求你放了紫儿,你可有网开一面?”他噬人心脉的严厉吓住在场的每个人。
  
    “错……我错……”她的声音不再娇嗔,变成喑哑低沉,挣扎的手失了力道。
  
    “现在才想到错?太慢了!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留你在人世有何用?”他加了两分力气,在她即将没气的前一秒钟,松了手,放掉她。
  
    媚儿垂下身子,瘫倒在地,抚着喉咙猛咳……
  
    这时男丁正巧把芙蓉给架进来,随即朱振勋和翡翠、含笑也走入绣凤阁。一路上,翡翠把发生的事情大略向老爷报告过一遍,朱振勋冷着一张寒脸,坐入椅中等着儿子的裁决。
  
    翡翠把一堆单据交给少爷,并把她买来的珠宝饰物摊在桌面上,勖棠看了一眼单据,抽出其中一张。
  
    “柳芙蓉,你私自盗出家中珍品外卖,换取珍珠宝石。紫儿数次宽贷,自己拿钱把东西赎回来,你可承认?”他把一叠当票扔到她面前。
  
    “这个家本就该是我来当家作主,你们把家交给一个外人,谁知道她扮了多少油水,不然她哪有钱去帮我赎回东西?”芙蓉不认为自己有错,要是她当家,要买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全由自己作主,哪还要东求西求,还得不到手,全世界当夫人的,就属她最窝囊。
  
    “紫儿变卖了爹赏赐给她的东西,还填不足你挖的大洞,不得不日夜赶工刺绣,赚钱把家里的东西赎回来。你还要怨她?”这件事,是上次出门巧遇当铺老板,他才知道的。
  
    “你们宁愿赏赐东西给一个哑巴下人,也不肯把东西送给我?不公平啊!”
  
    “紫儿虽然是个下人,但她日日夜夜为朱家上下尽心尽力,从不为自己想,反观你这个主子,藏私、偏颇、自私自利,你有什么资格当主子?”朱振勋后悔极了,一时贪恋美色娶进这个祸水,把整个家搞得乌烟瘴气。
  
    “柳芙蓉,我告诉你,听清楚了!紫儿不是下人!我会把她找回来,我要她当我明媒正娶的朱夫人,而……非常不幸的,你那天想要谋杀的女人和小孩,正好是我的妻子和孩子,因此你的罪……”他冷笑两声,笑出她全身疙瘩。
  
    “不,怎么可能,你不能娶她,族中长辈不会答应。”她兀自挣扎。
  
    “我的婚事自主权在我身上,不用看谁的脸色,听谁的意见。”他扫了一眼等在门外的老鸽。“陈嬷嬷,这个半老徐娘还算风韵犹存,我想她大概还能帮你的千娇楼赚点银子!”
  
    “是!多谢公子赏赐。”老馆欢天喜地说。
  
    “不!老爷,你救我……我不要再回去过那种送往迎来的日子。”她拉住老爷的脚,死不肯放手。“我保证,往后再也不偷家中的东西去典当。”
  
    “你还不懂吗?你的罪不在贪而是歹毒啊!你不该伤害紫儿、伤害我的孙儿。”他别过脸,一甩袖。“勖儿,该怎么做由你全权处理。”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公子,那个大姑娘呢?是不是也赏给我?”陈嬷嬷看着地上的媚儿,露齿一笑。好货色啊,香艳骨、风流肩,她一定能成为红牌姑娘。
  
    “不!勖哥哥,我和嫣儿是表姐妹啊!请你看在这份上……”她爬到他脚边想再次发挥媚功。
  
    “你才不是,要真是表姐妹——你上回怎会动手打嫣儿小姐,若不是紫儿姐姐代替她受过,第一个摔下池塘的人会是嫣儿小姐。”憋忍多时的怒气,阿金选在这时平反。
  
    “原来……上次池塘落水的事也是你干的,太好了,让我平白冤枉紫儿一场,今天我们就来好好算算总帐。”他扬扬手上那张从一堆当票中找到的卖身契。“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不是嫣儿的血亲,是青云阁的妓女。就算你和嫣儿有关系,想想柳芙蓉吧!我可有因‘关系’而饶过她?”他冷笑一声,让她从骨头深处泛起寒意。
  
    “我不想离开朱家,求求你留我下来,我甘心当你的妾,当你的侍寝,只要你肯让我留下来。”她苦苦哀求。
  
    “你甘心,怎知我就愿意了?”
  
    “我是处女,还没开过苞,我保证你留下我一定不会后悔的。”她大胆露骨的话,让在场丫头羞愧得无法安立。这种“小姐”呵……丢人!
  
    “是处女?很好!小四你找顶四人大轿,把她送到卖绸缎的林家,跟林少爷说,我送他一份厚礼。”
  
    “少爷,您是说招财庄的林少爷吗?”小四问。
  
    “正是!”
  
    招财庄的林少爷?不要啊!他是变态狂,每次到青云阁点过姐妹后,那个姐妹就整整一个月下不了床,全身伤痕累累的那副惨状叫人触目惊心……不要啊!她不要!
  
    “听说林少爷的夫人对下人很恐怖,不是拿热铁烫人,就是拿皮鞭沾盐水抽人,好可怕的。”芳儿落井下石地朝她吐吐舌头。
  
    “够了,该办事的人下去做事,其他人去把整个朱府的人集合到大厅,就说我有要事宣布。”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即各自忙去。
  
    原本想,若长老不肯让紫儿入门,他就举家迁往目前的事业重心——京城,而现在的突发状况让他打定主意搬迁,他要到京城去——寻回他的爱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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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强烈要求今天之内贴完!
第九章
  
    勖棠看着满园盛开的梅花,想起了若干年前树下采梅子的女孩,她还好吗?整整六年了……他搬到京城来,整整找了六年,她却如春雪被阳光蒸融般,再也寻不到踪迹。
  
    他依着当年戏言,把紫儿画像挂在床头,日日醒来便能看到她的倩影,却触不着她柔软的肌肤,是上天责他滥情,才让他无法与紫儿团聚吗?
  
    拉拉身上的黑色披风,衣服穿的有些破旧了,背上的苍鹰仍目光炯炯地傲视人间。这件被风是紫儿留给他的,他的紫儿从不欠人,他给了她一条紫水晶,她便还他一幅画、一件披风,还有……一世不悔的情痴……从贴身锦囊中,他取出紫儿给他的两阕词,细细读取。
  
    给勖棠:
  
    握手河桥柳似金,蜂须轻惹百花心,蕙风兰思寄清琴。
  
    意满便同春水满,情深还似酒杯深,楚烟湘月两沉沉。
  
    烟雨晚晴天,零落花无语。难话此时心,梁雁双来去。
  
    琴韵对薰风,有恨和情抚。肠断断弦频,泪滴黄金缕。
  
    紫儿
  
    把信箴贴在胸口,感受着紫儿的泪、紫儿的情,这是她第一次喊他勖棠,而非少爷,紫儿藉了词告诉他,她的爱意比春水满、她的深情比酒杯深,告诉他,她的离去和楚王与神女一样哀恸啊!紫儿早知了欢聚难在,寄语落花、梁上飞雁,倾诉她的凄苦情愁……
  
    他懂啊!他懂她琴弦频断的悲,心怜她泪湿黄金缕的愁,只不过,他寻不着她,安慰不了她多情多爱的心……
  
    “勖叔叔,勖叔叔……我们去慈云寺拜拜,请菩萨保佑叔叔找到婶婶。”一个五岁的小女娃儿,奔过来拉住他的手说话。
  
    小女娃叫做糖儿,因为她长得甜甜蜜蜜,惹人怜爱,爹娘便帮她取了这个名字。
  
    “爹爹呢?”他摸摸她的头发。
  
    “娘挺个大肚子,走路好慢,爹爹只好在后面陪她,糖儿等不及了,就先跑过来。”她指指身后,勖棠抱起她,看着一对夫妇从梅林里相依着走过来。
  
    那是学恺和嫣儿,自朱府举家迁往京城后,嫣儿思念亲人,终日抑郁不欢,爱妻成痴的学恺,受不了妻子成山成塔的补药吞进肚子里,仍然越吞越瘦,只好带着妻子千里迢迢到京城探亲,没想到这一住,就住了五年,住惯了,没再想过回乡,学恺在城里连开了十几家回春堂,“莫神医”在京城打出响亮的名号。
  
    “勖哥哥,我们去慈云寺吧!听说那里的神佛很灵的,他一定可以帮我们找到紫儿。”看到勖棠,她扔下丈夫,走到他身旁摇着他的大手央求,那动作和糖儿同出一辙。
  
    “你行动不方便,还要四处走动,学恺你也不管管自己的妻子。”人的感情很复杂奇怪,勖棠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真心将嫣儿当成妹妹看待。他仍像往昔般宠她、顺她,对着她却不再有心动的感觉。
  
    这些年他想清了很多事,包括对嫣儿的感情,那是揉合了疼惜、保护的兄妹之爱,那时他习惯了她的依靠,顺理成章地认定她是他的,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告诉他,她不再需要他的肩膀,他当然会勃然大怒,但……他想清楚了,那不是真正的爱情,否则他不会轻易放手。

“没办法,谁叫小时候你把她给宠坏了。”学恺纵容地摸摸妻子的长发。
  
    “勖哥哥,拜托啦!我真的有预感,这次我们去绝对可以找到紫儿。”她合起掌,娇憨的脸上有着童稚时的纯真,一点都不像个当母亲的人。
  
    “这是你第几次的‘预感’和‘绝对’?”他打趣地对嫣儿说。
  
    “勖叔叔,走啦!你不去的话,娘晚上会一定跟爹爹耍无赖,那爹爹就惨了。”糖儿的话甫出口,就趁机溜走,当场,两个男人不禁莞尔一笑。
  
    “我什么时候跟你爹耍过无赖?你给我站住!”这会儿她的动作又灵巧起来,抛下老公,追着女儿跑去。
  
    “她每次在追糖儿的时候,动作都会特别利落。否则,就会如你刚刚所见,成天赖在我身上撒娇,硬要我扶着。”学恺解释。
  
    “这些年,嫣儿改变不少,她嫁对人了,当年她若嫁给我,大概只会落得和紫儿一样的下场。”他从来只会让女人为他伤心落泪吧!
  
    “别再自责,我相信等你找到紫儿,你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她过幸福的生活。”他笃定地望向好友。
  
    “但愿……上苍还愿给我机会……不叫我孤独一生……”他喃喃自语。
  
    “会的!我们都被你的爱感动了,何况是心慈的老天爷呢。走吧!我们再去求求可以给你机会的‘上苍’。”学恺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一笑。
  
     
  
           ☆        ☆        ☆
  
     
  
    从慈云寺出来。糖儿吵着要逛市集,学恺夫妇无奈,只好随着她的意思往前走去。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背影,勖棠的心里好羡慕,若是当时,他能早一点理清自己的心,今日,他也会和紫儿、孩子,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来逛市集。单是一个错误的念头,便造成今日的别离情愁……恼啊!
  
    “昔日王谢堂前燕,今日陋室空堂、衰草枯杨。昨日红缁帐里卧鸳鸯,今日黄土埋红妆,人人都说爱恨痴,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叟从勖棠身边走过,吟着没人听过的曲儿。
  
    他咀嚼着老叟的话,昔日王谢堂前燕,今日陋室空堂、衰草枯杨……人生得意不过是转眼成空,事事嗟怨又有何义?悼往昔、怜过往,不过是一场荒唐……
  
    “施主好悟性!”老人转头对他一笑。
  
    “我?”他听得见他的心音?莫非他是世外高人?“老爷爷,如果你真能看透我的心事,那么请你为我解开情痴吧!”他立在老人跟前,阻了他的去路。
  
    “才说你悟性高,却又痴傻……唉,人间饮食男女……”老人喟叹。
  
    “不见她一面,我至死不瞑目!”
  
    “见一面又能如何?解相思?论情爱?都无益啊!”他拂过长须连连叹息。
  
    “就算无益,也恳求您让我见她一面。”他固执。
  
    “痴儿、痴儿……要见她是吗?前面那不就是……”他的手往他身后指去。
  
    勖棠转身顺他手指处望去,看到嫣儿频频对他招手,再回首,老人已不见踪影。他喟叹,往前慢慢走去。
  
    “勖哥哥,快来啊!是小容。”嫣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容?是陪在紫儿身旁的小容?他纵身飞过,迅速来到她们身边。
    “少爷……真的是你……”小容激动地拉住他的袖子,泪流不止。“我们等你好多、好多年了……”盼了多少年的情景,真落到眼前来,却恍如梦中。
  
    “告诉我!紫儿呢?”他扳住她的肩膀猛摇晃。
  
    “她在大杂院里,和忆棠在一起。”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忆棠?”另外一个男人?他的心沉至谷底,不能生气,该感谢的,这些年有人肯替他照顾紫儿,他应心怀感激。“这些年都是他在照顾紫儿?”
  
    “可以这么说,他实在懂事得不得了,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有小孩子像他那么体贴细心,要不是他长得那么像少爷,谁敢相信暴躁的少爷,会生出一个那么温柔的小少爷。”说起忆棠她满脸灿烂的光彩,少爷也该为有这样一个儿子感到骄傲。
  
    “你是说,那个叫忆棠的是我的儿子。”他双眼圆瞪,简直不敢实信。
  
    “当然,回忆勖棠嘛!想不出来吗?这是紫儿姐姐取的。我们都喊他忆棠少爷,可是紫儿姐姐不许,要我们唤他忆棠。”
  
    “嫣儿、学恺,你们听到了吗?我找到妻子,也有儿子了。”他激动地猛拍学恺肩膀。
  
    “勖哥哥,恭喜你!”嫣儿脸是笑的,可是眼角却泛出湿咸……
  
    “走!你马上带我们去找紫儿。”他拉住她的手就要走。
  
    “好!少爷、姑爷、小姐你们稍等我一下。”她快手快脚地收着桌面上的绣布,好领他们回家。
  
    “你们这些年,都是靠卖这个维生吗?”学恺拿起桌上的荷包问。
  
    “也不全是,叔端去帮大户人家做长工,紫儿姐姐和我刺绣卖绣品。”
  
    “你们安定下来了,怎不捎封信回家?”嫣儿问。
  
    

“紫儿姐姐落水后一直高烧不退,时睡时醒,我和叔端又认不了几个字,哪能提笔写信?何况为了紫儿姐姐的病,我们的盘缠用尽,只好半路上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我们四处去帮人家打零工,景况一直不好,那时我们常是有一顿没一顿地挨饿,紫儿姐姐为了把东西省给我们吃,常连连饿好几天……曾经……曾经……她以米糠度日,我们发现时,她还笑说——我们要工作赚钱当然要填饱肚子才能养足精神上工。”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小容的眼里蓄满泪水。
  
    “到后来钱赚到了,她的肚子再也吃不下太多食物……直挨到忆棠生下来,紫儿姐姐的病才好了些许,我们好不容易攒足钱,便原车打道回朱府。没想到人去楼空,那里早没人住了。我想起当时和各位姐姐的约定,才又拉着车儿慢慢上京城。”
  
    “这条路好漫长,辛苦你们了。”
  
    “小容不苦、叔端不苦,苦的是紫儿姐姐,我们来这儿赚不到太多钱,不能给她请好大夫看病,她的身子一直没有好过,她成日这样咳着、咳着……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些三流大夫年年来拿诊金、开药方,老是说同一句话……”想到这里,小容未干的脸颊又开始潮湿。
  
    “他们说什么?”小容的表情让人心惊。
  
    “他们叫我们给她准备后事,可……没的事儿,都四、五年了,紫儿姐姐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忆棠都五岁了!那些蒙古大夫只会骗人钱财,胡口乱扯,紫儿姐姐会长命百岁!”
  
    “对!紫儿会长命百岁,何况我们有莫神医在这里,怕什么?!走!我们马上回去!”
  
    他们快马加鞭,一行人行色匆匆地赶路。
  
    再没有任河时候,时间对勖棠来说是这般漫长,见紫儿一面的这段路,竟一走便是六年……
  
     
  
           ☆        ☆        ☆
   这大杂院里住了十几户人家,我们租了两个小房间,紫儿姐姐住在最后面那间,叔端说房间风小……”话没说完,马车已经到大杂院,小容跳下马车,一眼就看见忆棠坐在门口,强忍着眼泪。
  
    “怎么了?”小容扶起他问。
  
    “娘又咳血了,容姨,我跟隔壁的爷爷奶奶借了些钱,我们去找大夫好吗?”他摊开小小的手掌,好冷的下雪天,他的手心紧捏着两枚铜板,竟捏出汗水来,勖棠看得心好酸。他一步跑上前,抱起儿子,紧紧地把他搂在胸前。
  
    儿子啊……他失散多年的骨血……爹爹对不起你!
  
    “叔叔,放开我啊!我没时间和你玩,我要去找大夫来看娘的病。”他好喜欢这个宽阔的怀抱,和娘的不一样,躺在里面很舒服呢!可是他现在顾不得舒服,他要快点儿救娘。
  
    “棠儿,别怕,爹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娘。”他放开儿子,给他一个安定人心的笑容。
  
    “爹爹?你是我爹?”
  
    “不像吗?”
  
    “不像!娘说我爹爹是很伟大的人,你才不是我爹。”
  
    “你觉得这个叔叔不伟大吗?”嫣儿噗哧一声笑出来。
  
    “伟大的人都要板着一张臭脸,看到小孩子就说——快走开、快走开,别弄脏了我的衣服。”在他心里,爹爹就是这样“伟大”的,所以才会不喜欢跟他和娘住在一起。
  
    “少爷,他说的人是村里郑员外,在这儿有钱人就叫做伟大了。”
  
    “棠儿,那不叫伟大,那叫眼睛长在头顶上。”勖棠把儿子放下。“爹要进去看娘了,你乖乖在外面和表妹玩耍。”说完,他放下棠儿,走入房里,寻他朝思暮想的紫儿。
  
    待大人全走进房后,忆棠搔搔头,问自己:“他真是我爹爹吗?他带来的大夫真能医好娘的病吗?”他虽然没有答案,但是不知怎地,他就是相信刚才自称为爹爹的男人。
  
    “他是你爹爹没错,勖叔叔从不骗人!那个会治病的大夫是我爹爹,人人都喊他莫神医,他一定会治好你娘的病。”糖儿甜甜地对他笑道。
  
    “真的吗?那你也真的是我的表妹了?”他拉拉她的两条长辫子,好玩得很。
  
    “当然是啊!我叫糖儿。你呢?”
  
    “咦?我也叫棠儿。”好奇怪哦!两个人的名字都一样。
  
    “那以后娘一喊糖儿,我们就一起答有!”糖儿建议。
  
    “这样不好,会弄混了!以后我叫你妹妹,你喊我哥哥。”
  
    “不要!有好多、好多人都叫做哥哥妹妹,我才不要和别人一样。不如我们学我爹娘的喊法。我爹叫娘小娘子,我娘喊爹夫君。以后你就叫我小娘子,我喊你夫君,你说好吗?”这样子,她也可以学娘,整天挂在“夫君”的身上。
  
    “这样好吗?”棠儿又搔搔头,不过他真的蛮喜欢这个粉粉嫩嫩的小表妹。
  
    “好!当然好!”她娇蛮地说。然后学起爹娘亲密的模样,用手勾着“夫君”的臂,走入院子里玩耍。
  
    勖棠进入这间陋室,好一个家徒四壁。他直直走到床前,扶起闭着眼睛、娇喘连连的紫儿。
  
    她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白皙的肌肤、两弯似蹙非蹙的弱柳眉、纤小的鼻头、小巧的红唇,身体面貌虽弱不胜衣,但自有一股怜人娇态。
  
    紫儿微微睁开眼,凝眼对上他,不敢相信,痴愣了半晌,终究是不敢张口,深怕一有了动作,眼前的幻影会就此烟消云散。
  
    “你说要等我回来,你说话不算数!”勖棠一出言就是控诉。
  
    他的体温、他的胸怀、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人……颤抖着双手,她抚上他的脸,在他的颊边触上两行湿润……
  
    是真的!不是梦、不是幻……不是她的想象在欺骗她。
  
    “你忘了我吗?怎么用这么陌生的眼光看我?你无情无心啊!不知道我想了你六年、念了你六年……我怀疑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二千多个日子?我怀疑你从没想过我!”他的指控近乎无赖。
  
    不是!不是啊!她爱他、想他,六年来从未有过间断,在她心里他时时刻刻存在。
  
    泪漫过眼眶、滑过苍白的颊边……足够了,再见上这一面,此生足矣。
  
    吮干她的泪,怜惜她多情脆弱的心,他努力整顿自己纷扰的情绪。
  
    “我看到棠儿了,你把他教养得很好,谢谢你!”
  
    她点点头,细弱的两只手臂环上他的腰,贴着他的胸怀,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怦、怦、怦……好熟悉的心跳,好熟悉的温暖……老天爷,请不要让她再次睁眼,却发现一切又是南柯一梦……
  
    “你不是做梦,这全是真实的,真实的你、真实的我、真实的相聚。”他看出她的疑虑。
  
    是真实的?全是真实的?对啊!她怎那么笨,她还摸到他的泪水呀!  
  

 抬起头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望住,再不肯调离视线。
  
    “紫儿,你听我说,六年前我回到家中……搬到京城后,我用遍管道寻你,却始终没有你的下落……”他像忘了口渴的青蛙,聒噪地说个没完没了,他拼命说,想把这些日子的空白在一天之内全数补足——
  
    他告诉她,六年前他就决心娶她为正室,他告诉她,他找人织出了最美丽的嫁衣,准备一寻到她,就和她成亲;他告诉她,这些年他不断厘清自己的心,问自己什么是真爱,现在他终于懂了,爱是至死不渝的感觉,不会被时空、距离所阻隔。她活着,他爱她;她死了,他也要爱她,不管她在哪里,他都要寻到她,他生命的圆才能完整。
  
    最后,他捧住她的小脸告诉她:“紫儿,我欠你一句话……”他把嘴巴凑近她耳畔,轻轻地说,“我爱你,这一生一世只爱过你一个。”
  
    他爱她?他说了只爱她一个?空荡荡的心教他的爱给填补得充实饱满,此生再无缺憾……
  
    紫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表情,看着那对深情款款的黑眸,清清楚楚地用嘴形告诉他:“我爱你!”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只是没有机会告诉你,我也爱你。我要你牢牢记住,我爱你——朱勖棠爱紫儿,记不住吗?没关系,往后的每天每天我都会跟你说一次——我爱你。”他俯下身,寻着他日日夜夜思念的唇瓣,把专属于他的爱情密密实实地封牢了,不叫它再飞离他的生命。
  
    小容、嫣儿和学恺识趣地将房间让出,偷看别人谈情说爱是不道德的!相视一笑,他们一同走出门外。
  
    “夫君,这挂在墙上红红的东西是什么?”糖儿清脆响亮的声音传来。
  
    “这叫辣椒,小娘子你没听过吗?”棠儿越喊越习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倒是这刚踏出门槛的三个大人,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才几刻钟不到,女儿已经把终身给定了下来?唉……女大不中留啊!

------------------------------ 第十章
  
    紫儿被送入勖棠为她建成的梅园,从回家那刻起,他从未自她身边离开过,父亲来探视的时候,他陪在她身边;学恺帮她看病的时候,他陪在她身边;嫣儿吵着要和紫儿说体己话时,他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他下定决心再不让她从视线中消失一次。
  
    “紫儿,你看我把你的画挂在墙头,每天一醒来,就能看到你笑盈盈地对着我,让我一天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如今,天天有真实的紫儿可以看、可以抱,再不用拿画慰藉相思苦,心情更是乘上十倍的好。
  
    “你很喜欢这幅画?”紫儿询问。
  
    “当然,你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喜欢,我把它们仔细收藏,不让它们遗落。”他从锦囊中找出她送给他的两阕词,递到她眼前。他贴身收着她的词?六年了,他从未忘过她?
  
    看着她脸上的感动,勖棠得意地说:“你现在终于肯相信,我是真心爱你的了,是不是?那天,我告诉你我爱你时,你那一睑怀疑的神色让我沮丧极了!”
  
    “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我是不敢相信啊!对我而言,你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啊!”放下笔,轻移莲步,坐在他膝上,她主动吻上他的脸,一下、一下……细细绵绵的吻象征着她无数的歉意。
  
    “紫儿,我不是梦,摸摸我、看看我,我是爱你的勖棠!”他握住她纤柔的小手,把它放在唇边。
  
    “对了!等你身体好一些,再帮我做件披风好不好,那件黑缎面的已经被我穿得有些破旧了,可是,我又很想穿,每天拿出那件披风来,都要左右为难老半天,穿了怕把它穿破,不穿又觉得有失落感。你说,我该穿不该穿?”
  
    紫儿点点头,心里涨了满满的感动。
  
    揽住她小小的身子,和她靠得那么近,勖棠还是没有安全感,总觉得她又要离他而去,也许下一个眨眼,她就会像阵风般消失无踪。不明所以的恐惧,让他想霸住紫儿的每一分每一秒,用她的体温向自己证实她的存在。
  
    “先生说棠儿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很快,我想这点他是像你的,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和嫣儿在课堂上,夫子总说你天分高、过目不忘。”
  
    “我打算开始教他武艺了,你觉得好不好?”
  
    “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有一点功夫怎保护心爱的女子?说到女子,你知不知道咱们棠儿居然才见学恺的女儿一面,就喊人家小娘子?这小鬼头,肚子还没几两墨水,就开始搞怪,我真担心。”
  
    紫儿被他的愁容逗出笑意。她转身面向桌缘,拿起笔,调皮写道。
  
    “养不教,父之过!”
  
    “教不严,师之惰。明天我去好好教训师傅一顿。”他的推诿功力颇得高人真传。
  
    “推卸责任!”他凝视着她,看她面容潮红、气喘吁吁,她又累了吗?为什么她这么容易累?学恺的药已连吃了几帖,总不见效。
  
    “怕我不负责任,就天天盯着我啊!时刻鞭策我尽好父亲的责任,眼光紧追随着我,一刻也不要放松。”
  
    “我怕……是无能为力了……”
  
    “胡说,你有能力的,你只是贪懒怠惰!没关系,你的身子还没,我容许你偷个懒,等你痊愈了,我不准你再找其他借口。”他自欺欺人。
  
    他把她抱起来,慢慢走回床侧,放下她。“你累了,睡一会儿,我陪着你,不要害怕。”
  
  
  

不!她不害怕,在他身边,她从来不觉得害怕,他是她安全的港湾啊!他除去两人的鞋子,躺在她身侧,搂住她的纤腰,好多年了,他期待的就是这样的拥抱。吻吻她闭阖的眼,他好爱她、好爱他的紫儿……
  
    一觉醒来,日已偏西,昏黄的太阳射人窗棂。
  
    “紫儿,起来吃饭了。”他拍拍她的脸颊,发现她的额头好烫。
  
    又热了?中午吃过药不是已经好些了,怎现在又发热?这样烧烧退退要反复几次才能痊愈?他的眉拢紧,一颗心又悬上半空中。
  
    眼皮好沉重……但他的呼唤声是那么急切,紫儿努力地把眼皮睁开,勉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她的胸口疼痛极了,为了怕他担心,她仍是强忍着不适,硬要起身。
  
    “不要!我来抱你。”他先下床,着好鞋,准备抱起她时,嫣儿敲了两下门,带着一群女人走进来。
  
    “紫儿,你看谁来看你了?”嫣儿扬起的笑声,夸张而刻意地隐去她心中的沉重。
  
    一抬眼,昔日的旧友都站到眼前来,翡翠、含笑、芳儿、珍儿、珠儿全到齐了,她飞快地做了个手势。
  
    她们齐声回答:“我们都很好!”

翡翠走过来,坐到她床沿,拉着她的手说:“听说小容嫁给叔端了?真好!告诉你含笑也成亲了,现在是绣庄的老板娘,珍儿、珠儿和阿金都嫁给回春堂的伙计,是嫣儿小姐牵的线。芳儿和以前门房的小四现在的四总管成了亲。”
  
    “翡翠自己嫁的最好都不说,人家县老爷对她多好啊!虽说是续弦,可大老婆死了,她现在是当家主母、高高在上的官太太呢!”芳儿插口说。
  
    “勖哥哥,你出去啦!我们女人要说贴心话,你在这里好怪哦!”她对勖棠悄悄使个眼色。“你要是无聊,到外面找我夫君说说话、喝喝酒,别在这里妨碍我们。”
  
    学恺有事找他?也好,他正要向他询问紫儿的病情,为什么她睡眠时间越来越长,精神却越来越差?他低下头对紫儿轻言道:“紫儿,不可以太累,一灶香后我会进来。”他细心叮咛,紫儿点头答应。
  
    “一柱香?哇!勖哥哥管老婆管得好严,幸好我夫君很开明,要不然我铁定会受不了。”嫣儿嘟嘴不依。
  
    “你再有意见,我就抱着紫儿到外面找学恺说话,让你对墙壁去聒噪!”勖棠笑说完后,就转身走出大门,留下一群女人吱吱喳喳地诉说别后时光。
  
     
  
           ☆        ☆        ☆
  
     
  
    “学恺,你找我?”勖棠一出房门,就往园中凉亭走去。
  
    “勖棠……紫儿的病……”学恺欲言又止,这番话叫他怎说得出口。
  
    “对了!她的病始终没有起色,我正想找你谈,是不是要换些药材?她刚刚又发烫了,怎会这样子,一下子冷、一下子热,弄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先安静下来,仔细听我说,紫儿的病已是多年沉病,我不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捱过来的,也许是她的意志力强撑着要和你见上一面,也许是对棠儿不放心,总之,她能活到现在,我只能说是奇迹。”
  
    “奇迹?你的意思是说……”他的身子僵住,他说奇迹,那么是不是代表……“不,你的意思是说出现了第一个奇迹,有可能再出现第二个奇迹!是不是?奇迹是无所不在的。若不是奇迹出现,到现在我还不能找到紫儿,是不是?那么当另一个奇迹出现,紫儿的病就会不药而愈了,是不是?说话啊!你说是不是!”他狂怒大吼。
  
    “很抱歉,我无能为力。”他双肩下垂,紫儿的病让他有严重的无力感。
  
    “你也像那些庸医一样,要我们帮紫儿准备后事?你怎可以这么说,你是莫神医啊!是人人景仰、连阎王都敬三分的莫神医啊!说这种话你未免太不负责任了。”他发掌推向他,他不避不闪。
  
    “勖棠,你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将死的人是我的妻子,我寻寻觅觅了六年的妻子啊!她不是你的人,你当然说得轻松,你知道当年要是没有她,我早娶了嫣儿,你该感激她的,不能置身事外。”这时候,只要能救紫儿,再难听的话,他都能说出口。威胁恐吓也罢,讨恩情也罢,他全不在乎了!
  
    “我没有置身事外!这几天我为紫儿的病,翻遍天下医书,却找不到任何医治的方法,我试遍各种药都不见紫儿的病有一丝起色,如果你够细心,就会发现,紫儿吃的每一帖药颜色都不甚相同。我不断不断地尝试,结果却都只有一个——紫儿的病已是回天乏术了!”
  
    他们二人面色凝重地对眼相视。学恺眼里有着抱歉、罪恶感和深深的同情,而他的眼里只有愤怒、愤怒和愤怒!然后理智催化了他的愤怒,让他从愤怒中认清事实,继而形成悲恸……他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接受……
  
    半晌,他推开学恺,步履不稳地跛舱了几步。
  
    “你这是要我绝望吗?是不是除了绝望,我不能再做其他努力了……”他颓然地垂坐在地。
  
    “你可以让她走得放心!”他蹲下身,坐到他身旁,猛地灌了一口酒,然后把酒壶递给他。
  
    “放心……她放心走了,留下我一人,我又该怎么办……”勖棠掩面痛哭,酒壶摔落在地上,酒泼洒了一地……
  
    老人说对了——相见无益,为什么上苍给了他希望,却又要硬生生地把他的希望剥夺?若是他做错事、他人不好,要惩罚,也该是罚他而不是紫儿啊! “勖棠……对不起……”是谁决定了人的爱情路?如果是月老,那么,他怎让勖棠的爱情路走得那么坎坷。
  
    “求你……再帮我一次。”勖棠轻声低喃。
  
    “你说!”他把他扶起来。
  
    “帮我延续她的生命,至少让她顺利和我拜堂成亲。我要她名正言顺地成为我朱勖棠的妻子。”再抬起头,他认了命。
  
    “我会尽力,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三天后!”三天后,他要给紫儿一个盛大而永生难忘的婚礼。
  
    “好,我们要努力让紫儿的最后这段时光充满欢笑、喜悦。”他紧握住勖棠的手,若是勇气可以相赠,他愿将全部的勇气赠与好友。
  
     
 
           ☆        ☆        ☆
    雪停了,勖棠用厚毯子包里着紫儿,带着她到梅园里赏花。两个小孩子和学恺、嫣儿在互丢雪球,他们欢乐的笑声感染了每个人的情绪。
  
    “紫儿,你相不相信人有灵魂轮回?”勖棠突如其来一问。
  
    紫儿点点头,她相信命运、相信来也相信有缘的人终会再相聚,就如同多年前,她以为他们二人将至死也无法再相聚,可他们终究是有缘的,所以命运安排了他们再续前缘。
  
    “我也相信,如果真有来世,你还愿意与我共结一世情缘吗?”
  
    紫儿好用力地点了头,我愿意与你生生世世结缘……
  
    “人家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会记录下我们在这一生说过的每一句话,若是这辈子来不及实现或无法实现的,她就会在下辈子让我们实现。紫儿,我们这辈子聚少离多,让我们约定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结成夫妻好吗?”
  
    紫儿握了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好”。
  
    “到那时候,我绝不让你再受一点点委屈,不让你受一点折磨。我要日夜都守在你身边,疼你、爱你……补足这六年中,我欠你的爱。”
  
    偎进他怀中,她好幸福、好幸福……不委屈了,有了他,她怎会委屈?
  
    “如果有下辈子,我要抛弃该死的身份门第之见,不论你是婢女也好、是乞丐也罢,我都要娶你为妻。”躺在他怀中,紫儿笑得幸福灿烂。
  
    “记不记得好多年前,你老是踩在梯子上爬上爬下,采下一篮篮酸溜溜的梅子,那时候,嫣儿唱歌、你打拍子,我们好快乐……”她爱上他的甜言蜜语。从来都没想过像他这样的男人,会说话讨女人欢心,是什么改变了他?是她或是爱情?
  
    “下辈子,我要为你盖一座梅园,让你在里面唱歌、跳舞、游戏玩耍……对了!我们来拜托老天让嫣儿再当你的姐妹,我喜欢看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时那种默契,你很喜欢她是吗?”
  
    紫儿笑着点点头,在他掌心写下:“让学恺当你兄弟。”
  
    “好!就这样决定,不过……下辈子,我会贪心一点,光是一个儿子不能满足我,我要你帮我生三、五个儿子。”“未来”在他们脑海中架构出一幅完美的图像。
  
    “我要再送你一颗紫水晶,一颗和你颈子上这颗一模一样的紫水晶。你要再送我一幅画,画里面的你仍是笑得眉弯弯眼眯眯……每到月亮初升起,你就在树下弹琴抚筝,一曲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道尽我们无尽期的爱恋……紫儿,你说好吗?”低下头,他发现紫儿睡着了,抱起她,他忧心忡忡地走入房中,她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了,她能撑到明天吗?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        ☆        ☆
  
     
  
    紫儿再醒来已是深夜时分,她抬眼看见满室喜气的鲜红,好多个新裁成的双喜字贴在门上、窗上、柜上……明天,就是她的大喜之日了。
  
    她轻抚过勖棠的脸颊,他立刻就醒来。看她微张的嘴,他问:“你有事要告诉我?”
  
    紫儿点头,他立刻翻身下床,把桌子移近床沿,取好纸笔。
  
    “往后,棠儿要麻烦你了。”想了好久,深吸口气,她才在纸上落笔。
  
    “他是我的孩子,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六年前,我差点儿被水淹死那次,当时,要是真死了,我会有好多的遗憾,我遗憾答应等你回来却做不到;我遗憾我的孩儿看不到这个美丽的世界;我遗憾你不爱我;我遗憾死的时候你不在身边。”
  
    “过去了,都过去了,那段不堪的痛苦都已离你好远好远了。”他把她抱得好紧,深怕一松手她就要离他而去。
  
    “勖棠,假若我现在死了,心里再不会有任何遗憾。”
  
    “不准说那些不祥的话。”他制止了她的手,不让她再写出教他消受不了的惶恐。
  
    轻轻挣脱他的手,她必须写,再不写会来不及啊!
  
    “我知道自己的爱有了回报,知道你会好好照顾棠儿,而且你就在我身边,我一点都不害怕死亡。”
  
    “你不害怕、我很害怕!你死了叫我怎么独活?你是那么爱我,怎舍得我孤苦零丁的独活?你说过,爱就是要让对方幸福,你死了教我怎么幸幅?不行!你要为我撑下去,陪我到白首。”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死亡?他不敢面对啊!“你不是一个人,你忘了还有棠儿?这些年他陪我走过来,接着轮到他陪你了。何况,我会夜夜在梦里陪着你。”“我不相信你,上回你说话不算话,说要等我却不见人影。这回我再不信你半个字了。”他任性的像个孩子。
  
    “上回我身不由己,这次,我保证一定夜夜回到你身边,若我没做到,罚我下辈子得不到你的爱。”她笑望他,耐心安抚。
  
    “不许发这个毒誓,下一世你要爱我如我爱你般,再不分不离,我们要时刻相聚、日夜相依。”他昔日的霸气再度出现。
  
    “好!我答应,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栽培棠儿成人,我要他将来和你一样卓然杰出。”她今夜的精神奇好,说不定是另一个奇迹出现了。这个想法让他心情大好。
  
    “嗯!我会让他青出于蓝。”他承诺。
  
    “那……我可不可以有最后一个要求?”她笑着赖到他身上。
  
    “你越来越贪心了。”他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尖。

“就一次!拜托……”
  
    “好!你说吧!”他摸摸她一头乌黑长发,眼底净是柔情。
  
    “我想穿明天的新娘彩衣,它看起来好美丽。”
  
    “好!我帮你!”他走到架子前把衣服取下,慢慢地帮她一件件换上,最后戴上凤冠覆上头巾,大功告成。
  
    她轻轻掀开头巾,在纸上问:“我漂亮吗?”
  
    “你是落入凡间的仙子,再没有人比你更美了。而这个美丽的仙子将专属我一个人,我该满足更该感恩。”他亲吻上她的额头,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偷偷拭去泪水。
  
    “来……我们来成亲……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她喘得厉害,手再无力支撑,垂落在一旁。
  
    她要走了……事实震撼了他的心……那,她刚刚……
  
    天!他竟将回光返照当成奇迹,紫儿……咽回心酸,他想起学恺的话,是的!他要让她走得放心。
  
    “我来!”接过她手中的笔,他一面念一面写。“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欲别离,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他们两心相投,心心相印,怎知在至贞至洁的爱情背后,竟是死别?
  
    “勖棠,我爱你!告诉我,你也爱我好吗?”她喘着气在纸上落下最后一行字。气一虚,跌入他的怀中。
  
    “好!我说,我爱你,此生只爱你……我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你的,知道吗?是那次你落水,我把你救起来后,我让自己的心痛吓慌了手脚……怎会这样?我认定自己爱的人是嫣儿啊,怎会两个月不到就移情别恋了?我被自己的爱……”
  
    “我还记得那年梅子成熟,你第一次爬梯子,上得去却不敢下来,你没有哭喊,只是默默等着,你是不是相信我一定会平安把你救下来?是不那个时候,你的心里就藏着一个朱勖棠……”
  
    他不停地说,嘴巴张张合合不曾停歇过,抱住紫儿,两颗头颅相依相偎,他们的心紧紧靠在一起,再无距离……
  
    夜深更漏,他不停地说;鸡啼了,他不停地说;天亮了,他还是不断地倾诉他的爱……他要不停地说,诉尽对她的痴恋……
  
    “紫儿,我来帮你妆扮成最美的新娘……”嫣儿和学恺不经敲门就冲进房内,当他们看到勖棠不断地对紫儿说话,他怀中的人儿带着恬然笑意,安安稳稳地睡,学恺和嫣儿呆愣地站在原地。即刻,他们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关上房门退了出去,他们把喜房留给这对无缘的夫妻!

  尾声
  
    梅花一年一年的开放、凋零,冬雪一年一年的飘降,春风一年一年的来临。朱家上上下下和往年并无不同,老中青三个男人撑着一个家,一个没有女主人的家。
  
    这夜,勖棠照往常般燃起一炉檀香,把紫儿的琴和纸笔放在桌上,然后躺入床中准备入眠,几乎是一沾枕,紫儿就笑容可掬地出现在他面前。
  
    “今日,过得可好?”紫儿拉住他的手,偎着他的肩膀撒娇。
  
    “很好,棠儿是越发能干了,他接手的商行都经营的有声有色,爹说我可以准备退休,我哪里肯,我答应过你,除非棠儿青出于蓝,否则我绝不放手。”
  
    “你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个守承诺的好丈夫。”
  
    “你也一样,若非你夜夜到梦中相陪,我也不能支撑过这段艰辛的日子。”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你要走了?不肯再到梦里相陪了吗?不然怎会说这话?”他惊慌地连声问道。
  
    “别这样,我不走,我愿夜夜陪伴……”她投入他怀中,安抚他的焦虑。
  
    “因为你,我成为惊弓之鸟了。”抱住她,淡淡的香充满了他的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我想了你一整天,哪里知道才一见面就胡言乱语吓着了你。”
  
    “是我太紧张了,紫儿,告诉我,要到哪一天我们才能再聚?”
  
    “快了,等你了却尘间俗事!我保证下一世,我们一定会恩爱到白头。”她揽住他的腰侧,娇憨地说。
  
    “你怎能这么笃定?我对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他垂首说道。
  
    “因为菩提老叟指示我,跟百花仙子多要一样东西。”她神秘地一眨眼。
  
    勖棠仔细凝眼望她,她眉宇间的淡淡愁绪不见了,成了神仙,他的紫儿是快乐的小花仙。
  
    “你要了什么?菩提老叟又是谁?”好熟悉的名字,在哪儿听过?
  
    “你见过的,只是忘记了。”话说完,她双手一扬,树上的梅花一簇簇怒放,明晨醒来,迎接他的将是满室梅香。
  
    “百花仙子又是谁?”
  
    “这是你的身后事,天机不能泄露……不谈这些,我来弹琴给你听。”
  
    “好!”握住她的手,他帮她把琴拿到树下。
  
    她席地而坐,一拨弄琴弦,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便绕进他的耳膜,伴着他一夜好梦……
  
    人生自是有情痴,心酸泪、辛酸词都只是年少轻狂……岂知,人生如梦,梦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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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发完了...谢谢大家喜欢这个故事,^.~嘻嘻~~
接着要发三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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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好看。。。。。
等待。。。
三世泣恋

  第一章

  漫天飞雪,晶莹剔透的雪花从北京城的天空降下,慢慢地在大街上堆积出一个银白世界,厚厚的白雪教人寸步难行,狂傲的寒风透进人的骨髓。
  
    在这时节,人们都选择躲在屋内,让几堵墙挡去寒冬肆虐,让一盆暖烘烘的炉火、一壶热呼呼的茶水抵去刺骨寒冷。
  
    端康紫语柱着杖,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心想,今晚再不可能乞讨到食物了,压压翻搅的肠胃,她冷得佝偻起身子,好冷、好冷……
  
    回首看看来时路,她猜今夜她将魂归离恨天……
  
    过惯养尊处优的生活的她竟连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没有,学了十几年的琴棋书画,一旦脱离可以依附的支柱,这些东西竟帮不了她存活。离开“那里”一个多月,用罄身上所有,剩下的日子她只能以乞讨为生,身为女子,太可悲……
  
    街边一幢低矮的小屋,屋里透出的暖暖火光吸引了紫语的视线,她不由自主地走往小屋的方向,想偎近那份渴望已久的温暖。
  
    屋内童稚的声音响起:“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爹爹,我背得可对?”
  
    “很棒,双双最棒了。”一个慈蔼的声音透过窗棂送入她的耳,眼前,她仿佛看到当爹亲的正伸手去摸摸孩子的头发。
  
    “爹爹,我还会一首诗,隔壁林姐姐教我的,您听听——雁尽书难寄……”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紫语喃喃地和着小女孩的声音,念出这首“闺怨”。
  
    那一年,她十岁,第一次听到这首诗。那是段不识男女情爱的岁月,但听着这首诗,她的心仍然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丝感动……
  
     
  
           ☆        ☆        ☆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霜降刚过,天就落下白雪,突如其来的寒气让满园的梅花提早绽放风华。
  
    紫语冻得红通通的小脸露在棉袄外,大大的两颗眼睛骨碌碌地转动。
  
    “小兔兔,你在哪里?”清亮稚气的嗓音从“谢园”、“柳阁”一路传到“情楼”,焦虑的情绪透过一声声的问话表露无遗。
  
    走进情楼,满园新绽的梅花暗香浮动,却舒解不了她忧虑的情绪。
  
    “大小姐,您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拦住她的路。
  
    “我要找我的兔兔儿。”她冷得猛搓双手!想为自己挣得一丝暖意,眼角的泪早已不争气地缓缓流下。
  
    “小雪兔不见了吗?”翡翠蹲下身对着她的眼睛问。
  
    “是啊!那是阿玛送我的,要是找不回来,今夜下那么大的雪,它一定会被雪掩埋住的。”紫语忧心忡忡地说,一想到它将因自己的疏忽而受苦,她的泪就不受控制地成串落下。
  
    “这样啊……不如,您先回去柳坞园,我去找几个人来帮忙找,一找着了马上送去给您,好吗?”
  
    “可是……”紫语迟疑犹豫着。
  
    “要是您被冻病了,王爷知道一定会更加心疼的。”
  
    端康王爷膝下有一子二女,其中他最疼惜的就是这位大小姐了,她自小聪慧过人,学书更是过目不忘,家里的几个师傅莫不对她赞赏有加。
  
    “好吧!那你去帮我唤人来,我马上回柳坞园等消息。”
  
    “好!别耽搁太久,小心身子,别让自己冻着了。”翡翠殷殷叮咛。
  
    “知道了,好姐姐,我马上回去。”见她走远,紫语背过她,不死心地弯下腰继续寻找。
  
    突然,一声声忽隐忽现、断断续续的低泣传到她耳边。
  
    紫语寻声行去,直直走到了情楼的台阶上,看到一个美少妇,正倚窗而立,串串泪水漫过双颊湿透衣襟。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美妇低吟过,泪洗红妆湿栏杆。
  
    “五姨太,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再哭了?待会儿王爷过来看您这样儿,不是又要怪到咱们下人身上,责骂我们没有好生伺候?”宽儿不耐烦的声音从内室传出。
  
    闻言,妇人快快拭去眶边泪水,可……泪水越擦越多,想止怎止得住?
  
    从小就爱哭成性的紫语,看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眼眶一红,刚止住的泪水又跟着垂落。她走到妇人身旁,推推她,把她拉到室内坐好,用小小的手绢儿帮她拭去泪水。
  
    “好婶婶,你有什么委屈,告诉我吧!让我来帮帮您。”
  
    “小姐,您怎跑来情园!老爷马上要到了!”宽儿一看到紫语,吓得放下高高跷起的脚,急忙站起身。
  
    紫儿不理会她,继续推着少妇的手问:“婶婶快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我是在想我的郎君和孩儿,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了?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冻着?”说到这儿,少妇的泪又止不住地成串掉落。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光在这里挂心他们也无济于事啊!”
  
    “我不能回家……我的身子早已卖给了王爷……”
  
    贫贱夫妻百事哀,恩爱夫妻想白首,不过是痴心妄想……
  
    “你是说阿玛买下你,你只好放下儿子丈夫住到王爷府来?”
  
    “是啊!小姐,这是大人的事,您一个小娃儿就别管了吧!五姨太是命好,让王爷看上了眼,从此穿金戴玉不愁吃穿,哪像我们,同样是被买进府,只能当个下人供主子使唤,我就不明白五姨太到底还不满意什么?”宽儿一脸不解。摇摇头,她劝了一下午,劝得她口干舌燥,端起茶水喝上一口。这世界就是有人,人在福中不知福。
  
    姨太太?阿玛又买了一个新的姨太太,那额娘不是又要躲在房里默默垂泪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阿玛要不断不断地买新姨娘来让额娘伤透心?这就是风流吗?有了风流这个借口,男人就有权理直气壮地让女人伤心吗?她真的不懂!
  
    “你想回家,还是想留在王爷府‘穿金戴玉不愁吃穿’?”紫语仰高小脸,小小的年纪却满是大人口吻。
  
    “若是小姐肯出手相助,让奴家能回去与夫君、小犬相聚,奴家会永远感激您的大恩大德。”说罢,她屈膝一福。
  
    “好!我帮你,希望你们家从此过着幸福的日子。”这不只是帮她,她也要帮帮她那受尽委屈的额娘。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她告诉自己别害怕,阿玛一向疼她,从没拒绝过她的要求。
  
    “小姐,您快回去吧!王爷已经到情园来了。”宽儿频频催促着紫语。
  
    王爷的护卫们提着灯笼慢慢自远处走来,在风雪中摇摇晃晃的几点光明,催促着紫语的计划加速成形。
  
    端康王爷走近,看见最疼爱的女儿两颗眼珠子牢牢地锁住自己,一头雾水地蹲下身,扶住她小小的肩膀问:“紫儿,你是怎么啦!这样看阿玛?不认识我了吗?”
  
    她深吸口气,脱口问:“阿玛,紫儿听到一阕词,百思不解它的意思。”
  
    “你念念,阿玛帮你分说。”他笑了笑,坐到椅子上喝口热茶,把紫语抱到膝间,对女儿的宠爱表露无遗。
  
    “秋月婵娟,皎洁碧纱窗外。照花穿竹冷沉沉,印池心。凝露滴,砌蛩吟,惊觉谢娘残梦。夜深斜傍枕前来,影徘徊。”紫语轻轻地把整阕词背出。
  
    “好,我知道了。紫儿,你看中秋月圆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时候,天下有情人都在这时团聚,可这词中的妇人却是形单影只,凄清孤苦地度过这美好时辰,词里露滴声、蟋蟀呜惊醒她的残梦,作者用‘影徘徊’三个字点出她的满腹哀怨。这阕词是在写秋夜怀人。阿玛这样说,你懂了吗?”紫儿自小早觉、聪颖过人,他从不设限她的各种学习,否则在一般家庭,没有人会准许少女读这种情诗艳词的。
  
    “不懂!”她皱起两弯芙蓉眉,轻摇了头。
  
    “哪里不懂?告诉阿玛。”
  
    “现在天下太平,阿玛已经好多年没出外征战,您日日夜夜都在家啊!为什么额娘要念这首诗?她有离愁情怀吗?为什么她让自己人比黄花瘦,为什么她要讲‘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谁知高楼连苑的富贵夫妻仍是满腹悲水’?是不是额娘弄错了?”
  
    “你是说你额娘……”女儿一说,他才想起,已经好久没去探望妻子了,原来在这段被他忽略的日子里她过得并不好。
  
    “阿玛,紫儿想问您,为什么您要有那么多个姨太太?为什么您从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额娘过得好不好,您早已不在意了,是不是?我不明白,您若不喜欢额娘,为何要娶她入门,若是喜欢,为什么又不让她快活?”一大堆“为什么”问出她满腹疑惑。
  
    “不!我在意,只不过……”
  
    “只不过舍不得美妻娇娘,舍不得芙蓉帐暖的夜夜春宵,殊不知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她站起身,无畏地走向前和阿玛面对面。
  
    这些话她自额娘那里听来,初听时觉得恶毒,现在想来才知,那是存了多少深刻悲哀才说得出口啊!
  
    “紫儿,你说话太歹毒了,女孩家怎心眼狭小至此?往后……”
  
    “往后怎容得下夫君的若干小妾?”她接了阿玛的话。“婚姻对女人是永远的不公平吗?那么紫儿情愿终生茹素,永伴青灯古佛,也不愿踏入一场不公平的婚姻中。”她话说得重,只盼阿玛肯回头。
  
    “紫儿,你今日来是为了和我作对的吗?”他一击掌,震落桌上瓷杯。
  
    “女儿不敢,只是心中有太多疑惑,我不明白额娘的十几年青春,怎会换得夫君的无情相待,而五姨太爱子爱丈夫的心,怎又会为了金钱,不得不割舍?为什么您有权制造人世间的遗憾?因为您是男人,或者是……因为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紫语鼓足勇气把话说完全。
  
    “紫儿,你恃宠而骄了!”他双目怒瞪。
  
    “阿玛,我亲眼见您那些姨太太们,为了争取您的青睐而彼此争斗,我亲眼瞧见额娘和五姨太的伤心悲恸,您是最仁慈的爹爹啊!怎舍得一群女人为了您的一时欢喜而伤一辈子心?至少您让五姨太回家和丈夫儿子相聚,不要拆散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求求您为紫儿、嫣儿和睿儿积积福吧!”紫儿双足跪落,盈盈双眸中蓄满泪水。
  
    为孩子们积福?可不是,若将来他最宠爱的紫儿、嫣儿也是这般受男人欺凌心伤,他怎忍心?
  
    “也罢!宽儿,你去让马车夫备车,和翡翠两个人送五姨太回去!”他长叹一口气,重新面对紫儿,许下承诺。“我会去看看你额娘,并努力让她不再心伤。”
  
    “额娘病了。”她松一口气,绽出如妍笑意。
  
    “病了?我怎不知道?请大夫来看过了吗?”他十分讶异。
  
    “她是相思成疾,无药可医的。”她吐吐舌头,调皮地对阿玛灿然一笑。
  
    “你这丫头,看来我要限制你读那些情诗艳句,免得你满脑袋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笑着摸摸女儿的头。“我去看看你额娘,你也趁早回房歇着,天黑路滑,你可要小心行走。”
  
    “好!”她乖顺地点头。看着阿玛渐行渐远的身影,紫儿好骄傲,她有一个好阿玛,好……爹爹。
  
    转过头,她对着那位欲语还休的年轻婶婶。
  
    “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妾身永远铭记在心。”少妇喜极而泣,蓦然,想起什么似地,从颈上取下一颗紫水晶,挂上紫语胸前。“您的恩德我无以回报,这是卓家的传家之物,只传予长男媳妇,我从婆婆手中取得它,今将其转赠于你,愿它佑你平安康泰。”
  
    “不!我不能收下,这是您的传家宝。”紫语推却。
  
    “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请小姐收下当作纪念,他日若有缘再见,让我们共忆起这段缘分。”她对紫语嫣然一笑,转身随宽儿走出情楼。

这是紫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卓柴萍,却没想到这段缘分却紧紧地牵系着她往后的命运。
  待陷落回忆中的紫语再回过神时,小屋里的人儿已酣然入睡,温暖的烛火亦随之熄灭。
  
    呵口气,搓搓早已冻僵的双手,她缓步前行,宽阔的天地间竟无她端康紫语的容身处?
  
    想起“他”,苦笑一声,潸然泪下……终是枉凝眉呵,想她眼中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起自秋流到冬,自春流到夏?
  
    泪在颊边结成冰珠子,就像她的心,早已没了温度,没了爱……
  
    踟蹰慢行,紫语在一幢大宅邸前停住,高高的屋檐为她挡去漫天风雪。她蜷缩在角落,身上再也榨不出任何暖意……
  
    属于“冷”的回忆很多很多,每个记忆都有他……
  
    她记得那夜寒意渐浓,他突然出现并摔坏了她的白玉筝……他那凶恶的表情好吓人,一直以为那个温文尔雅、从坏人手下救下自己的男人,才是她的夫君,谁知道,他换了张面具,让她差点儿认不得……
  
    她记得他为了媚湘小产,一怒之下把她关进柴房里,那些夜,冷风从窗缝吹进柴房里,透进她的衣裳、她的肌肤、她的骨头,那种从骨髓渗出的寒意让她慢慢失去意识……可是一醒来,他又换上原来的温柔面具,对着她笑、对着她说……他也喜欢她……
  
    她记得,在回家的马车上,他执起她的手说:“你的手好冰,很冷吗?”她摇了摇头回答:“有你在,再冷我都不怕。”然后,他把她抱在怀中,暖暖她的手、暖暖她的脚、也暖了她的心……
  
    她记得他采来新梅插在瓶中,告诉她:“这像你,清新、傲骨而纯洁。”她则捧了清水,回答他:“这是你,滋润、延续、丰富了我的生命。”他笑了,环住她的腰,告诉她:“天那么冷,还去碰冰水,笨!”她则回答他:“我不笨,因为我知道你会为我把手温暖。”
  
    她记得……天,她怎会记得那么多,扣除那些磨难,他们真正在一起多少日子?怎就有了满箱满筐的回忆?为什么每个回忆都那么鲜明,仿佛是昨日才刚刚发生?是因为离开他的这些天,她日夜温习这些回忆吗?还是因为爱他的心从不曾冷却……
  
    好冷、好冷……缩着手,偏过头,她好想睡……她猜想今夜她将魂归西方……

-----------------第二章

  倚着柳树,紫儿遥望着天际彩霞,红的、金黄的、桥的……一道一道的霞光染上柔软的云朵,几只归巢倦鸟自天空飞过,嘎嘎叫着。
  
    “小姐,我们回去吧!王爷和夫人已经在马车上等我们了。”含笑低言。
  
    “好!我们走,嫣儿呢?她回车上了没?”在祖奶奶诞辰前夕,他们全家到太平寺为祖奶奶上香祈福,请四方神明保佑她长命百岁。
  
    祖奶奶是当朝皇太后的亲姐妹,平日二人走得近,因此,紫语和嫣语也常有机会随祖奶奶进宫拜见皇后和各宫嫔妃。
  
    “她不知上哪儿去,王爷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不如我们先上车。”
  
    “我知道她在哪儿,我带你去找。”这调皮丫头,准又到庙后的林子里去了,她的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老想碰碰那些说书人口中的绿林好汉,因此,哪里有林子她就往哪里钻。
  
    她带头往庙后走去,迈着小小的步子,心里想起上回嫣儿在林子里摔得浑身是泥的情景,不由得娇笑出声。
  
    “好一个美人展眉,真是教人惊艳。”几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挡住她们的去路。
  
    “你是谁?为什么挡住我们的去路?”含笑勇敢地挺身护住小姐。
  
    “哇!连个小小丫环都这般清丽动人,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其中一名男子走上前,轻薄地用扇柄抬起含笑的下巴。
  
    “请你们放尊重。”紫语气得挥去他的扇子,泪水已在眼眶中饱蓄。
  
    “尊重?姑娘你弄错了,聪明的女孩不用男人尊重,只要男人爱……”他轻佻的口气龌 龊得让人作呕。
  
    “小姐,你浪费口舌和他们谈尊重,不如回去跟我们家那只大笨狗讲中庸。”含笑说着拉过紫语转身就走。
  
    他们倏地围上来,把主仆二人围在中间,教她们进退两难。
  
    “好呛的姑娘,把我们比成了狗,既是这样,我们只好对你们这两只母狗发发春。”
  
    “你,无耻!”紫语用力拨开他伸过来的禄爪,眼泪已不由自主地滑下。
  
    “别哭、别哭,你哭得本大爷的心好酸。”
  
    “这样就无耻?那么等你们尝过本大爷的滋味后,包准上瘾,到时天天缠着我,要我赐给你们雨露,那才叫无耻淫 荡呢!”一个身着黄衫的男子淫 猥呵笑。
  
    他一把将含笑拦腰抱住,其他人同时一涌而上,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白色身影飞掠而过,只见那群人渣尽躺在地上呻吟不已。    
  
“你是谁?敢管我四贝勒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吗?有胆给我报上名来!”
  
    “在下卓勖恺,有何指教?”白衫男子站定,回身看看地上狼狈的几个人,轻蔑神色不经意流露出来。
  
    “卓、卓、卓勖恺……”是那个名震朝野、官拜一品的征东将军卓勖恺?
  
    听说他和当今皇上是亲如手足的好友;听说他曾从刺客手中救下皇上一命;听说朝中大臣都要敬他三分……而他只是个承了祖荫、有名无实的贝勒,怎惹得起这号人物?缩缩腿,他被他的眼神盯得全身不住地发抖。
  
    “正是在下!”他潇洒地一甩扇。
  
    白色的衫袖在风的戏舞下,翩翩扬起,几乎是第一眼,紫语的心就不由自主地随风飘上他。
  
    紫语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相当高,要仰着头她才能瞧清楚他;他的脸长得斯文秀气,一点都没有压迫人的威势,但他浑身散发的王者气势,却让人不由得想臣服于他。
  
    认识他吗?不!这样的一张脸要是看过一次,任谁都难将他自心底抹去,那么……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熟悉感?仿佛、仿佛他们早已相识,仿佛、仿佛他们早已互属?这是多难以理清的心情呵……
  
    等她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的眼睛竟不害羞地直盯着人家瞧,一瞬也不瞬地。
  
    “姑娘,你还好吗?”勖恺先出声打破沉默。
  
    “多谢公子相救,紫语感激不尽。”低下眉,掩住难抑的情绪。
  
    “这里人烟稀少,易引来心怀不轨的男子,姑娘怎会来此?”
  
    “我想到林子里寻回舍妹,她一向活泼调皮,常往林子里钻。”
  
    “那我陪姑娘同去可好?”他淡淡一笑,提议说。
  
    “好、当然好,要是再碰到刚刚那种衣冠禽兽,至少有个人可以治。”含笑代她答应。
  
    “那……有劳公子了。”她屈膝一福。
  
    勖恺见状连忙伸手将她扶起,在碰触的瞬间,一股无可言喻的感动翻搅了他的知觉,他的心如擂鼓般奔腾不已,他不知道自己怎会这般无礼,牵了她的手就不想再放?是吸引?是动心?总之,他的心强喊着“要她”!
  
    “我们快走吧!再晚天就要黑了。”含笑及时出声解除了尴尬。
  
    卓勖恺领头行去,紫语在后面慢慢跟随,踩着他走过的泥土,看着他的足后跟,望着他随步飘动的衣摆,她的心微微颤动。
  
    她不解为什么只是待在他的身边,她就会感觉安全?为什么只是跟随他的背影,她就会觉得幸福?情嗉在她心中慢慢发酵、扩散……
  
    手里金鹦鹅,胸前绣凤凰。
  
    偷眼暗形相,不如嫁与从,作鸳鸯。
  
    不如嫁与从,作鸳鸯?她到底在想什么?一个豆寇年华的少女,怎可如此不害臊地怀春思人,恼呵!她拼命摇头,想摇去满脑子胡思乱想,却没料到摇不去满腔春思,反而摇出了满颊绯红。
  
    “姑娘怎生称呼?”勖恺的声音蓦地自前方传来,不知怎地,他不想就此和她失之交臂,不想就此让她从自己生命中错过,他强要与她的生命出现交集,不因她韶华姣美的容貌、不因她弱柳扶风的纤细身段……只因那……是了!是那股无可言喻的熟悉感,蛊惑了他的心志。
  
    “我叫紫语,爹娘都唤我紫儿。”他叫卓勖恺,那……他是汉人吧!紫语细心地用了汉人唤父母亲的称谓,仿佛这样子她又和他拉近了一点距离。
  
    紫儿?又是那份无从分说的熟悉感猛地撞进他的心壁……他强压下狂奔的心跳,转身再问:“紫儿姑娘可是京城人士?”
  
    紫儿还没作答,含笑突然对着远方招手。“二小姐,我们在这里!”
  
    嫣语很快地跑到姐姐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卓勖恺。“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和我姐姐说话?孤男寡女的不怕惹人非议。”
  
    “嫣儿不可无礼,是这位公子救下我和含笑。”
  
    “是英雄救美人啊!你的身手好不好?”嫣语叉着腰问,大有和他一较长短的念头。
  
    “哪会不好,他才飞身过来,我们连他怎么出手的都还没看到,那些下流男人就全躺下了。”含笑插口,把当时的情况说上一道。
  
    “姐,我早说过,女子也要学武防身,你偏不听,这回受到教训了吧!回家我可要好好把你锻炼锻炼。”
  
    嫣儿那一副训示徒弟的模样,惹得勖恺会心一笑。
  
    “紫儿姑娘的身子骨并不适合练武。”他的话适时解除紫语的危机。
  
    “是啊!你要大小姐练武,就像要你自己学文章一样难。”含笑也取笑她。
  
    “你敢笑本小姐胸无点墨?好!看我的厉害。”她摩拳擦掌准备扑向含笑。
  
    “你说什么?‘胸无点墨’?哇塞!真不简单,二小姐用了一句成语耶!天要下红雨了,大家快躲到凉亭里避雨哦——”含笑说完拔腿就跑,引得嫣语也跟着追赶。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紫语鼓起勇气说:“今日卓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紫儿无以回报,只有……”她低头取下腰间的随身腰?,递予他。
  
    收下啊!请收下吧!至少让我心存幻想,假装日后你会拿起玉?睹物思人,会想起这一个下午、这一名陌生女子和这场邂逅……求你呵……
  
    看他久久不伸手接去,她的泪盈满眼眶,沿着香腮滑落……
  
    他的心被她的泪灼烫成伤,他的情绪因她的愁眉不展而陷入低潮,他心疼、不舍,不自觉地伸过手接下王?。
  
    从不知道还有人可以影响他的喜怒、从不知道还有人可以毫无预警地闯入他的内心,一直以为,他的心早在十年前那场家变中死去……
  
    “谢谢、谢谢……就算再也见不到你,我也会永远把你牢牢记住。”泪还悬挂在眼角,但她的嘴角已漾出灿烂笑颜。
  
    会的!我们定会再相见的。他自信满满地在心底对着紫儿的背影说。

     该死!什么***格格,凭什么一道圣旨就决定他的一生?好个端康王爷,他没上门向他索讨当年债,他竟敢用合婚把他纳入自己的权力旗下!
  
    好啊!想斗是吧?他奉陪!
  
    勖恺一掌袭上桌沿,把桌角卸下一角,心中的怒气昭然若揭。
  
    媚湘泪眼汪汪地对着盛怒的勖恺。
  
    怎会这样?自十六岁那年把清白的身子给了他,她就一直在等待他收心,等待他正式迎娶她为夫人,谁想得到一纸圣旨粉碎了她多年的梦,一个天外飞来的“语歆格格”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占上了卓夫人的位置,叫她如何能心甘?
  
    小时候,她和勖恺就是一对人人称羡的青梅竹马,若不是卓家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勖恺和学恺不会远离家乡,不会再见面两人成了陌路人,如今,她费了多大力气,好不容易才慢慢回到他心中、走到他身边,叫她放弃她可不服啊!
  
    “大哥,你立刻进宫跟皇上谈一谈,请他收回成命。”学恺说。
  
    “是啊!你快去,去晚了就再也来不及了呀!”媚湘附和。
  
    “不!我决定要如他的意,娶那位‘语歆格格’!”他嘴角里隐含讥笑。
  
    “如谁的意?这桩婚姻不会有人‘如意’,大哥,你别为赌一时气,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学恺没想到他的劝说竟换来这句讥讽,他实在不懂大哥的心里在想什么?
  
    “是啊、是啊,你赌这口气太不值得,那位格格不知是怎般的刁蛮任性,否则连皇帝自己都三宫六苑七十二嫔妃的,怎会下道圣旨不准你大婚后再娶妾,甚而连你目前的身边人,都要把她们遣送出去?”想来,那位语款格格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若她一进门,这卓家岂有她容身处?
  
    “我会让他后悔把女儿嫁给我!”他的口气中隐含森冷。
  
    “大哥,你的意思是……”让端康王爷后悔女儿下嫁予他,对大哥有何好处?
  
    “你忘记当年是谁带走娘的?”他转过身正视学恺,双眸里满含恨意。
  
    “那时我还小,只模模糊糊知道是个王爷,难不成这个王爷就是……”霍地,他懂了!可是往事已矣,来日可追,为一段过往赔去后半生,值得吗?
  
    “没错!就是他!我未来的岳父。”他的恨成了一张无形密网,牢牢地套住他的心,捆得他动弹不得。
  
    “听说他对这个语歆格格宠入心底,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用尽心力帮她要到,从小他就把女儿当男子养,家里不但请了师傅还有武师,专门指导家里两位格格。”学恺把他所知道的尽数提供。
  
    “天!女子无才便是德啊!像她这般舞文又弄武的,不是变成个男人婆吗?娶这样的女子岂不是家门不幸,勖恺,你千万不可以娶她入门,否则整座将军府会被她弄得乌烟瘴气。”媚湘使力批评,只盼他能改变心意。
  
    “够了!什么都不要再说,我已经决定,不会再更改。”他阻下两人的劝说。
  
    “大哥,你计划……”
  
    “是的!这就是我的计划。”他解答了学恺尚未出口的问题。
  
    十年前,若不是端康晋,他不会变成失怙孤儿,若不是端康晋的好贪渔色,他的家不会分崩离析。
  
    这些年他日日夜夜追查当年带走母亲的男人是谁,总算让他在前几日找到当年目睹一切经过的邻人——阿三。没想到他前脚刚得到消息,连复仇计划都还没着手策划,“他”后脚就急着把女儿送上门来。
  
    好得很,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他心疼的女儿将落在他手上,这是老天开眼,是老天把报仇机会亲自送上门,他该举杯畅饮,该感激这桩“御赐婚姻”。
  
    哈、哈哈、哈哈哈!还有什么事比这件更值得庆贺!
  
    “大哥,那媚湘怎么办?圣旨中要你把家中的一干侍妾全部送走,并永远不得娶妾。”再怎么说,媚湘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爹临死前还哀哀恳求他们兄弟,好好照顾她。
  
    “我会把她安置在康园。”康园是卓家在市郊的一幢别院。
  
    “不、我不要,我不要离你这么远,我要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她偎上他的肩膀,软声要求。
  
    “我会‘时时刻刻’陪在你的身边,放心好了。”他笑得诡谲。
  
    想嫁他,行!那她就得有守活寡的准备,就不知道这种高贵的娇娇女,会不会也搞上红杏出墙的把戏?要真是这样,端康王爷的面子该往哪里摆?若是他再“一不小心”把事端扩个十倍大,不知端康王爷要如何在京城立足?
  
    “勖恺,你是说你要到康园陪我?”她志得意满的自背后环住他的腰,整个人贴在他背上,丝毫不顾忌还有学恺在场。
  
    “大哥,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学恺红着脸,别过身离去。
  
    一看学恺识趣离开,媚湘更卖力地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送到他身前,握住他的手探入自己胸前的柔软。
  
    “你先下去帮忙布置新房。”他沉着声、缩回手。忽地,他厌恶起这种游戏。
  
    “哦!新房要安排在哪里?”她不情愿地放下他的手,闷声问。
  
    “随便!”
  
    随便?他真是连一点点都不在乎那位格格?湄湘掀起描绘精致的菱嘴,微微一笑,那……就把新房布置在“梅园”好了,那儿是勖恺专为纪念爱梅成痴的老夫人盖的,平日很少有人肯接近那里,听说几个打扫丫头,还曾经亲眼看到老夫人的鬼魂在园子里飘来荡去。
  
    老夫人啊!你可要显显灵,把那个讨人厌的坏格格吓个半死。
  
    死?这倒是个一了百了的好法子,就不知道一个死格格还有没有本事管丈夫娶妻纳妾!
  
    她跟起脚尖,在他嘴角印上一吻。“我先下去忙,那你……晚上记得哦!”轻抛过媚眼,她扭着姣美的臀部走出门外。
  
    勖恺自怀中取出紫儿相赠的玉?,细细品玩。他们真要错过了吗?一道圣旨、一个格格,改变他下半生的命运,也阻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他忘不了她的巧笑倩兮、忘不了她的泪眼盈盈、忘不了她眼底眉梢那股恬淡安详,他坚定的意志有一忽儿的动摇,是不是该放弃复仇,争取自己的幸福?
  
    
 不!他无法忘记爹临终前的不甘挣扎,无法忘记娘赴死前的绝然凄容,恩爱夫妻因“他”拆散,多情爱侣因“他”共赴黄泉,一家子的幸福因“他”而烟飞云散。
  
    这一切,他要悉数讨回,就算大清律法没办法定“他”的罪,他也会用自己的方法让坏人自食恶果。如果……虐待那位“语歆格格”会让“他”心痛如绞,那他何乐不为呢?
  
    端康晋,你等着吧!

   天寒地冻,一幢小小的破茅屋里升着一盆火,两个全身素缟的小男孩围着炉火,把纸钱一张张折成元宝,放入火炉中燃烧,看着黄色的纸沾上火花,火苗迅速扩大、窜升……转眼成灰……成烟……
  
    “哥哥,爹爹睡了这么久,怎还不醒来?”学恺再绕到床边,掀掀父亲的盖头布,他的眼睛仍牢牢紧闭。
  
    “爹爹太累了,我们让他多睡一会儿。”他拉过弟弟,继续为父亲烧元宝。
  
    “可是,叶大婶说爹爹不是睡着,是死掉了。”学恺始终没掉下来的眼泪,在这会儿再也忍不住地滑了下来。
  
    “学恺,你要乖乖的,不行哭、不行闹,爹爹病得重,人间的大夫都医不了他,他只好到天上去,请求老天爷帮他医治,你这一哭,爹爹走得不放心,若是又踅返回来,他又要受病痛之苦。”勖恺圈着弟弟的肩膀,不舍得把自己心中的悲痛传到弟弟身上。
  
    “哥哥,将来我长大,要当最好的大夫帮人家医病,不用让他们到天上去找老天爷帮忙。”他的啜泣声渐歇。
  
    “好!哥哥知道学恺最懂事。”他领着弟弟为父亲再上一柱香,然后蹲下来,继续烧纸钱。
  
    两人默默地持续着手中的工作,北风在门外呼啸而过,偶尔自门缝中带进些许风雪,冻得两兄弟一阵哆嗦。
  
    “勖恺、学恺,娘回来了!”喜悦的声音,在推开门接触到满室哀威后戛然停止。才几个昼夜,几十个时辰……她的家怎就变了样?
  
    “娘!”乍见母亲,兄弟两人飞身扑来,紧抱住母亲再也不肯放手。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爹爹身子不好,你们答应我要好好照顾爹的,怎么会……”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成哽咽,再不成声。
  
    “昨天勖恺出门帮爹爹抓药,我在后院劈柴火,突然听见爹大吼一声,我急忙跑进房里,看见爹青筋暴突,抖着手指着门边的阿三,我连忙抓住他的领子问是怎么回事……”
  
    “他把我卖身进王爷府的事说出来了?”她颓然地跪倒在丈夫床边,抚着尸身,喃喃自语,“你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男子怎能接受这种事,你是宁愿死也不愿妻子玷污了清白,我懂!我这种女子早已失去活着的资格,等等我,让我随你去吧!”
  
    她打开覆在爹身上的被子,从他颈子上取下一块绿翡翠,然后把它挂上学恺的脖子。
  
    “勖恺,我身上有一块紫水晶,你见过的。这两件东西是我们结婚时唯一有的两件值钱物品,本来说好紫水晶给你、翡翠给学恺,可是,我把紫水晶给了一个小女孩,因为她帮助我离开了王爷府,让我能回家和你们团聚,倘若日后有缘再相见……”
  
    “我会报答她的恩德,并把紫水晶取回来。”勖恺接下母亲的话。
  
    “我很安慰,你有你爹正直诚信,不负欠人的性格。千万要记得,一定要帮我还清她的恩惠,否则娘在另一个世界会心不安稳的。”她拍拍勖恺的肩膀,转而面对小儿子。“学恺,爹爹的身体一向不好,娘到他身边照顾他,好不好?”“可是哥哥说他到天上请老天爷帮他医病,他的身子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是啊!可是老天爷的家好远好远,我不放心爹爹一个人去,哥哥很厉害的,我相信他可以好好照顾你,你让娘去照顾爹好不好?”
  
    “那你也要像爹一样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动了吗?”
  
    “是啊!学恺怕不怕?”
  
    “不怕!我怎么会怕爹娘,你们是世上最好的爹娘啊!”
  
    “好!那么让娘再抱抱你,唱歌儿陪你睡觉……”她抱起学恺爬上另一张床,软软的嗓子哼唱着歌。“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那是娘最后一次唱歌儿,从此他们兄弟俩再也听不到这柔美的声音……
  
    那天深夜,他亲眼看着母亲投环自尽,亲手提来清水为母亲把身子擦拭干净,还冒着冰寒的冷风出门,替母亲摘来大把新梅,让梅香送父母亲一程。
  
    第二天葬了父母,他带着弟弟远离家乡……
  
    合上书,勖恺揉揉鬓角。好多年不曾再回想过这段不堪的过往,怎会在大婚前夕又想起这一段?总以为隐藏在心里的伤口早已结痂成疤,谁想得到再掀开,仍是鲜血淋漓。
  
 语歆格格,这段仇怨你是再躲不过了!父亲种下的因就由女儿来承担,就如同父亲的不平要自他手中获得平反一样,公平而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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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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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坐在喜房内,紫语垂着头,幻想今日的重逢。再见到她,他会欣喜若狂吗?或仅是淡然一笑,像那天一般?
  
    搓着双手,她的掌心冒汗,谁料想得到上苍会这般眷顾于她?那天下午的偶遇,让她得知了世上有一个名叫卓勖恺的男人,得知了他的眼神会让人怦然心动,得知了挨着他,就算天垮下来,自己都不会害怕……
  
    然后是祖奶奶带着她进宫见皇太后,单单一句:“小紫儿啊!你心中有没有中意的王爷、贝勒?”就为她拓展了幸福未来。
  
    想起那一天,她的心到现在都还会怦怦乱跳,红红的脸颊变得滚烫,皇太后的问话让她一时忘记了矜持娇羞,“卓勖恺”三个字就这么脱口而出。
  
    皇帝哥哥一听,当下拍掌大声喝彩,“紫儿妹子好眼光,在这整座京城里,恐怕再无其他男子的人品武功能出其右了,这下子,我若下旨赐婚,恐怕京城多少心碎女子都要泪湿春衫袖了。”
  
    她安安静静地听着皇帝哥哥和皇太后、祖奶奶对话,慢慢收集着属于他的各种消息。知道他是个让边疆各民族畏若天神的大将军;知道他在二十岁那年,一举拿下文武两科状元;知道他官拜一品,还曾经单人空拳周旋于十几个武功***的刺客中,救下皇帝一命。
  
    有这样的伟岸男子为夫,她还能再贪求吗?不能!再贪求连天都要看不下去了。
  
    扶扶沉重的凤冠,当新娘子真的好累,腰有些酸、背有些痛,但她仍端正坐稳,不让那双带笑的眸子有机会取闹她。
  
    从知道将要嫁给他的那天起,她就不再如往常般时时垂泪,让嫣语取笑她说:“难不成我那未来的姐夫是东海龙王,怎么都还没御驾亲征呢,就把你的泪雨收拾得干干净净?看来他的本领还真不是普通的大。”
  
    从小她就爱哭,泪水就像水闸,开了门就再难停住,夕阳西下,她哭;花开花落,她哭;月圆月缺,她也哭……连背首诗,她都能哭上好半天。总之,要她停下泪水,除了难还是难。
  
    大夫来看过,看不出个所以然,请了得道高僧到家里,他只是淡淡的说声:“前世情孽,更改不来。”
  
    问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住泪水。他回答得更妙了,他说:“该停的时候,她自会停。”这不等于没问吗?再追问下去,他不过莞尔一笑说:“等情缘碰上了,她就会停。”接下来,除了“天机不可泄露”外,再不肯多说半句。
  
    没料到,一场婚事真能止住她时时决堤的泪,她带着笑为自己缝补嫁衣,带着笑为自己整里嫁妆,她的笑让全家人预知了她将会幸福,也印证了得道高僧说的话——等情缘碰上了,她自会停。
  
    当她听到“他”上门要求将婚事提前举行时,她正躲在门帘后,温习着他醇厚低沉的嗓音,就是这个声音夜夜在她梦中盘回……他没有排斥阿玛不准他娶小妾的要求,还要求把婚事提前举行,是不是代表……
  
    他知道是她了吗?明白紫儿就是端康紫语,也就是语歆格格?他也迫不及待想和她共结白发情……
  
    未来……他们会相扶相携走过一生,直到他们发苍苍、视茫茫、齿牙动摇,届时,他们将再携手,共同约定下辈子……想到这里,她抿起唇偷偷笑开。
  
    肚子有些饿,如果含笑在,她就可以要她帮自己弄点吃的。
  
    可是,她没带半个仆人嫁入将军府,为的就是要告诉他,从下嫁这刻起,她就不再是满人格格,而是一个汉人妻子,一个全新的端康紫语,从此将以他为天、为尊,她将放下身段,全心全意融入他的生活。
  
    背酸疼得更厉害了,他为什么还没回房?被灌醉了吗?或是宾客尚未散尽?无妨,她愿意捺着性子等待、等待他和她的春宵花月夜……
  
    二更鼓敲过……三更锣响过……他始终没有回房,她还要等待多久?!
  
    昨夜群带解,今朝喜子飞。
  
    铅华不可弃,莫是槁砧归。
  
    紫语的头越来越沉重,最终敌不过浓浓睡意,沉沉入睡……

 他终究没有进入喜房,紫语自己取下红巾、凤冠,缓缓站起身。
  
    一室的孤寂袭上她,这就是她的新婚日吗?她摇头苦笑,不明白怎会变成这样?眼眶微微泛红,不哭、不哭啊,说好不哭的,怎么新婚第一天又落泪了,她拼了命想把泪水咽回肚子里,却是越咽泪水越不肯止。
  
    对镜坐下,看着昨日的残妆,她是一个最上不了台面的新娘子。
  
    “含笑……”声刚扬起,她就猛地想起身边再无半个贴身丫环。
  
    她只好站起身,取下架上巾子,用壶中开水简简单单梳洗过,换上红绫袄、绣罗盘比甲和翡翠撒花鱼鳞裙,什么都可以自己来,唯独这一头青丝,她是怎么也梳不好一头发髻,到最后她放弃了,简简单单地抓起半头乌丝,在脑后简单地用发带束起。
  
    再起身,她把床上的大红棉被折好、将满地散落的衣裳整起,然后把那一箱一箱的嫁妆收好,她藉着忙碌让自己忘记掉泪。等整个房间都弄得勉强像样后,她推开门,准备认识未来的生活环境。
  
    门一开启,紫语笑了,她立刻喜欢上这里、喜欢上满园的梅树,等待冬天一到,将开满白色梅花,淡淡的梅香会侵入她的梦乡,陪她一夜好眠。
  
    好的开始让她重新振奋起心情。走出户外,她顽皮地玩起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寻夫记”。
  
    古有“醉卧沙场君莫笑”,现有“醉卧翠径妻莫笑”,说不定她的丈夫正醉在哪一处楼阁,忘了新婚妻子,所以,她将去把他给找出来,然后叉起腰,好好地骂上一顿。留待往后,闲来无事时告诉儿孙,祖父母曾上演过的这场稀奇闹剧。
  
 走出园门,左右一望,不见半个人迹。想想,她选择朝白石台阶方向走去,走过台阶,只见白石峻层、纵横拱立,侧边则是柳木笼葱、奇花烂漫,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紫语从曲径中走去。一路走来,出亭过池,她总算看到几个仆人在园中修花剪木。
  
    她走近他们,想张口问,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问她的夫君往何处去吗?她问不出口啊!万一,他们抬手遥指杏花村,她要不要来上一段“清明时节雨纷纷”?
  
    吐吐舌头,想着想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怀着心中事穿花度柳,眼前的好风好景均落不进她的眼中。
  
    一步步走过,她竟走进管食膳的厨房,想想自昨儿过午就不曾进食,也真有些饿了。她悄悄走进,不想打扰人,但一声突如其来的“格格”止住了她的脚,她忙缩身往门外躲去。
  
    “格格?格格又如何?就算是皇后,要是得不到皇帝宠爱,不也是深宫怨妇一个。所以啊!她是注定在咱们将军府没地位啦!”一个丫头大声嚷嚷。
  
    “你怎知道格格得不到主子宠爱?”
  
    “主子要真是喜欢她,会把她安排在梅园?这么简单的理儿也不懂!那儿可是咱们将军府里最僻远的角落,要不是非不得已,谁敢往那儿走?听说上回菊儿、玫儿去打扫的时候,还被老夫人的鬼魂给吓出一身病,现在要整理那儿,总要一伙人十几个趁着大白天一起行动,再不敢落单。”说起神鬼,大家的兴儿全被提起。
  
    原来如此,难怪她一路走来,发觉单单梅园没有仆役候着。紫语侧着头也听得入神了。
  
    “是啊!我听门房阿坤说,大少爷昨儿夜里,宾客一散就快马策鞭往康园去看媚湘,我想他大概是很不喜欢这个新夫人。”又有新的声音加入这场谈话。
  
    他宾客一散就快马策鞭往康园看媚湘……她喃喃地重复咀嚼着这句话,她的心喝了醋,酸得她眉头皱拧,等了一夜、守了一夜,守得的竟是一场难堪……
  
    “听说,这新夫人拿皇帝欺压咱们将军,我想换了哪个男人都会不喜欢这种妻子。”
  
    “她怎么欺压主子?”
  
    “她要主子娶了她之后,不准再有其他小妾。也不想想媚湘姐姐跟了主子多年,感情那么深厚,两人早是夫妻了,只差那道结婚仪式,这会儿,她一来就要把那些挡在她前面的女人全清除掉,哪个当丈夫的能受得了这种悍妇?”
  
    原来……他早有心上人了,当初还以为他心中有她……真是可笑……紫语泪湿成河,她未免太一厢情愿……
  
    “我想她不只是个善妒的泼妇,一定还长得很丑,否则干嘛害怕老公不要她,先把丑话讲在前头。”
  
    “那……我们将军岂不太可怜了。”说至此,一群人同仇敌忾了起来?
  
    “不只是将军可怜,媚湘姐姐更是可怜,一个人流落在外,孤孤独独永远也正不了名,这算什么,‘格格’很了不起吗?凭什么有权乱棒打散人家美鸳鸯。”
  
    “谁叫咱们是孤苦无依的贫穷女,哪能和格格斗?要怨就怨老天不公平。”
  
    “是啊、是啊!人家是格格嘛!媚湘算什么?不过是贱命一条。”想起身份差异,人人心中皆有不平。
  
    “我就不明白,将军为什么一定要娶那个丑格格。”
  
    “没办法!他要不娶就是抗旨,抗旨是要诛九族的,说不定东杀西杀就杀到咱们头上来了。”
  
    “看样子,咱们要是想保住项上人头,还是少往梅园跑才是。”
  
    “对了,梅园的丫头到现在还没来领饭,该不是她家主子还没睡醒?唉当格格的就是命好,不像我们天没亮就要起早工作。”
  
    “也许是人家格格不吃咱们这种‘人间烟火’?”一个酸溜溜的口气响起。
  
    “说不定当格格的都只吃仙丹不吃其他。”这话一说,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若吃了仙丹也变不成美人,还要拿圣旨逼着夫君不准花心,这种仙丹不吃也罢。”说完,又是一阵哄笑。
  
    爹爹的私心维护怎会让她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想来她要在这个家中生存,是很困难了。
  
    擦去泪水,她逼自己振作,这时候再也没人可以维护她,她必须自己突破僵局,融入这个大环境,否则未来的大半辈子她要怎么过?
  
    平复了情绪后,她清清喉咙踩进门,不亢不卑的说:“各位婶婶姐姐,我是打梅园那儿来的,我想要拿夫人的早膳。”她还是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就是语歆格格。
  
    “你打梅园那里来?”一个胆子颇大的女孩走近她,仔细审视,她长得很漂亮,淡淡的胭脂把她的脸衬得如同天上仙女,这么漂亮的下人难道会有个丑主子?不会啊……小容心想。
  
    “姐姐怎生称呼?”紫语扬起一个温柔微笑。
  
    “我叫小容,你呢?”她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叫紫儿,姐姐有空可以到梅园找我。”提了邀约,就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
  
    “好啊!等我忙完就过去。”她把托盘递给紫儿,爽快地答应了。
  
    “谢谢你,对了,我们那儿没有水了,能不能麻烦……”
  
    “好!我回头帮你送去。”小容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梅园里的人”。
  
    紫儿对她谢过,然后转身走出厨房,还没走远就听见一个大婶拉高的骂人声音,好似故意说给她听般,她不自主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死丫头,刚刚我们怎么说的,你全忘记了吗?还想保住命的话,不要接近梅园半步!你要敢给我偷偷溜去,我一定把你的双脚打断。”
  
    “是啊!谁知道那个格格是不是吃人妖怪?莽莽撞撞就去了,谁知道还回不回得来?会不会尸骨无存……”另一个人落井下石地笑说。
  
    “可是格格要水……”她轻声反驳。
  
    “叫她的丫头自己来拿,不然就等着活活渴死好了,咱们将军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主子可没有为了娶她而多买几个丫头入府。”
  
    “是啊!不帮她送水,难不成又犯了杀头大罪,还是再去找皇帝老爷颁个圣旨把咱们全斩了?放心,皇帝没这么闲、四处管人家的家务事。”
  
    紫语再听不下去,伪装的坚强此刻尽数散去,她快步前奔,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哭上一场。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床。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紫语在梳妆台前,对镜坐望,一个月了!嫁入卓家整整一个月,她仍然没有见过夫君一面,环视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她倒宁愿他们口中的“老夫人”来陪她一叙。有鬼魂相伴,总强过对镜空嗟怨。
  
    口渴了,紫语站起身想倒水,却发现茶壶早空了,是啊!上一次、不!上上一次想倒水时就没了水。
  
    摇摇头,她的日子过得极糟,常常忘了上一餐饭是什么时候吃的?总是饿极渴极,才勉强到厨房要来茶饭,否则她连动都嫌懒。
  
    说到这里,上次吃饭是几时的事儿?今天早上还是昨天晚上?真记不得了……没关系,反正不饿……
  
    她成天过得浑浑噩噩,口里对着满园梅树悲切哀伤,怨青春空自蹉跎,怨满腹心事无法向人诉说,独居深闺,空闺冷落,夜半醒来,只能拥衰独泣、泪湿枕席。她的悲有谁会来怜惜?悲怒哀怨,都只是多余。
  
    叹口气,她努力把自己弄得干净整齐,抱起白玉筝走到梅林边的凉亭,对着满园秋风,她悲从中来。
  
    也罢!认了命、信了运,就这样子走完下半生吧!叹息能改变什么?心虽不甘,又能奈何?
  
    指间滑过,挑过琴弦,挑过她无痕无波的心湖……几个拨弄,她轻扬嗓音。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唱毕,泪流香腮,冬去春来,花落花开,她只能斜倚梁柱,让惆怅寂寞侵满心田……
  
    挥去满颊泪湿,挑起琴弦,她一遍一遍重复唱着这首菩萨蛮,一遍一遍复习着她的哀愁,不在意天色渐暗、不在乎凉意渐浓,她的未来还有什么可在乎呢?
  
    勖恺返家,问过老总管才知道媚湘把“语歆格格”安置在梅园。
  
    该死!那是他用来纪念爹娘的地方,谁都不准擅入,她居然让“那个女人”给住进去,他怒气冲冲地前往梅园,准备把人给扔出去。
  
    一路上,总管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夫人除了要茶要水,她不曾派丫头去打扰过别人。”
  
    “夫人不太用饭,不知道是不是府内的菜不合她的胃口。”
  
    “这些日子她没出过将军府一步。”
  
    “园里没有人见过夫人,只有几个厨娘看过她的丫头,听说是个很美丽清灵的丫环。”
  
    她倒是很耐得住寂寞,就不知道她对丈夫在新婚夜就失踪的事有何看法?
  
    走近梅园,他听见那饱含悲戚的歌声,心中一震……那是娘……不!不是,他摇摇头,那是他的新婚妻子一场可笑婚姻创造出的人物。
  
    飞身入亭里,他抓起她的手,阻断了她的歌声,透过朦胧月光,他看见她的脸。天!怎会是她?怎会是他朝思暮想的紫儿?难不成……她就是……他有强烈被欺骗的愤然。
  
    “说!你是谁?”他的声音填塞着满满怒气。
  
    他的五指握得她的手腕好痛,紫语咬着牙,却控制不住不断往下坠落的泪水,她又做错了什么?上回是一道她事先不知情的圣旨,这回呢?她弹错了曲子?凡是欲加之罪,皆何患无辞呀!
  
    “你哑了吗?”他手一拨,把她的白玉筝给摔落地面,白玉筝应声断成两截。
  
    她好心疼,那是爹爹托人自西域带回来的啊!她想蹲下身拾起断琴,却又被他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再不说话,断的不会只是一把琴,还有你的手。”他语带恐吓。
  
    “我是端康紫语,也是你新入门的结发妻子。”这个事实够不够可笑?成亲一个月,丈夫竟不识得妻子?说什么结发妻?恐怕他已忘记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物!她的心好苦好涩……
  
    “你的‘爹’就是端康王爷?什么时候起,满人也模仿起汉人喊爹娘,不喊阿玛额娘了?”
  
    “如果你是为这件事生气,我很抱歉。”她的泪不曾止住过,一颗颗、一串串顺着颊边滑落,忘记停歇。
  
    他狠狠地瞪住她,尽管知道她真实身份是端康紫语,她的泪仍然影响了他的心、他的情绪。
  
    见他不说话,紫语连动也不敢动一下,深怕他发火,真会卸下她的手骨。现下的他,对她而言太陌生。
  
    “走,进屋去!把你的东西收一收。”他拉起她往屋里走。
  
    他要赶她走了?他要休了她这个“妒妇”?不要啊!这样子要阿玛的面子往哪儿放?额娘的心要伤成怎生模样?“我又做错了什么?请你告诉我,我会改,请不要赶我走。”她的泪掉得更凶了。
  
    “我没说你做错事情,我只是要你收拾东西搬离开这里,以免打扰我的爹娘。”她的泪收服了他的心、他的情绪,不知不觉地,他缓和了口吻。
  
    打扰他的爹娘?是了!梅园的一个角落有垄坟土,坟上有碑,碑上面刻着一男一女的名讳,那就是她的公婆?她早该联想到的。
  
    “知道了,你放开我,我马上去整理。”她顺从回应。
  
    手被解套后,紫语默默蹲下身,拾起白玉琴,缓缓走入屋内。
  
    勖恺瞪着她的背影,一颗心还没自乍见到紫儿的翻腾中脱身……
  
    “唉呦!”
  
    一声惊呼打断他的思绪,勖恺飞快冲进屋里,却发现里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更别说知道她到底发生啥事。
  
    “该死的!为什么不点上烛火?”他怒声问。
  
    “很抱歉,我没有蜡烛。”她唯唯诺诺地回话。
  
    说得好!堂堂的将军府居然供不起将军夫人一根蜡烛?他冷哼一声。
  
    “你给我好好待着,不准动!”
  
    说完,他走出门外。
  
    紫语缓缓地摸上床,端坐在床沿,乖乖地“不准动”。
  
    等他再度回来,房里燃起暖暖烛火,温柔的火光驱走了每一寸黑暗。
  
    “你们在外面候着!”对门外男丁说完,他转过身打量她,多日不见,她已憔悴至此?纤弱的身子更不盈一握,是他的关系吗?
  
    “说!”他刻意武装自己,不让心疼流泄出心房。
  
    紫语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老要她说话?搓搓冻僵的双手,她把披风拉得更紧一些。“你想听什么?”
  
    “这屋子里为什么没有升火?”
  
    “我不会升……”也没炉炭啊!怕冷,缩缩手、缩缩脚,棉被一盖也就撑过漫漫长夜。
  
    “你的丫头在做什么?”他怒瞪着双眼,吓得她噤声。“难不成提水洗衣,都要你这位尊贵的格格亲自动手?”
  
    “我没有带随身丫头进将军府。”他凭什么这样生气,错不在她,错在他这个失职夫君啊!
  
    “端康王爷已经穷到,连送一个丫环给出阁女儿都舍不得了?”他讥诮地勾起嘴角。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我从王爷府带来任何东西,包括‘格格的身份。”她的话几乎是顶撞了。
  
    “前些日子在厨房进进出出的那个丫头呢?”
  
    他猛地一拍桌,吓得她惊跳起身。下意识揉揉刚被他扯出青紫的手腕。他……好吓人……
  
    “我说过没有丫头,那个人……就是我……”她怯怯地缩往屋角,只盼能离他远远的。
  
    “这算什么?标新立异吗?一个将军夫人要装扮成丫头,谁骗下人?”
  
    “我不是……”想争辩,却又想起,她是隐藏自己的身份没错。
  
    他要怎么说全随他去吧,反正他误会她、欺侮她,哪一项少过了?她不介意多加上几桩。
  
    低下头,不再说话,她合著泪不落,委屈地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往屋外去。
  
    “你又要做什么?”他大喝一声,喝止了她的脚步。
  
    “收衣服,你刚刚要我整好东西迁出梅园……”紫语一边擦泪、一边回话,不要又说她做错事,她真的尽力了呀!
  
    天!她的泪水还真多!勖恺别过头不想被她惹人怜爱的娇颜影响。
  
    “明天再搬!”留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他走了?梅园又剩下她孤单一人,冷清又如往常,一古脑儿地侵上这里的每一寸空间。傻瓜!怎会以为他回来了,一切将会不同?他仍旧是他、她也依然是那个拿圣旨压他的狭心格格。这段日子下来,她要是还学不会死心,未免太愚蠢。
  
    紫语呆呆地坐着,任泪水一颗颗掉落,总要泪尽情逝才会停止哭泣吧!

------------------------------第四章

  满园荒凉,野草蔓生,一堵黄土墙、一座低矮的茅屋、屋外的桑榆和几竿竹子还绿意盎然地向上伸展,丝毫不受凄凉影响,右手边的荒地看得出那里曾是一畦畦菜园。她的新落脚处还真是……“朴实”。
  
    她苦笑地看着满室蛛网,想来他是恨她入骨了。他要她知难而退吗?可惜,他估错了,就算她知难,却是如何都不能退步。
  
    她宁可老死在将军府也不肯领下一纸休书回家去享福,她要替阿玛、额娘还有全家人设想啊!当初是她想嫁给他,悲苦愁闷都该是她自己承受,不能牵连到家人头上。
  
    不过,往好处想,他至少让人照三餐送来饭菜,不必她再老远去寻来吃食。
  
    紫语认命地走到室外,取桶在井里打水,打了几次,好不容易才打满一桶。擦擦洗洗弄了一整天,整个屋子总算勉强能住进人。
  
    眼角扫过墙上的几条蛛丝,她拉高袖口露出两条藕臂,抬来椅子站上去,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勾住丝网往下扯。
  
    她不能小心一点吗?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的心也跟着摆荡。她的裙子有一大半都湿透了,本就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更是乱得离谱,几撮乌丝黏在颈边,却是更显风情……他站在屋外,自窗口望进那窄小的屋内。
  
    不想再看见她、不想再让她的影子压制他想报仇的决心,可是,他的脚仍然自作主张地往这里挪移。
  
    为什么?想看看她安置得如何,毕竟她是他的妻子不!这借口太差劲,连自己的心都欺瞒不了。
  
    他故意把她挪到这幢下人房、这幢破旧到不能遮风避雨、连下人都不住的小房子,目的就是要她彻底死心,也让自己更坚定复仇意志。那么,他现在的举动又算什么?他越来越不懂自己了。
  
    看着她纤细的手臂,他竟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欲望,怎会这样?是太久没有女人?不!应该说,从没有女人能如她这般轻易地勾起他的欲望。他太明白紫儿对他的影响,每多接近她一分,他的意志就随着崩塌瓦解一分。
  
    终于,她平安着地,他松口气正准备悄然离去时,却看见她一旋身撞上了木凳子。难道她不会谨慎一些吗?谁让她爬那么高?谁要她去弄那些蛛网?它碍着她啦?
  
    她痛得扑簌簌地掉下眼泪,蜷起身子、弯着腰跪坐在地上,这一跪整件糯裙湿得更彻底。
  
    勖恺的拳头松了又紧。这白痴女人连转个身、走个路都会撞成这副光景,要是把她外放到野地去,不早一命呜呼?他紧紧锁着自己的脚步,不让自己走入小屋内。
  
    哭了许久许久,痛觉渐失,紫语这才抬起头来,抹去眼泪,连看也没看看自己伤得怎样,又缓慢地站起身,去捡拾掉在地上的抹布。
  
    她不知道不痛了并不代表没有伤口吗?再也看不下去,这种生活低能儿,居然敢只身嫁人将军府,不怕被生吞活剥?转过身,勖恺怀着满腹无可发泄的怒气,大步走出这里。
  
    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曾来过,只是一味地埋怨自己。笨紫儿!你哭、你伤心不过是多余,你早已离开阿玛额娘,再也没人会心疼你的泪水,你又何必让泪水泛滥成灾?她拼命想止住泪,却一如往常,越想喊停,泪水只会越掉越多……
  

 算了!不管了!她捞起抹布,一遍一遍擦洗着地板,随着每个擦拭动作,她都在心里喊一声“认命”,但愿……擦过这一大块地后,她便能真正学会认命。
  
    紫语看看满地湿水,和半干的桌面,她真的很缺乏做家事的能力,要是嫁给平民百姓,怕不到三天,公公婆婆就要发疯了。
  
    转身走到屋外,她把一大桶水浇到“菜园”中,没料到一大半的水全浇进自己的绣花鞋里。她无奈地叹口气,恐怕要她适应“未来”,还有一段好长的路要走。
  
    扑哧一声,娇笑从身后传来,紫语迅速转过身,看见小容正站在她身后。
  
    “我知道我很落魄……”想到这层,她又想哭了,两颗泪应要求顺颊滑下。倘若阿玛知道她在将军府过这种日子,不心疼死了。
  
    “你这夫人都没有一点夫人架子,活该被人欺负。”小容歪歪嘴,一脸不以为然。“那天,你要是敢当着大家的面说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吃人格格,我保证马上有人吓得跪地求饶。”
  
    “我又不喜欢有人跪地求我……”她笑了,颊边还存着几颗晶莹泪。
  
    “没关系,等我回去告诉大家,你就是格格了,我看立刻会有人过来巴结。”
  
    “我有什么好巴结的,她们没说错啊!一个不受宠的新妇哪有地位可言?”
  
    “也是哦!我想你真的把将军给惹火了,不然他也不会在大婚之夜就往康园跑,这会儿好不容易回了家,又命人到风月楼去找那些下流女人来。”
  
    “你是说他……”算了,还能计较吗?他都存心把她打入冷宫了,再去想谁将要躺在他床边,不嫌太愚昧。
  
    “是啊!刚刚总管到下人房找人来服侍你,再要人到风月楼去找几个姑娘。”
  
    他要人来服侍她?难道这是关心?不!她想太多了,充其量是……“不落人口实”罢了。
  
    “夫人,我让人烧来热水,你洗一个澡好好休息,其他的我来就行了。”
  
    “好,谢谢你。”
  
    “不用谢我,这是当丫头应该做的呀!”她对着紫儿笑一笑,回身往外跑,那阳光笑颜像极了嫣语。
  
    不知道阿玛、额娘、嫣语和睿儿现在怎么样了?他们会牵挂她吗?她该修封家书报报平安吗?报平安?她用了好奇怪的字眼,难道她在这里很不平安?
  
    不想、不想……她不要想了,至少她是渐入佳境,至少有人会为她送来三餐,也有专人来服侍她了,对于当个冷宫夫人,她实在不该再要求太多。
  
    倚着门外的绿竹,望向天边夕阳余晖,她的泪又默默垂落。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这不正巧是她的写照吗?只可惜她从来未曾当过“新人”,就成了鄙屐。
  
     
  
         小容她天天往书斋跑,再回来告诉紫语,将军的一日活动,她催促紫儿缝制新衣裳,好送给将军穿。她硬是要帮紫语扭转这种恶劣情势,让她当上名副其实的“夫人”。
  
    从没想过小容的积极对自己有无帮助,至少在她的大力鼓吹下,仆人们对紫语的印象大大改观了,偶尔,她们闲来无事会晃进她的房里聊聊;偶尔,她们会拿着信来央求她帮忙看……渐渐地,大家不再避她如蛇蝎,反而多了份同情和怜惜。
  
    像现在,林大婶和王嬷嬷就坐在她的小木凳上,拿着一包种子教她如何播种。
  
    “记得哦,洒完种要覆上土,不然那些机灵的小鸟没两天,就会把种子全吃光了。”
  
    “我知道了。”紫语感激地收下种子,在她的妆奁里寻出一块金锁片。“王嬷嬷,昨日我听小容说,您的媳妇儿给您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这金锁片给他,保佑他长命百岁。”
  
    “夫人,有您的金口,这小子就算有福气了,他哪配有这种好东西。”
  
    “别这样说,新生命的诞生总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留着它,将来好叫他做个纪念。”她径自把金锁片放入王嬷嬷的手中。
  
    “夫人,真谢谢您了。”
  
    “要说谢谢,我才真要对夫人说呢!”林大婶立刻接口说。“上回我那口子跌断了脚,成天不上工,闲来没事晃到赌场去欠下一屁股债,要不是夫人出手解危,我看我早成了寡妇。”这事若真闹到总管那里去,她和阿郎就不能留在将军府工作,因为将军早明令大家不准沾上个赌字。
  
    “反正……我留着这些,也没多大用处。”她心酸地想。
  
    如果这些能换得一丝丈夫的宠爱,她不会吝惜一分一毫,而今,既然它们帮不了自己,不如就拿去给那些能帮得上忙的人吧!
  
    “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拼死拼活,就为了攒足银子做棺材本。是夫人好命,嫁了个好夫婿,从此锦衣玉食……”林大婶忙推推王嬷嬷,示意她别再说话。
  
    王嬷嬷见夫人红了眼眶,猛止住口,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打得啪啪响。
  
    “都怪我这张坏嘴惹您伤心,您别多想,您这么善良慈悲、温柔贤慧,将军大人迟早会知道您的好,会回心转意喜欢上您的。”
  
    “是啊!大伙全在总管面前说您的好话,将军早晚会知道,自己娶了一个多贤淑的妻子。”林大婶也忙着帮衬。
  
    “没事的,只是眼睛进了沙子。”紫语忙用手绢拭去眼泪。
  
    “那我们先告退,下回有空我们再来看看夫人。”她们起身告退后,紫语再不用瞒着自己的情绪,让泪水痛痛快快滴落。
  
    “夫人,快!我弄了糕点,这是将军最爱吃的荷花饼,你给他送去吧!”小容自屋外兴冲冲地走进来。
  
“我……”
  
    “你又哭了?早告诉你几百次,掉眼泪没有用,要想掳获男人的心,就要放大胆量,主动黏上去。你看风月楼那些姑娘,哪个有你一半漂亮,她们只是够不要脸,才会得到将军大人的青睐。”
  
    紫语被她夸张的模样逗笑。擦去泪,让小容帮她重新上妆,她告诉自己要勇敢,未来会怎样没有人知道,但起码她要站到他面前,仔仔细细、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不介意他纳妾,她能容得下那个和他相恋相爱了五年的媚湘姑娘。
  
    为了成就自己的爱情,去斩断别人的情丝,换了任何男人都要憎恨起她这种肚量狭小的女人,他的恨有理啊!
  
    想和他把事情谈开,并不是指望他会解开心结,从此拿她当妻子看待,而是心疼那个在康园里,和她一样夜夜拥被自泣的女子,也是心疼那个夜夜笙歌、怀念旧情的男人。
  
    既知他们郎情妹意,她又何苦卡在中间作梗?她还不起媚湘一个“将军夫人”的名分,那就让她把“将军大人”还给她吧!
  
    含悲衔泪,她端着小容带回来的糕点,慢慢走向他居住的咏絮楼。
  
站在门外,她让门口的侍卫给挡了下来。
  
    “夫人,请稍等一下,将军大人正在办事。”
  
    紫语点点头,站在门外等候。一阵阵淫秽的字句冲入她的耳膜,她咬住唇,不教自己哭出声。他怎可以这样,大白天这样明目张胆,他可曾把她放在眼里?
  
    这问话,问出一肚心酸。是啊!他几时把她放在眼里过?嫁入将军府两个多月,她只在那晚见过他。她怎能指望这样的丈夫会把她放在眼里?
  
    紫语转过身,对侍卫低言:“我先到亭子里等候,若将军忙完了,请转告将军一声。麻烦您了!”她无力地端起盘子,走向亭旁的水池边。
  
    手捻起一块小点心,掐碎了丢进池里,看着鱼群纷纷游来抢食……若人是鱼就好了,没有太多的情绪,就没有太多的伤心……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
  
    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
  
    双鬟不整云憔悴,泪丫红抹胸。
  
    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她等过一刻一刻,等得落英沾满髻发,始终等不到召唤,轻风拂过,吹干她满颊泪湿,难道她要等到了白头,或是入了黄泉,他才肯见她一面吗?
  
    他的恨和他的爱是旗鼓相当的吗?他爱媚湘姑娘多深,就恨自己多浓?
  
    若是这样,就请你开开门,让我把你的爱寻回来,让我的罪孽少一点吧!
  
    至于……她自己的爱,她该拿把剪子,狠狠地把那满腹情丝切断,断了妄想,死了心,往后她才能在那个僻静的小屋子里安度余生……
  
    她站起身迎向门前侍卫,等过许久,他才懒懒地唤她进屋。
  
    手上没了糕饼,没了小容给的借口,她准备开门见山把事情一口气说完,然后,把他在她脑海里的身影,连同那个下午的美好回忆一并拔除。
  
    门开,她走进去,垂头细数着自己的步子……
  
    “你都敢走入咏絮楼来,怎不敢抬头看我?”
  
    他冷冷的声音让她全身泛起疙瘩。深吸口气,她仰起头,落入眼帘的一幕叫她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
  
    他身上坐着一个半裸女子,淫 荡地扭动着下半身,口中还不断逸出让人不解的呻吟。而他的手正在她胸前摩掌搓揉……
  
    他竟这般糟蹋她?她的心是肉做的啊!怎禁得起他一再的伤害?终有一天,她的心会破碎得再也缝补不起呵……“怎么?看不下去了?是啊,她们不过是低 贱 下 流的女子,哪及得上你这冰清玉洁、贞雅高贵的格格?”
  
他讥讽的笑,酸了她的心。“为什么要这么做?好歹……我是你的妻子啊!”她虚弱地问。
  
    “我哪里做错了?你在指控我宁可和妓女行鱼水之欢,却不愿和高贵的格格行夫妻之实?”他刻意扭曲她的话。她频频摇头,泪水漫过双颊直落云肩,他眼中的恨昭然若揭,真是阿玛的私心维护害了她吗?给她说话机会,她可以解释清楚的啊!
  
    “你忘记了吗?你是尊贵的格格啊!我这种‘贱民’怎高攀得上?”
  
    “格格是人、青楼女子也是人,你怎可以这样作贱我们?她有自尊,我也有啊!你要她当着我的面做这些事,你到底把我们看成什么?”
  
    “好个正义凛然!不愧是格格,有知识、有道德、有涵养。”
  
    他用力推开身上的女人,女人就这么滚落地面,紫语下意识奔过去扶起她。
  
    “尽管这社会上男子占尽优势,可不管男人或女人都是人生父母养,都是一条该被尊重的生命啊!想想,若是你的女儿或是妹妹被人这样欺侮,你心中作何感想?还会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吗?”
  
    “我没要求你站在这里接受我的欺侮,你大可留在自己的地盘,过自己的日子,永远都别来招惹我。而她……”他粗鲁地环过女子的腰,把她刚整好的衣服褪下腰间,用力在她颈边吮吻出一个鲜红印子。
  
    “你看不出,她是心甘情愿被我‘欺侮’吗?”
  
     像是附和他的话般,女子的两只手臂立刻像章鱼般,紧盘住他,把自己整个人送进他怀中。
  
    “你……简直……”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无耻吗?我不在乎你的任何看法。”他轻嗤一声。
  
    “我承认自己做错,不该一厢情愿想嫁给‘卓大将军’,却拆散您的鸳鸯情梦。今日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不要管那道圣旨,不要担心皇帝哥哥的想法,你尽管去把媚湘姑娘接回将军府。”
  
    她真的后悔,若是她终身不嫁,或嫁予他人,最少,她还可以怀抱着对他的思念和美好回忆度过此生,不似现在,一场婚姻扎扎实实地粉碎了她的爱恋。
  
    “是吗?你该不会是想把敌人放在身边就近看管,然后趁机歼灭吧!女人的嫉妒心,可不是常人所能消受的。”他放掉身上女人,挥手要她离去。
  
    只见她不依地嘟嘴瞪了紫语一眼,扭着屁股走进内室。
  
    “你恨我!是因为媚湘姑娘吗?”
  
    她仰起头,无辜地望着他的眼睛,望出他浓烈的罪恶感。
  
    他猛甩头,甩脱这不该有的念头。
  
    “不因为媚湘、不因为其他女人,我恨你就因为你是端康紫语、是语歆格格——
  
    一个让人讨厌到极点的女人。我后悔娶你、憎恶娶你,但不管如何,你已经是我这辈子再也挣脱不掉的恶梦了。”话未歇口,他已经后悔,然而话已出口,再也收不回。
  
    她的脸色蒙上一层灰黯,心房开了口子,汩汩流出鲜血。
  
    她归纳了他的话,原来……是阿玛额娘疼惜,才会把她当掌上明珠哄着、疼着,褪下那层保护膜,她就什么也不是了,她只是一个教人讨厌的娇贵格格,而这一切,不关圣旨、不关其他人,单纯是他讨厌她。
  
    “你肯放了我吗?你肯领一纸休书回家当你的格格吗?我想你不会肯的,所以,我们只能这样继续耗下去,哪一天你再也受不住委屈,我不介意你回家诉苦。”
  
    如果他不能休了她,那就让端康晋颜面尽失、让他在其他皇族面前抬不起头来,就让他为女儿的抱怨、委屈而难受吧!
  
    她踉跄了一步,凄楚地垂下双肩。“我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了吗?”
  
    说不定只要你肯试着接受我,就会发现,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惹人厌,或者我可以努力让自己变得可爱一点,让自己不再是你的恶梦。
  
    她肯努力的,真的!只不过……他不要她的努力……
  
    “是的,除非哪一天你不再是端康紫语!”他说得绝然,脸上再无一丝表情。
  
    他的话断了紫语最后一丝希望,心好沉好痛,再隐藏不住伤心,她颤抖着身子、抢住被揪得疼痛的胸口,夺门而出。
  
    望着她的背影,勖恺的心被她的泪牵扯得好痛……能留住她吗?不行!这是他们的宿命!
  
 
           ☆        ☆        ☆
  
 


看见一路狂奔而返的紫语,小容心里隐隐觉得不对,站起身迎出去,却发现她泪留满腮。
  
    “夫人,你怎么了?”她走近,欲相携扶,紫语却退步闪过。
  
    “我没事,请你让我静一静。”她将门掩起,落了闩,把小容挡在门外。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告诉我啊!让小容帮你分担,不要一个人躲起来伤心啊!”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早和平易近人的紫语结下手足情。
  
    “我真的没事,给我一点时间独处,拜托……”她靠着门,缓缓弯下身子,泣不成声。
  
    “好、好,我给你一个人静一静,可是我就在门外,哪儿也不去,你一有事就喊我,小容随时都在你身边……”
  
    小容的声音隐去,紫语颓然地倚在门边,双脚再也撑不住全身重量。
  
    不明自己是哪里不好,不明白该怎样做才会讨人喜欢,可是她真的尽力了呀!她放下身段和每个下人相处,她努力褪除小姐的娇气,她想让将军府里的每个人都喜欢她啊!谁知,不管怎么做都是错……
  
    一直以为那个下午,他对她有心,她才会忝不知耻地向皇太后要求赐婚,岂知这一切都只是自己会错意。他不但无心、更是无情啊……
  
    她的爱换不来他的怜惜,她的爱对他而言是无义、是可笑更是可悲……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怪得了谁?谁也怪不得,只能怪自己无聊的单相思,怪自己的一厢情愿啊……
  
    人最难勉强的是感觉,他不喜欢她,不管她多努力改变,他仍旧不会喜欢,就算她从不曾做错过,他依旧憎厌她。
  
    紫语放任自己大哭,放任自己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哭完这一次,她立誓再不为这种她改变不来的情形掉下一滴泪。
  
    今日的苦就算是她做下错误决定的报应,人总是该对自己负责任啊!而他……就算他倒霉,受自己牵连,被婚姻枷锁捆绑得动弹不得,但她已改变不来现状,欠他的就留待下辈子再偿吧!
  
    这一场,她从白天哭到黄昏,从月眉初升哭到星子渐稀,然后……她擦干泪痕,站起身走到门外。
  
    门外,小容靠在门板上睡着了。她推推小容的肩膀,把她唤醒。
  
    “夫人,你好了?”她揉揉惺忪睡眼。
  
    “嗯!”是的,她好了!她在心的外面加上盔甲,再没人可以影响她。
  
    “是不是因为我要你去见主子,你才会被欺负的?今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不可以告诉小容,让小容帮你分担。”她真诚的脸上写着焦忧。
  
    “今天……不,昨天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谈,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我再也不会让你替***心了。”这将军府,只有小容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了……
  
    “好吧,往后要是你想哭,就抱着我哭,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偷偷伤心。”
  
    “好!我答应你上她看着远方鱼肚渐白的天际,又是崭新的一天……往后,日出日落对她再无意义,生活只是一种等待,等待终点来临的无趣过程……

  ☆        ☆        ☆

  ☆第五章

  
    自那次过后,紫语绝口不提勖恺,不管小容再如何怂恿,紫语都不踏出她的“冷宫”半步。
  
    不去想他、不去思念、不去回忆,彻彻底底断了对他所有的念头。
  
    表面上她努力让自己活得怡然,跟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但她自己明白,这辈于,再不可能发自真心快乐起来,无妨,至少她不再落泪、不再被他的一举一动刺得伤痕累累。
  
    “姐姐……嫣儿来看你了!”人未到,声先传。
  
    紫语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是思念过头,幻想随之产生?放下针黹,她走出门外……
  
    在看到嫣儿的刹那间,她的泪滚滚落下……奔向前,两个女孩紧紧抱在一起。分别多日能再相聚,是多大的幸福……
  
    “姐姐,你怎不回王府呢?你可知道祖奶奶、阿玛、额娘,都好想好想你。”
  
    “没办法啊!将军大人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陪我回门,也许……再过一阵子……”她支吾不成句。
  
    别说过一阵子,恐怕这一生……都不可能了……不!难得相聚,她怎能让悲伤去浪费。
  
    “等你将来也嫁了人,就知道不能老往娘家跑!”她笑说。
  
    “你的说法和额娘都一样,可依我说啊!将来我夫君要是敢限制我回娘家,我一定二话不说就把他休掉。”她嘟起嘴,娇俏地说。
  
    紫语推开她,才发现嫣语身后站着一个男人。他斯文儒雅的笑容淡淡挂着,愿长的身形在嫣儿身上投落一道黑影。
  
    “这位公子,请问您是……”
  
    “他是你小叔——卓淡恺,不会吧?!你连他都不认识?”嫣语怀疑地看住姐姐不自然的神情。
  
    学恺见状,忙出言帮她解困。“我不常在家,今儿个是首次见到嫂嫂。学恺向嫂嫂请安。”
  
    他一作揖,紫语忙欠身一福。
  
    她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大哥怎会不对她动心,还处处刁难?莫非他硬是要落实他的复仇计划?就算是要复仇,对这样一个纤弱女子,大哥怎狠得下心?
  
    “说!你又是怎么认识我小叔的?”她笑望着妹妹满颊桃红。
  
    “哪有怎么认识?他是个蒙古大夫,我肚子痛自然找上他。”嫣儿赶忙转移话题。“姐姐,这将军府大得很,我刚一路走来处处雕栏玉砌,华丽富贵,不比咱们王府差,你怎么会住在这种鬼地方?”嫣语看着她身后的茅屋,满腹疑虑。“这……”要她如何出口解释,这是勖恺专为她设的“冷宫”?
  
    突然,她看到小容自外面回来,连忙招手唤住她,把她拉到嫣语面前。
  
    “来见见我的新朋友,她叫小容,人很好,我刚嫁过来将军府什么都不懂,是她一直帮着我,这里是她的屋子,我一有空就会跑来这里找她聊天儿。”
  
    紫语的大力掩护,让学恺心里泛起一阵感动,大哥的行为已不是一句“可恶”能够形容。自刚刚从下人口中听到的,紫语早有充足的理由一状告到她的皇帝哥哥那里,让皇帝亲自落罪卓家。
  
    而她不但没有,还处处袒护,这些大哥从没看见吗?
  
    “哦!你不住这里,那你住哪儿?带我去参观参观吧!”嫣语摇着姐姐的手笑说。
  
    “我……”紫语迟疑。
  
    “怎么?不行吗?”
  
    “当然不行!”学恺再次解救。“现在你姐姐是和我大哥住一起,早不是她一个人的闺房,万一我大哥在家,被你这黄花大闺女撞上了什么尴尬场面,可怎么办?”
  
    嫣儿歪过头想想,也是!
  
    “好吧!那你至少陪我四处走走看看,至少阿玛、额娘问起你过得怎样,我才有话可回呀!”
  
    “你回去告诉祖奶奶、阿玛和额娘,就说紫儿过得很好,将军大人诚心相待,下人们也都竭心扶持,再过一阵子,等紫儿适应了将军府的生活,一定会回府去探望他们老人家。”
  
    “不多谈这些,我和大嫂陪你四处看看。”学恺很喜欢这个没有城府的“亲家”。
  
    “嗯!”他们三人走出黄土墙,沿着曲径向前走,却迎面看见勖恺笔直走来。
 
“姐姐,姐夫亲自来寻你了,看来你们果真鹳蝶情深,才不过分开一下下,姐夫都会舍不得。”她暧昧地推推姐姐,把她推向勖恺身边。
  
    见到他的身影,紫语的脸色倏地泛白,他怎来了?她尴尬地离他两步。
  
    不敢靠近他?把他当恶虎了?勖恺满心不悦,脸上瞬地结冻成冰。
  
    “姐夫,你最近拨个空带姐姐回一趟王府好吗?祖奶奶、阿玛、额娘都好想姐姐。”
  
    “脚长在她身上,我从没限制过她不能回王府。”
  
    他话一出,紫语的心抖然落地。他的恨还是那么多?想摆脱她的心意还是那么浓?她该如何自处?
  
    嫣儿怀疑地来回看着两人,眼光里透露着古怪。她拉过姐姐,在她耳边低问:“姐,你和姐夫吵架了吗?”
  
    紫语苦笑,不知该如何启口。难不成要她亲口承认,她的婚姻是个错误?
  
    “夫妻间的事,咱们插不上口的。”学恺拉拉嫣语的衣服,忙把她带开。
  
    “他们感情很不好吗?”嫣语喃喃地问。
  
    “感情事不能勉强。”学恺叹口气,对着嫣儿语带双关地回答。
  
    见他们走远了,紫语对他屈膝一福,准备进屋。
  
    “麻烦转告令妹,卓家有一个格格已经够‘荣耀’了,招待不起第二个格格。”他挑衅地望向她。
  
    只见她低头,小声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就不再多说,缓步走回茅屋。
  
    她是学够了教训,不敢再让自己多存一点幻想。
  
    她的柔顺让他哑口无言,她已经不再反抗?不再拿大道理和他辩驳了?这样的她,反而让他心里升起一抹惆怅……

  入冬了,枯黄的落叶掉满地,园中一片寂寥景象。
  
    她抱着古筝,走到枝头上早空无一叶的桑树下。她的白玉筝早被勖恺摔坏了,这把筝是小容托园里的长工外出时买回来的,木质不好,音质也差,但总聊胜于无。对生活,她早学会不抱持任何期待。
  
    一挑一拨,清脆的旋律自弦中逸出,宛转动人的歌声蛊惑着人心,总让每个自黄土墙外走过的人,忍不住驻足倾听。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挂红杏蕊。
  
    门鸦栏杆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好一个终日望君君不至,我还以为当格格的娇贵千金,都是想要什么都能要得到手,永远的‘心想事成’呢!”媚湘从墙外走入,暗地打量紫语的长相。
  
    好一双灵活秀眼,两弯柳叶眉,腮凝新荔,美得恍若神妃仙子,这一打量,让她的心存了警戒。这一副好模样,勖恺的心迟早要陷落。
  
    紫语停下筝乐站起身。“不知姐姐……”
  
    “瞧!这小嘴儿多甜,多会笼络人心,难怪府里的下人全站到你这边来了。”
  
    紫语沉默,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女子句句尖锐,戳得人无处可躲。
  
    “我是媚湘,虚长你几岁,若按年龄计数自该是受你一声姐姐,但若以身份地位来评,反倒是该我喊你一声姐姐了。”她眼角含春,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近紫语。
  
    知道来人身份,紫语的心不由得一阵抽痛。
  
    他还是把她迎回将军府了?早立过誓,再不让他的事情扰乱她平静心湖,怎知……摇摇头,她逼自己镇定。
  
    “不知媚湘姑娘今回来访,有何事?”咬咬唇,咬出满口酸涩。
  
    “不肯喊我一声妹妹?看来姐姐还是不能接纳我这个薄命女子,既是如此又何必故作大方,让将军大人迎我回府,这样不嫌太过矫情。”
  
    紫语没回话,垂下眼帘,盼她自觉无趣,转身离去。
  
    “不过想来也是!一个堂堂的大清格格嫁到将军府来,却不受夫君疼爱,心里头苦在所难免,我是女人自然懂得这种悲哀。不过放眼天下,哪个有能力、有魄力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女人啊!别太斤斤计较……”
  
    没人阻止她,她越说越起劲,再也停不住口。
  
    “你今天来,纯粹为了挑衅吗?”紫语启唇轻问。
  
    “您说得严重了,我不过是想,按照礼仪嘛,人都回来一、两个月了,总该来拜会一下‘姐姐’,哪里知道府里每栋楼都寻遍了,却找不到姐姐的踪影,原来姐姐性情恬静,喜欢这幽静的竹篱茅屋。要不是下人告诉我,我到现在还寻不到您的芳踪呢!”
  
    她目光扫过,见这里一片凄凉,想来勖恺比她预测的更讨厌她,既是如此,不如让自己助他一臂之力,把这个惹人生厌的“格格”,彻底赶离将军府。念头一过,她的计划已然成形。
  
    “好了!你的礼数已尽到,可以请回了!”紫语已不耐和她周旋。
  
    “这么急着赶我走,不怕传出去,人家会说将军府的妻妾心地狭窄、相处不来?”她故意挨着紫语,大大方方地在石椅下坐定。“何况,我今回来还要来跟你讨个赏呢!”
  
    紫语再不说话,任由她自己去演戏。
  
    “听说您出手大方,上回王嬷嬷的媳妇儿生个胖小子,你送上金锁片庆祝,现在,不知姐姐要给我肚子里的小子什么礼?来表现身为‘大娘’的慷慨?”她夸耀般地挺挺肚子。
  
    “你肚子里……”他……已经有了延续生命的下一代……值得恭贺不是吗?为什么她的心会如重槌击过,再寻不出完整?

“是啊!初搬进康园时就有了,那几夜将军好勇猛呢!害我差点儿受不住,要是当时姐姐在,也可以帮我解点劳,说不定,现在您也身怀六甲了呢!”她捂嘴轻笑。
  
    紫语不说话,回想那一夜冷清的新房,回想那时她甜蜜的憧憬,现今想来,竟成讽刺。站起身,她抱着筝欲往屋里走,却被媚湘一把抓住。
  
    “姐姐,你都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媚湘?还是媚湘哪里得罪你了却不自知,媚湘不懂事,你要教导我啊!”她假意攀问。
  
    “你有将军宠爱还不够吗?”语毕,她的手轻轻一拨,媚湘顺势往后倒,本想轻轻卧倒在地,却没想到弄假成真,绊到地上的大石头,狠狠地垂直掉落地面。这一撞,撞得她整张脸紧皱成团,血色倏地自脸上抽离。
  
    “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她拔尖的嗓子引来了小容和几个下人,他们急匆匆地跑进墙内,看到一脸忧心的紫语和血流满地的媚湘,慌得不知所措。
  
    “你再恨……也不该拿琴……打我,孩子无辜……”她断断续续的指控,引导了大家的想法,大伙儿全把不谅解的眼光投向她。
  
    紫语瑟缩了一下。不是她……她什么也没做啊!为什么要冤枉她?
  
    “快!救人要紧,大家帮帮忙,把媚湘姐姐送回去啊!”小容这一叫,叫醒了大家呆愣的意识,一会儿整园的人全走得干干净净,各自为救人奔忙。
  
    小容走到紫语身边,摇着失魂落魄的她。“夫人,我知道你有好多好多委屈,可这不干媚湘姐姐的事啊!你不该牵怒。何况孩子是大人的亲骨血……你这么做,不是把自己逼到绝境,再不留后路?”
  
    连小容也认定是自己?看来再没人肯信她了……
  
    她凄苦一笑,不明自己都已经躲到这个角落,不争不抢、再也伤害不了任何人了,为什么他们还不叫她好好过日。
  
    她只想苟延残喘度日,这愿望很奢侈吗?!

    “夫人还是同日前一般,闲来抚筝看书,偶尔椅窗而坐,眺望远处,心中不知想些什么。”总管把这几天夫人的居家情况报告出。
  
    “我不要听这些,我要知道她有没有派人出府,帮她传信送讯。”
  
    “报告将军,都没有。只有前几日,小容托园里长工替她上街,买一把筝回来,除此之外,她和外面都没了联系。”“除此之外,再没其他?”他冷着声问。
  
    “再没其他。”
  
    “好了!你下去吧!”勖恺起身走至窗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回家投诉他的不堪对待?说不定皇太后一作主,他们之间的情势立刻大逆转。
  
    走到现在,他的复仇成了笑话,一个深居简出的妻子真能填补他满腹的怨气?他不知道,只晓得下人之间传着闲话,说紫语居住的园子叫作冷宫,说紫语美得太过,他害怕红颜祸水,故不敢亲近她,甚而有人已经在私底下喊她狐狸精。
  
    虽说,之前有几个厨娘跟她交好,但这段日子在媚湘施压下,再没人敢走进她的园子一步。
  
    几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他在她的房前,凭窗伫立。看到她翻来覆去极不安稳的睡姿,看到她缩在被中颤抖的蜷缩模样,是床板太硬?还是寒风太冷?好几次,他有了冲动想把她抱回他的房中,却总在想起多年前与娘诀别的情景后,飞身离去。
  
    她应该惆怅哀怨,应该凄清孤苦,她有权抗议,为什么却不抗不争?
  
    她到底还能忍耐多久?他在等她动作,只要她一个举动,他就能自鸡蛋中挑出骨头,寻出她的碴,顺理成章的把她赶出府,让端康王爷面上无光、无地自处。
  
    偏偏她这样安于现状,不对旁人诉一句苦,这样的她,连恨意坚强的自己都狠不下心再欺。
  
    “大哥。”学恺自门外走入,俊朗的脸上挂着忧虑。
  
    “怎么了?”勖恺走向前,拍拍他的肩。
  
    “你记不记得上回你带人,挑了京城附近匪窝的事。”
  
    “记得。”
  
    “当时你并没有一网打尽,几个逃脱的盗匪近日聚集起来,打着为死去的弟兄报仇的旗帜,结合了附近一些流寇,以你为目标,来势汹汹。”
  
    “你听察尔端说的?这家伙真是多事。”察尔端是御前三品带刀护卫,素日与卓家两兄弟交好。
  
    “你不要怪察尔大哥,他听得消息,得知那群亡命之徒将在近日举事,可是察尔大哥有要事,必须离开京城数日,他怕到时赶不回来,不能助你一臂之力,所以要我特别提醒你,不可大意。”
  
    “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何惧之有?”他轻蔑一笑。
    “大哥,你不要轻忽地们,当一个人连命都不要的时候,你很难知道他会采取什么激烈做法。”
  
    “好!我答应你留心就是了。”他笑着点点头,在许多时候,他觉得这个小弟比自己更沉稳。
  
    “这样就好,那我先回去,回春堂里还有事等着我处理。”
  
    “好!别忙坏自己的身子。”勖恺叮咛一声。
  
    “你也是。”说完,他退出大门。
  
    勖恺凝望着弟弟的背影。好快,十年在弹指间就过了……那年,他以为自己再捱不过丧亲之痛,然,为了双亲的托负,为了教养弟弟,他撑过来了。
  
    一步一步走来,他把恨埋在心间胸口,越埋恨越多,现在,弟弟已长大成人!他责任已了,可以心无阻碍地专心对付他的仇家,不管他的势力再庞大,他都要他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谁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心,包括端康紫语!
  
    “报告将军!”门前侍卫来报。
  
    “进来!”
  
    “将军,下人说夫人和媚湘姑娘起了争执,夫人一不小心将媚湘姑娘推倒在地。”
  
    “然后呢?”他锐眼一扫,射向来人,吓得侍卫冷汗涔涔,话说不流畅。
  
    “媚、媚湘姑娘……恐、恐怕是小……产了。”
  
    “该死!她现在人呢?”他大喝一声。
  
    “已请大夫来看,服过药,人无大碍,已经睡下了。”另一名侍卫接口。
  
    “我不是问媚湘,我是问夫人在哪里?”
  
    “夫人还在自己房里,听说她没踏出房门一步……”
  
    “在等我发落是吗?好!我现在就去‘发落’她!你和王凯跟着我来。”他怒气冲冲地领头走出去。
  
    很好!这次你倒是送了根相当大的骨头让我来挑。他掀掀唇,也许所有的事可以在今天告个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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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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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有什么话说?”他用力一劈,木桌瞬地断成两截,桌上的琴筝也应声掉落。
  
    又坏了……他为什么总要和她的琴过不去?她心疼地欺下身去捡。
  
    “一条人命居然比不上一把烂琴?端康紫语你看事情的方式真是特别。”
  
    “我说过,这件事不是我的错。”她的脸上毫无惧色。
  
    “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以为光是辩驳就能扭曲真相?”
  
    “他们没有亲眼看见我拿筝打人!只是听见媚湘姑娘对我的诬陷。”
  
    “那你说,为什么一个好端端的人到你这里来,会被抬着回去?!”
  
    “这问题你该问她,为什么要假戏真做?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激烈的手段赶我离开?”
  
    她不想面对他,早说好不再为了他的任何事心酸心涩,却在见到他时,一颗心又不肯受控地狂然猛跳,难道说这辈子她再也无法逃离他的影响?
  
    “你说她假戏真做只为了把你逼出将军府?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指控!她逼走你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说过,这件事的始末,你该去问她而不是问我。”
  
    “果然是个知书达理的格格,连推卸责任都推得这么高明漂亮。”他讽刺地朝她贴近。
  
    “你已经先存了主观想法,认定我就是凶手,那么我说再多,也只是越描越黑。”她退几步,却始终退不出他的影响范围。
  
    “这下子,错的不只是媚湘,连我也做错了,错在不该存了主观想法,不该把罪怪在你头上?”他节节逼近,她身上的幽香直直闯进他的知觉,造成他半晌的迷惑。
  
    “你既已相信你所认定的,再来质问我不是多此一举?”
  
    “说得好!好一个多此一举!王爷府教育出来的格格果然不同凡响,胆子够大、辩才够好、思路够清晰。”他手一抓,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腕间再度制造出一圈青紫。
  
    他又使用暴力了,紫语闭起嘴巴不再说话,这时的他像一头猛狮,危险、恐怖,教人望而生畏。
  
    “继续说啊,我倒想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必须让一个无辜的生命替我受过!”他讥诮地望住她的双瞳。
  
    那双秋波流转的明眸,一直紧紧扣住他的心,从不曾自他的心中消失过,谁知道,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竟是“不可能”,要怪苍天捉弄,还是怨恨彼此缘分浅薄?他不知道,只是坚持地认定他要复仇。
  
    “我还能说什么?你直接定我的罪吧!”她摇摇头,绝望已是她的家常便饭,就算再多增添上一桩,也无所谓了。“好!这是你说的,我就送你回王爷府,请端康王爷好好教导你为人妻的道理。”
  
    “不要!”她触电般地弹跳了起来。“我接受你所有的惩罚,就是不要教我回王爷府。”
  
    “为什么?你不想找群人替你出头吗?说不定事情一闹到皇宫,连皇太后都会站出来,替你委屈,顺便把、假戏真做。的媚湘判处极刑,你说这样不好吗?”
  
    “我不想要家人替我担心,我阿玛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请你不要刺激他。”她的音调软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没有回家门告状的原因,他计划了所有事情,却没把她的“孝顺”给占进去。“端康王爷身体不好?该不是早年纵欲过度,以致亏了身吧!”
  
    “你有什么权利说他,你自己又好过他几分?说不定你早已病根深植而不自知。”听到别人侮辱父亲,紫语立即跳出来捍卫。
  
    “你暗喻我……不行了……”
  
    他似笑非笑地偎近她,可她退不了了,她的背已抵住墙再无退路。
  
    她哪里听得出他暧昧不明的语意,只是被他吓人的表情惊出一身冷汗。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放开我啊!”
  
    她的挣扎让他更放不下手。他反身把门闩上,抱起紫语往床铺走去。
  
    “你做什么?放开我!”
  
    “你马上会知道我行不行!”一用力,他把她的衣服撕开,露出里面秋香色的肚兜。
  
    他低头封住她吵嚷的嘴巴,在上面用力吮吻,吻得她双唇胀痛。她伸出双手拼命捶打,可不论她怎生反抗,都推不开他壮硕的胸膛。
  
    “你这野蛮人,到底在做什么?”她的嘴一获得释放,立刻出声抗议。
  
    “我在做你一直想要我做,我却迟迟没对你做的事。”说完,他再度吻上她的唇,不过这回他的动作添加了温柔。他轻轻地帮她除去身上衣物,双手缓慢地在她细致的肌肤上摩掌轻揉,耐心地抚触,挑起她阵阵心悸。
  
    “我不懂……”她双眼迷蒙地看着他。
  
    “做这种事不用懂,只要用心感受。”他轻笑一声。
  
    唇刷过她的颈间,他在她的颈窝处流连……嗅闻着她淡淡的体香,他的欲望随之勃发。这次他不要再压抑自己,他要“恣意而为”!
  
    他的手落在她丰白如凝脂的双乳上,轻轻搓、慢慢揉,让她全身细胞为他欢唱,而她不断颤栗,他慢慢地吮吻,让初经人事的紫语沉沦堕落……
  
    他的手从前胸转至腰腹,他缓慢地轻划着她细腻皙白的肌肤,顺着她纤美的线条,轻轻按摩,让她放松……
  
    热潮从腹间慢慢向上传导,控制着她的身、她的心……她再也无法多想,只想紧紧地攀住他,不叫他的温暖离去。
  
    他的双眸如黑夜星子,闪烁着醉人光茫,紫语醉了,醉在他的温柔陷阱中。
  
    他把自己置身她的身体中间,抵着她,然后,一挺身,把自己没入她的身体中。
  
    “好痛……”她的小脸扭成一团,痛楚在她的双腿间慢慢扩散,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是她从未承受过的。
  
    “不要、请你停下来……”
  
    她的哀求没有落入他的耳中。他仍然以自己的方式,进行着男女间亘古以来不断重复上演的欢爱。
  
    慢慢地,她习惯了痛楚,然后……一点一滴的,她加入他的节奏……随着他的摇摆找到了让人雀跃的快感……
  
    最终,一道热流伴随着紧绷,进入她的体内……
  
    他抱着她,两具喘息连连的身体紧紧相依恋……
  
    然后,他恢复清醒,粗暴地推开她,坐起身为自己套上衣服。
  
    看着他的动作和满面怒容,紫语手足无措地蜷缩起身体,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不懂自己又犯了哪条滔天大罪。
  
    穿好衣物,他倚在床侧,嘲讽地说:“原来,尊贵的格格一躺上床,和那些送往迎来的妓女一样淫 荡。”
  
    “你……”她受伤了,伤得很重,早约定好的眼泪失了约,又自眼中刷下。

“两条路,你自己选择,回王府或到柴房去面壁思过。”他说得不带一丝感情。
  
    “我还能选择其他吗?你把我关到柴房去好了。”
  
    她不是早无所谓了?她不是早习惯绝望,那么对这一切对待,她早该甘之如饴啊!不哭、不哭,端康紫语你不要哭啊!哭只是代表示弱,哭只会教他更加看不起你啊!偏偏失了约的泪再也听不进她的要求,自顾自地落个不停……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坐着不动?难不成你要把自己的胴体分享给府中侍卫?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不会有意见。来人啊!”
  
    “不!请你等一等。”她难堪地站起身到衣柜里取出衣裳,刚刚的衣服已让他破坏。
     脚间的疼痛让她滞碍难行,咬住牙根,她强迫自己忍耐。
  
    “能不能请你转过身去?”她气虚地哀求。
  
    “现在才来故作矜持,不嫌太慢?”他双手横胸,嘲讽的表情叫人刺目。
  
    算了!紫语摇摇头,褪下棉被,背过他换着衣服。
  
    看着她无力的动作,他的心升起一股怜惜……
  
    他这是在做什么?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满足自己的报仇之念?娘不是她带走的,为什么要她来承受这一切?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质疑。

 
           ☆  “勖恺……你还是送我回康园吧!在这里……我不知道……”话未说完,她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她已经得到应得的惩罚。”他不耐地回了她。
  
    “你怎么可以惩罚她?她是高高在上的格格,是皇亲国戚。我知道你心疼媚湘,但是,我不愿你为我得罪皇上、不愿你为我得罪端康王爷啊!”她扯住他的袖子泪不歇止,娇柔的模样让人忍不住要心疼。
  
    可……他无心无情,一心记挂着柴房里的紫儿。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杀了我卓家血脉,难道不该付出代价?”
  
    “可……她是格格啊!万一……”她泣不成句。
  
    “是格格又如何?”他冷哼一声。
  
    “我怕连累你,如果格格真容不下我,我愿意待在康园默默等待你,在你想起我的时候就来看看我,其他时间……我无所谓……”她低下头,小脸上净是委屈。
  
    “你连累不了我,她要真容不下你,该走的人是她、不是你!”他冷声说。
  
    “可是……求你告诉我,格格现在人在哪里?”
  
    “知道这个对你有何益处?”他冷眼旁观。
  
    “若是你把她关起来,我当然要去把她放出来,我怎忍心你为了我去得罪皇亲?你的前途要紧啊!况且,我真不乐意,为了我伤害你们夫妻感情,往后你们还要过上一辈子,这样子……怎么好?
  
    以前,我极力反对你娶她入门,是因为你对她没有感情,强迫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共同生活一辈子,简直是种折磨,但不管如何,你们已经成了亲,再不好,也要共同生活几十年,千万不要为了媚湘害了你们往后的日子呀!”
  
    她句句说得剖心置腹,让一向无情的积恺有了感动。
  
    “她可不会感激你对她做的这些。”
  
    “我不要她的感激,我只要你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度过一生,有几个传家的子嗣,像所有家庭一样和乐安祥,那我心愿足矣。”她说得委曲求全。
  
    “媚湘,这不关你的事,不论我和她相处得如何,都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与你无关,你只要安心养病,其他的不用多想。”他拍拍她的肩,转身走去。
  
    在门关上的刹那,媚湘露出一抹诡笑,看来这次又是她棋高一着!
  
    门突地又被打开,她忙敛去笑容,装出一脸哀戚。等看清来人,轻蔑的笑意随之浮起。
  
    “你来做什么?”她高高在上地望着脚边的男人。
  
    “我来帮你的忙啊!”车夫阿黄凑近她,暧昧地闻了闻她体香。
  
    “走开!”她嫌恶地把他的脸推开。
  
    “怎么?过河拆桥吗?想想,要不是靠我的帮忙,你怎能怀上孩子?要不是靠着这个李代桃僵的孩子,你哪能母凭子贵!”
  
    他的每句话在在挑起了她的怒气。
  
    “你给我住嘴!”媚湘大喝一声。
  
    “住嘴?行啊!最近手头不太方便,可不可以请媚湘姑娘行个方便?”他厚颜无耻地朝她伸出手。
  
    “你趁机勒索!”她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咬下他的肉、抽出他的筋。
  
    “勒索?说得太严重了吧!我只不过害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害怕一个不小心,把将军大人、没种。的消息透露出去……”他越说越兴起。
  
    “够了!”
  
    “怎么会够?我都还没说到媚湘姑娘跟将军大人,努力拼命了五年,始终大不了肚子,要不是我阿黄功力好,一举成功……”
  
    “我说够了!你到底要多少银子?!”
  
    听到“银子”两个字,他的眼睛亮了。“不多、不多!就一百两。”
  
    “你!简直是恶鬼!”
  
    “才一百两就把我批评成这样,若是旁人知道,将军大人整整三个月都没碰我们这位香喷喷的媚湘姑娘,可她居然怀了孩子回将军府,不知道……”
  
    “我给!”忍住气,她出言止住了他的话,转身自柜子里取出银票递给他。
  
    “早这么干脆不就好了,害我浪费了这么多口舌。”
  
    “钱拿到手,可以走人了!”
  
    “当然、当然,不过……孩子没了,步上青云的机会不免少了些,你若是还要再制造出一个孩子,我……很乐意再出、那话儿。相助!”他干笑两声,拍拍手上的银票。
  
    “我说走!”媚湘气得浑身发抖,握住拳拼命喘息。
  
    阿黄识趣地挥挥手,走出门外,消失在她的视线外。
  媚湘瞪着他的背影,恨极怒极。早知道他是这样恐怖的男人,当时就不该利用他,到最后竟成了自已被利用。
  
    好!要比狠是吗?等她身子全好了,他就等着被“斩草除根”吧!
  
 斜倚在柴堆上,紫语两手紧紧环住自己,可是不管怎样,她还是觉得好冷好冷……风在门外呼啸而过,她的心结成了冰……
  
    睁开迷蒙的双眼,仿佛……在墙的那一角,她看到额娘在刺绣,额娘一面绣还一面叨念着:“嫣儿你要学学姐姐,不要成天舞刀弄剑的,好不吓人。”
  
    嫣儿不以为然地嘟起嘴。“才不呢!像姐姐这么柔弱很容易让人欺负的。姐姐,你记得要是嫁过去,那个将军姐夫敢欺负你,就写封信来,我马上杀到将军府去解救你。”
  
    “乱说话,你姐姐那么温柔,将军大人一定会以真心相待……”
  
    蓦地额娘、嫣儿的影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阿玛的身影……
  
    “乖女儿,记不记得小时候你问过阿玛,婚姻对女人来说,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公平,阿玛已经让你的皇帝哥哥下旨,不准我未来的女婿纳妾,他将永远专属于你,但愿这份、公平。会让你幸福终老……”
  
    阿玛……额娘……你们都期待着我幸福、费尽心思让我幸福,我怎舍得让你们知道我的不幸?我但愿自己多可爱一些,让他不讨厌,可……我真不知该怎么做啊!
  
    她泪眼模糊,蒙朦胧胧间又入了梦,这回她的梦中有盆暖暖的炉火、有满桌的精致美食、有琼浆玉液、有筝有歌,有她生命中前半段里所有的东西。
  
    小容提着食篮进来,发现中午的饭菜还在地上,连动都没有动过。
  
    “夫人,你醒醒,你一定要吃点东西,不行一直睡啊!”连着两天了,夫人没吃进一点点食物,这样子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了的。
  
    紫语摇摇头,轻轻一笑。
  
    “含笑,让我再多睡一会儿,昨夜我画图画得好晚呢!”她喜欢在梦里,在那里只有甜蜜回忆,没有不堪和羞辱……
  
    “夫人!你醒醒,我不是含笑,我是小容啊!你喝点水,精神就会好多了。”
  
    “阿玛,紫儿不爱练拳,你让嫣儿去吧!”她摇摇头,把自己缩得更紧。
  
    “这可怎么好?”她拍拍紫语的脸颊,这才发现她的肌肤烫得吓人。“夫人,你别吓小容啊!醒醒、快醒醒!”
  
    “额娘……女人的命都是这样的吗?总是得依附着男人才能生存吗?额娘您教教我啊……”她投入小容怀中嘤嘤哭泣起来。
  
    眼看情况不对,小容心慌意乱。
  
    “不行啊!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夫人你等等我,我去找人来帮忙。”语毕,她跑出柴房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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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第七章

  紫语双眸缓缓开启,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勖恺憔悴的脸庞,和关怀的眼神。她还在做梦吗?是了,一定是,这样温柔的他,只有在梦中才有缘得见……
  
    “你好些了吗?”他拍拍她的小脸,想起两天前学恺的警告,他的心狠狠地揪成一团。
  
    如果,这真是自己所谓的“报复”,那他算是成功了,他在短短的三个月内,成功地把一个女人逼得濒临疯狂,他成功地让她一脚踏入阎王殿,可是他非但没有报复的快感!心反而还重重受创,难道说……情况已不在他所能控制的范围内了?
  
    “我……我不好吗?”她摇摇浑沌的脑袋,弄不清现在究竟是梦是真。
  
    床上的被子是那么柔软,房里的空气是那么暖和,他的脸看起来是那么忧愁哀伤……这个表情她见过,在哪里?上一世吗?好熟悉、好熟悉的表情,她觉得自已被满满的爱包围,再大的痛苦也伤不了她。她直觉地伸出小手,想抚掉他居上的皱折。
  
    她的手在半空中被他的大掌拦截下来,热热的掌心把体温送进她冷冷的心里,好真实的梦、好叫人舍不得清醒的梦。
  
    “你生病了,很严重,所以要好好休养。”他言简意赅。
  
    “噢!因为生病,你才会到我身边来,因为生病,我才可以住进这么暖和的房间吗?”她问得天真,没办法,做梦的人有权天真。
  
    “我该拿你怎么办?”明知道该在她清醒的那一瞬间转身离去,明知道该坚持自己的复仇意志,可……他就是连一步也离不开。
  
    “不要讨厌我,不要恨我,也许我不够讨人喜欢,但我会拼命、拼命去当一个符合你理想的妻子,真的,我会好努力、好努力的。”现实中,她不敢把内心的想法告诉他,至少,在梦中让自己勇敢一点吧,
  
    “你已经很好了。”他长声叹息。
  
    “但不够好到让你喜欢我,你不知道,从第一次见过你之后,我就好喜欢你,喜欢到忘记害羞,央求皇太后将自己许配于你……”想起那天,她的脸倏地飞红。
  
    嫣语说她的行径已在贝勒、格格间传开,人人都说她勇于追求幸福,勇气可佳呢!
  
    是她将自己许配给他的?不关官场的权力扩充?勖恺的心因她的话而澎湃翻涌,原来……她和自己的心思一般……原来……他们的心早已互属,只不过……环境现实不允许……
  
    “对不起!”他在她耳际轻语。
  
    深吸口气,他决定了,他要亲自上王爷府去,和端康王爷把当年的事,用男人的方法面对面解决,不让紫语卡在他们当中,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这个想法一旦成形,他的心顿时松懈下来,原来压在他胸口的疼痛并不因当年的恨,而是来自复仇的心。原来,他用怎样的心情看待世界,世界就用怎样的心情对待他。
  
    “我好渴……”她伸出舌头,舔舔干燥的唇,不解地皱起眉头。“好奇怪,做梦也会觉得渴?”
  
    “傻女孩,你不是在做梦。”他倒来温水让她润喉。
  
    她瞠大眼瞪着他,质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望着她一脸的狐疑,他把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问:“现在你还认为自己是在做梦吗?”
  
    她用力地闭起眼睛,然后再用力睁开,他仍然在……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那刚刚那句“对不起”……不是幻觉?
  
    他莞尔一笑,俯下身吻上她干干的唇瓣。他的吻细腻绵密,湿湿暖暖,带着专属于他的浓浓气息……和那个……那个让人害羞的记忆一样。
  
    想起那天、那个下午,他对她做的“洞房花烛夜”,她羞得双颊红透。
  
    他结束了吻,发觉她脸色呈现不正常的绯红,他忙伸过手碰碰她额际,不会又发烧了吧!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急问。
  
    “没有……”她猛摇头,想把那些恼人画面自脑中驱走。“我可以问你一个小小、小小的问题吗?”
  
    “你说。”他好笑地把她抱到自己膝间,环住她的腰际。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女人善变,男人也善变吗?他是吃错了药,还是被她的病吓昏了心志?
  
    噢!女人追根究底的精神真让人头痛。勖恺苦笑地把头埋进她的颈窝。
  
    “现在不讨厌了!”他的答案给得真敷衍。
  
    “为什么?我还是我,没有变得比较让人喜爱啊!”
  
    “因为你刚刚说你喜欢我,我是个强调公平的人,既然你喜欢我,我自然会‘努力’让自己也喜欢上你。”他盗用她的话。
  
    “因为我说了我喜欢你,所以你也要努力让自己喜欢上我?那……我好笨、笨

怎么不要早一点告诉你?我已经喜欢你好久好久了啊!”
  
    是啊!她真笨,那么多日的委屈居然全是白受的,想来岂不是太冤枉,伤了那么多次的心,流了那么多回的泪水,她……好傻……好蠢……好呆……
  
    他没回话,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学恺在救她的过程中,他才真正正视自己的感觉,才承认自己强烈地想要她;是守在她身边的这些日子,他反复思量才决定用另一种方法解决他的“家仇”。
  
    可……往后,她会原谅他的“复仇”吗?如果他的手段强烈到要手刃仇敌,她还会像现在一样躺在他的胸前,安安稳稳地听取他的心跳吗?
  
    不管了!想再多都只是多想。抱住她,他尽情享受这片刻温存……
  
    “勖恺……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可以。”他的额头靠上她的。很好!没有发烧了。
  
    “节恺,我真的没有推打媚湘姑娘,是她自己跌倒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
  
    不想再谈,是不忍她为了讨好自己而说谎,然而……他的体贴却造就了她的难堪。
  
    他仍旧不相信她?紫语苦笑,他对她的好是因为她的病吗?说不定等她病一好,他又会恢复以往的模样……那时,她是不是又要回到她的“冷宫”,朝朝暮蓦地思念这一段甜蜜?
  
    埋在他胸前,她拼命汲取他的气息,若这一切都将是回忆,那么就让她多收集一些吧!
   

           ☆        ☆        ☆
   清晨,他摘下几枝新绽的梅花,插在瓶里。
  
    他回过头,取来毛裘为她披上。
  
    “真不乖!病还没全好就下床,不怕病又加重了?”他爱怜地为她拂去额间青丝。
  
    “病早好了,学恺的药灵得很。”她没抬头径自忙着。
  
    “你在做什么?”他靠近她。
  
    “画我自己啊!你说我漂亮,所以我要把自己画起来送给你,等哪一天,我变老、变丑了,你就可以拿起画来看看、回忆回忆。”
  
    “在我眼中,你永远不会变丑。”他站起身从瓶中取出一枝梅花,对着她说,“这像你,清新、傲骨而纯洁。”
  
    紫语也起身,走到水盆边掬起一捧清水,“这是你,滋润、延续、丰富了我的生命!”说完,把水浇在瓶中。
  
    他忙拿来手巾,为她擦去满手湿,然后把那双小手捧在嘴巴前,拼命呵着气。“天那么冷,还去碰冰水,笨!”
  
    “我不笨,因为我知道你会温暖我的手。”是啊!她是有恃无恐,依恃着他的疼爱,爬上他的心窝。
  
    他笑着抱住她、偎近她,在她甜甜的体香中,他的心找到最初的宁静。
  
    这些年,他时时刻刻被仇恨纠缠不得解脱,他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他冷观旁观,不投注太多感情、不投注爱,冷然地站在人世间,恨尽世上不公。而今,他坚硬的心变得柔软,他的恨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滴消失。
  
    终有一天,他将卸下恨,和她一样,用天真热忱的心看待世间。到时……
  
    不行!他猛地觉醒,他怎可以放着父母的仇不报,沉溺于男女情爱间?他怎可以忘记父母死前的哀戚悲愤?不行、不行!他不可以放纵自己,坐直了身,脸部线条变得僵硬。
  
    “你在想什么?”敏感的紫语感受到了,她仰起头看着他,一脸惶惑。她现在就像惊弓鸟,害怕在毫无预警中,他又变回那个冷酷无情的勖恺。
  
    他想问,若他杀了她父亲,她还愿跟随他一生一世吗?不过,这问题问得太可笑,他都不可能为了爱情放弃寻仇,怎能奢望她为了爱情,假装不知他是杀父仇人?他反射地回答:“没事!”
  
    “真没事吗?那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紫语问。
  
    “想出去玩?”
  
    “不是!”她咬住下唇,摇摇头。
  
    “饿了、渴了、想睡了?”他连声迭问。
  
    “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吗?除了吃喝睡玩,没别的了?”她嘟嘴不依。
  
    “要猜女人的心思,太难!”
  
    “太难?是你太不懂我。”
  
    “是我还没有时间懂你,等我把你‘读透’了,你的心思就一点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那太恐怖了,到时我想施点小坏都施不出来,生活岂不太无趣。”
  
    “没关系,关于这点,我可以纵容你,你想使坏时先对我眨个眼,预先知会过我,我就当场让自己变傻。”
  
    他的“纵容”让紫语窝心极了,反手抱住他的腰,她贴着他心窝说:“怎么办?我越来越爱你了!连一刻都不能没有你,要是有一天,你不再要我了,依赖你的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不会不要你!除非你不再要我,否则紫儿的身边永道都会有一个卓勖恺候着。”
  
    “谢谢你、谢谢你,真的好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肯爱我,谢谢你不再计较皇帝哥哥的圣旨,谢谢你不再生气我拆散你和媚湘姑娘,谢谢你的一切一切……”
  
    他好喜欢她眼里的纯真善良,是这一点吸引了他吗?不知道也不想去理清,他只想这样子一真直抱住她,再不肯放手。
  
    门响,媚湘推门进来。
  
    “对不起,打扰你们,我是来道歉的,上一回我自己不小心跌倒,还害得姐姐为我受累,媚湘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她的语气谦卑温和,和那天的盛气凌人判若两人。
  
    “紫儿,对这件事,我要你向媚湘道歉。”勖恺说道。
  
    “我说过,我没有错,她也承认是自己不小心,为什么还要我道歉?”
  
    “你害她小产,而这些天你病了,我陪着你养病都没时间去看她,于情于理你都该对她说声抱歉。”
  
    “就算不是我的错,我都要说对不起吗?”
  
  

“是的!不要再闹大小姐脾气了。”
  
    她哪有闹大小姐脾气,这样说她太不公平。
  
    “很坚持吗?”她想讨价还价,却见他面容变得严肃,吞了声忍下气,她开口言道,“好!我说这声对不起,是因为你要我说,而不是我做错事!”
  
    她侧过脸,快速地说:“对不起,媚湘姑娘,我为那天自己不当的态度跟你说声对不起。”
  
    “姐姐,你还是不肯承认我是妹妹吗?若是如此……媚湘愿意回康园……”
  
    她说得委屈,让勖恺忍不住跳出来为她说话。
  
    “紫儿,是你要我让媚湘回来,怎能出尔反尔?”
  
    “我……没有啊!我只是、只是不习惯喊她妹妹。”这样又错了吗?一扬眼,看见媚湘那带着胜利的挑衅微笑,她觉得自己又被整了。
  
    “没关系,您是高高在上的格格,是媚湘不懂事妄想高攀,请格格恕罪。”她一屈膝,跪了下来。
  
    “我……”气死人了,鼓起腮帮子,这女人呵!怎地这般可恨。
  
    “格格,请别生气,往后媚湘会认清自己的身份,不再说那些教格格不愉快的话……”
  
    “够了!我们这个家只有姐姐、妹妹,没有什么格格之类的人物,你身体还没好,这样又跪又哭的,要是又病了,往后怎么办?”勖恺扶起她,媚湘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
  
    “你看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再说这些,走!我送你回房。”他一把抱起媚湘走出门外。
  
    随着他的脚步远去,紫语的一颗心也跟着直直坠落,这就是心碎、就是嫉妒吗?
  
    在爱情里,女人是不是永远都无法和男人站上同一条线?

           ☆        ☆        ☆
积恺终于肯带着她回王爷府,紫语一路上不停地掀帘往外望,扳动手指一算,四个月了!好久好久没看到家人,她忍不住满心欢喜,脸上的酒涡不时跳跃。
  
    勖恺望着她稚气的举动,不禁愁了心,他连想都不敢多预想一分,过了今日,他还能和他的紫儿共聚白首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伸过手,紧紧地把她抱在胸前。
  
    她伸出食指,顺顺他纠结的眉心。
  
    “不要烦,如果你不喜欢到王爷府,以后我自己回去好了,今天你忍耐一下,我不会停留太久的。”她猜错他的意。“其实我祖奶奶、阿玛和额娘,人很好的。他们不像一般贵族,会把眼睛摆在头顶上,瞧不起人。”
  
    “我知道。”他志下心不安,终于要面对端康王爷,面对他在心中记了十几年的仇恨,他不敢预测自己会不会偏激张狂。
  
    他寻到了她的唇,在她的唇齿间烙下他的印记。浅浅的啄、深深的吻,他吻进她心深处、吻进她的灵魂……
  
    窝在他的胸口,倾听着他的心跳,她好喜欢这种归属感。他是她的,他慢慢喜欢上自己了,他并没有因为她的病好了而改变……
  
    虽然,他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人不解,但……那又何妨?只要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就够了……他们要这样一真直喜欢对方、爱着彼此……到天荒到地老,到海枯到石烂……
  
    “将军、夫人,王爷府到了。”车夫在外面唤着。
  
    这声招呼,让勖恺的情绪落到谷底。紫语看出他的愁眉不展,用自己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给他全力的支持。
  
    “姐姐,你回来了!”紫语最小的弟弟端康睿迎上前,喜极地抱住她。
  
    勖恺不着痕迹地将二人分开,虽说他只是个“小”男人,毕竟也沾个“男”字,他可容不下任何一个异性在她身边大演亲热戏。
  
    看见他的占有欲,端康王爷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下了。自那天嫣儿回来没头没脑的形容,让一家长者都挂上了心,担忧着紫儿在将军府的处境,今日见小俩口的亲密,才松了一口气。
  
    “祖奶奶,我回来了。”紫语走到奶奶身边屈膝一拜。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拍拍孙女的手,满心喜乐。
  
    “额娘、阿玛,紫儿跟你们请安,这段日子让你们担心了。” “姐,那个酷姐夫还有没有欺侮你?”嫣儿大咧咧地说,丝毫不顾虑紫语和勖恺的尴尬。
  
    “姐夫哪有欺负我,你别胡说啊!”她一跺脚,小女儿娇态尽现。
  
    那是勖恺从没见过的模样,是不是他太欺负她,让她的生活里只有委屈,没有人可以撒娇?往后……要是他们还有往后、还有未来,他愿意提供自己的胸膛让她撒娇。
  
    “没事、没事,大家都别听嫣儿丫头胡说,大家坐下来叙叙旧。”祖奶奶忙打圆场。“前一阵子皇太后还问起你,她要勖儿有空带你进宫逛逛走走。”
  
    “各位,我想先和端康王爷单独一谈。”勖恺面色凝重地站起来,打断祖奶奶说话。
  
    他突如其来的话让大家都怔了怔,不明白是哪里不对了。
  
    “勖恺……”紫语忧心地拉拉他的袖子。
  
    “没事的,是公事。”勖恺安抚地拍拍紫语的肩膀。心想先欺瞒过她,剩下的以后再谈。
  
    “本来就没事,傻女儿,你在担心什么?”端康晋也笑着对女儿说。“走吧!好女婿,我们到后头去说话,让我额娘和紫儿说些贴心话。”
  
    他领身往前走,勖恺一握紫语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然后跟随王爷走出大门.
  

王爷的身影在一处楼阁前停住,勖恺也随之止住步伐。
  
    “说吧!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端康晋先开了口,慈蔼的笑容不曾自脸上褪去,对这个女婿他满意到极点。
  
    “王爷可记得卓柴屏?”勖恺的声音冰寒森冷,让人听了不禁泛起一阵颤栗。
  
    “卓柴屏?我该认得她吗?”勖恺突然改变的态度,让端康晋眼里透着疑惑,不理解他眼中恨意从何而来。
  
    “十年前,梅花镇前的溪边。”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
  
    “十年前梅花镇前的溪边……”他喃喃自问。“我想起来了,那年我南下办事,回程时碰到一名女子,她温婉柔顺,清丽动人……”
  
    “于是王爷就把她带回府中,完全不顾她家中尚有重病丈夫和待哺幼儿。”他一步步迫近,恨不得立时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可是……我有印象,后来我并无侵犯于她,还派人送她回家。”
  
    “可惜,她返回家中后,看到丈夫因知道她卖身为自己求药,羞愤之下急怒攻心而亡,她满怀愧疚也投环相随,一对恩爱夫妻因你的好色,黄泉相随……”
  
    “她死了?你怎么知道?莫非你是她的儿子?”
  
    “是的!今天我来,为家仇、为父母恨!端康王爷,你欠我一个交代。”他缓缓抽出腰间配剑,直指向他的颈间。
  
    “我是欠你一个交代,但在你动手前我有话要说,等我说完后,你若仍认为我罪重及死,我绝不多说一句话。”
  
    “你说!”
  
    “那一年,我在溪边碰到你的母亲,就如我刚才所说——一见惊艳,便起了将她带回王府中的想法,可是在当下,她理智地退回了我所赠的明珠,告诉我她已有夫君、孩儿,我百般无奈,只好独自离去。”
  
    “既是如此,我娘怎又会到王爷府来?”哼!这种谎话只能骗骗三岁孩童。
  
    “当夜,我住在县太爷官邸,半夜有一个叫阿三的猥琐男子,前来官邸访我,本以为他有冤屈,要我帮他平反,没想到他的来意居然是告诉我,我日里碰上的那位小娘子家境贫寒、夫君病重,她自愿卖身救夫,若我肯出纹银二百两,既可挽救她的困境,也可解我的相思愁。当时,他虽说得猥亵粗鄙,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动了心,于是,当场拿出二百两给他。第二天,他果真把人给带到府里来。”他把往事娓娓道来。
  
    “不!事情不是这样,那天,阿三到我家里指责我娘不该到溪边洗衣,不该四处勾引男人心。他说要是我娘不肯收下一百两银子,待天亮,知府派人来,随便诬告一个罪名给爹爹,到时,我们不但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到,还会闹出大事,爹死在牢里也罢了,说不定连我和弟弟都会被发配边疆,他好言劝尽,告诉我们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到最后娘不得已只好收下银子,随他而去。”
  
    “看来,我们两个都被人给挑弄了,没关系,我发出公文,天涯海角也要把这个叫作阿三的男人找出来对质。”端康晋一掌袭上身旁树干,激愤之情昭然可见。
  
    “你句句属实?”勖恺不相信、一句话都不信,他只是为求脱罪,认为自己永远也找不到阿三来对质。
  
    “绝无半句虚假!”他敢指天为誓。
  
    “好!我知道他在哪里。要是你所言属实,我定会亲手取下阿三的性命。否则……”
  
    “我仰不愧天,俯不作地,有什么好不敢的?难道你不相信我?”
  
    “你说呢?你刚说,你并没有侵犯我娘,这太不合常理。毕竟,你花了二百两银子。”勖恺实说。
  
    “不要说你,我也很难相信自己会这么做,在你娘之前,除了紫语的额娘外,我还有四个妾室。我还记得那是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兴冲冲地到情楼去会见我新买来的‘五姨娘’,却没想到在那里碰上了紫语。我一向是宠孩子甚于任何事务,那一天我抱起她,忘记等在一旁的美娇娘。
  
    她用一首李殉的《酒泉子》劝醒了我,她指责我舍不得芙蓉帐里的夜夜春宵,却舍了结发情深,她用了重话说一句——殊不知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她问我,为什么我有权制造人世间的遗憾,是因为我身为男子,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还要我为她和嫣儿、睿儿积福……”
  
    想起这些旧时事,他不禁微笑。“你相信吗?那年她才十岁,谁敢说她才情不好?”他有身为父亲的骄傲。
  
    “因为这样,你就放了我娘?”
  
    “当年紫儿还说了一句话,重重的敲醒了我。因为那句话,我不但请人把你母亲送回去,也把其他小妾全都见得好人家,送出王府,也因此,我和紫儿她额娘才能重新回到新婚时的鹣鲽情深。”
  
    “哪一句话?!”他兴起了好奇心。
  
    “她问我,婚姻对女人是永远的不公平吗?那么她情愿终生茹素,常伴青灯古佛。这句话让我想起,所有的女人都是她的父亲捧在手心珍惜的女儿,我疼女儿别人又何尝不是,我不忍心自己的女儿被‘不公平’对待,怎能用‘不公平’去对待别人?因此,我才会要求皇上在圣旨上加了一道‘婚后不准迎妾’的要求。我知道这个要求过分了,可是请体谅一个为父的心啊!”
  
    勖恺点点头,努力消化他所听到的消息,没想到他存了多年的仇恨,竟一下子被推翻……父亲、母亲的死太不值得……
  
    不!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还有疑点,他不能这么轻易就信了他,不能叫爹娘的冤从此不见天日。

 
         紫儿等了好久,始终没见勖恺和阿玛回到厅堂中,她坐立不安,频频瞧向门外,猜测着阿玛和节恺谈什么事,会谈这么久?她一颗心忐忑不安、狂跳不止。终于,她等不住了,向祖奶奶和额娘告了退。
  
    “祖奶奶、额娘,我想去看看含笑。”
  
    “也好,祖奶奶也累了,你去吧!”
  
    领了命,她摆脱掉嫣儿,一个人到后院寻人。
  
    远远的,紫语看见勖恺和阿玛,她想躲起来吓唬他们,于是伏身走到树后。
  
    “勖恺,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都是我负欠你,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件事我难辞其咎。”阿玛叹了口长气。
    阿玛做了什么对不起勖恺的事,见他面色凝重,紫语不禁也跟着皱起眉头。
  
    “我是恨你,若不是你,我爹娘不会英年早逝;若不是你,我们家不会支离破碎。我恨不得毁了你!”这股恨藏在心里十年了,整整十年,而十年后他居然告诉他事情不如他当年所想……他的心难以平衡啊!
  
    “也想毁了紫儿吗?你会答应娶紫儿就是想报复我,是不是?”
  
    阿玛到底和勖恺有什么深仇大恨?紫语吓得全身缩起,为了报复而娶她?怎么会是这样?
  
    是啊!也唯有这样,所有的事才解释得通,因此在新婚夜新郎会失踪,因此满府的下人都对她存有敌意,因此她被放逐冷宫,因此对她,他总有若有似无的恨意……即使在两情缱绻时,他也会在有意无意中流露出矛盾……
  
    “我是这么想过,我想伤害她来让你痛苦,就如你伤害我母亲,让我全家痛苦。我恨不得你也亲尝这种滋味,

可是我没料到,紫儿会为了不让你们担心,把所有苦全往肚里吞,她宁愿自己苦、自己熬,也不让你们多心疼一点点。她的心思、她的孝顺,让我再狠不下心对她残忍。”
  
    “所以,嫣儿说的话是真的,她说紫儿在将军府过得并不好,她说紫儿神情憔悴苍白,神情间总在掩饰些什么。”
  
    不行,他得想个法子把紫儿从将军府接回来,再不让她搅进这场仇恨中,只是深爱眼前这男子的女儿愿意离开他、愿意接受他的安排吗?
  
    “没错!”
  
    “你怎可把我的罪加诸到紫儿身上,她什么都不知情啊!”
  
    勖恺别过脸不回答他的问话。
  
    “你想杀了我吗?”端康晋再问。
  
    “是!这是你欠我的!”他说得斩钉截铁。只不过,他现在要先找到另一个男人,把事情始末再理清一次。“等我找到阿三,我会再回来向你讨这笔血债。”
  
    血债?阿玛欠下的是他爹娘两条性命的血债?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好!我等你。”他相信勖恺不是不是非不明的人,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杀了我,你自己也得赔上一条性命?”
  
    “要是怕,就不会来了。”
  
    “好!那么我只请你答应我一件事,若你决定要杀我,就把紫儿还给我,让她能在王府里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生。不要让她变成罪臣之妻,流离颠沛一世……”
  
    到这时阿玛心里挂念的仍然是她……她怎能不感动?
  
    “你可以选择先下手为强,先下手杀了我,就不会有人再上门寻仇。”他寒着脸说。
  
    “你以为我欠下两条命还不够吗?何况,我怎忍心杀你,你是紫儿最爱的男人,要我杀了你,不等于要我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他向来心慈,宁人负他,不愿他负人。
  
    此刻紫语的心乱成一团,她想哭却哭不成声……乱糟糟的心,理不出头绪……
  
    是不是除了以血偿命之外,再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解开他们之间的仇恨?是不是可以让她请求勖恺让她以自己的命来换取阿玛的命?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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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第八章

  坐在马车上,紫儿看着勖恺的脸,有满腹疑问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紫儿,你身上是不是有一颗紫色水晶?”勖恺问。
  
    “是啊!”她伸手从脖子上取出水晶项链,递给他。“很漂亮是不?从小我就贴身戴着,不曾取下。”
  
    “你还记得是谁给你这条项链?”勖恺把它放在掌心,眼里净是依恋之情。他没忘记自己允过娘的承诺,他必须报了紫儿的恩。若紫儿知道两家的仇,她一定会央求他放过她阿玛一命吧!
  
    难道这是娘的意思?她不要他报这个仇?这个想法猛地砸上他的脑门,轰得他耳中呜呜作响。
  
    “我记得,是一个长得很美很美的婶婶给我的,她差一点儿就成了我阿玛的五姨太。那时,我还记得,她知道自己能回去和丈夫孩子团聚时,眼角流出高兴的泪水,我想她和其他姨太太是不一样的,她选择和丈夫当一对快乐的贫贱夫妻,却不愿锦衣玉食过一生。”
  
    紫儿的话再次印证端康王爷的话,勖恺开始思考阿三说谎的可能性。
  
    “你为什么要问起这件事?”紫语反问。
  
    他顿了一顿,决定让紫儿提早知道这件事情。“紫儿,如果这颗紫水晶是颗许愿石,你会对它许什么愿?”
  
    “我会希望它保佑我阿玛和你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要彼此生气,不要记取前仇……”她越说越小声,到最后连眼睛都不敢望向他……
  
    “你刚刚听到我和你阿玛在谈事情?”
  
    他口气平静,得知她偷听,他居然没有半点责备,让她觉得意外。
  
    “有……只有一点点,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可我真的不相信阿玛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是个性情耿直、坦荡磊落的人。”她急急帮阿玛澄清。
  
    “你有没有听到,你阿玛已经承认由自己的罪行?”他问。
  
    “就是这样我才百思不解啊!你可以告诉我,发生在你们中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玛怎会害了你爹娘?”她急急抓住他的手臂问。
  
    “刚才,我问了你紫水晶。”
  
    “对!”紫语点头,她不明白,他怎会用这件事作开头,莫非他和紫水晶有关?可阿玛并不知道紫水晶的事情啊!“那位漂亮的婶婶是柴氏,也是我的亲生娘。”故事起了头,他的心又沉沦到那个夜晚、那个双亲骤逝的深夜……“她是你的娘?那她回家后你们一定很快乐、很幸福!”这时紫儿好庆幸,庆幸当年自己能勇敢面对阿玛,救下婶婶。
  
    “不!她回家后,看到我爹去世,知道爹是因为听到她为钱卖身进王府才会急怒攻心而亡,娘认为这些错都是她造出来的,所以,在当夜就投环自尽了,她死的时候,我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她挣扎,看着她悔恨交加……从那一夜起,恨在我心中深植,我发誓要把那个带走娘的王爷找出来,亲手杀了他,替爹娘报仇!”
  
    怎么会?从阿玛手中救下她,原是盼望她能一家团圆、幸福和乐的啊!怎知,命运还是把她送上死路。
  
    看来,两家的恨是死结、是永远都解不开的呀!
  
    偎进他怀里,她环住他的腰,心好痛、好酸……为什么她的幸福走得那么匆促?为什么她的快乐短暂的让人留不住?
  
    她怎能阻止他报仇?就算他愿为了她放弃报仇,往后她要怎么面对他?她欠他,一直都是她欠他……
  
    他不想娶她,她却要求皇帝哥哥把自己许配给他,他想报仇,却因一个端康紫语卡在中间,让他进退不得。
  
    他为什么要那么倒霉?为什么要碰上她,把自己的生活秩序弄得大乱?
  
    “对不起……”千言万语到最后只能化成短短的三个字。
  
    “为什么说对不起?”
  
    
  

为什么?他居然还问她为什么?。紫语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了。
  
    要不是她的存在,他怎会左右为难?要不是为她,阿玛怎会甘心束手就缚?全是她,要是自己从来不存在就好了!
  
    要是她死了,他和阿玛的恨会不会就此打住?要是她离开,还他自由,放手让他和媚湘姑娘的爱情能够圆满,是不是他对阿玛的恨会少一点点?要是她不存在了,切断连接两个家的接线……
  
    无数无数的“假设”和“要是”填塞在她心间,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你想要求我放过你阿玛吗?”他轻问。
  
    “可能吗?”她所有的假设中没有这一条啊!“任谁眼睁睁看着亲人在自己眼前一点一滴死去,没有人可以不恨……”
  
    不要想了,她再也不要想了……要是她不要爱上他,他就不会找上阿玛;要是她不要赖上他,他们两家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千错万错全是她的错啊!
  
    她居然可以理解他的感受?勖恺太感慨了!懂他的居然是凶手的女儿?连亲弟弟都不能理解他的恨啊!学恺口中虽不说,勖恺知道他并不赞成他的复仇;而她,却是违反对都不敢……
  
    抬起她的小脸、拭掉她颊边的泪水,这样一个懂他、知他的女子,他怎忍心伤害?“紫儿,你别太担心,等我找到阿三,也许……”
  
    话没说完,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勖恺忙把紫儿放开,低声叮咛她伏下身不要出声,接着独自飞身下车。
  
    紫儿趴在马车上,倾听他们对谈。
  
  
           “卓勖恺,还我弟兄的命来!”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
  
    “那些死伤在你们手中——无辜老百性的生命,你们还得出来吗?在你们决定杀害别人来满足自己的时候,就要猜到,终有一天也要死在别人的刀剑下。”
  
    “别跟他多说废话!兄弟们上!”他迫不及待了,一声令下金戈挥动。
  
    一阵混乱的兵刃交锋,不时几声嘶吼传来,吓得紫语全身颤抖。
  
    怎会这样?局面已经够乱,勖恺应付这些已心力交瘁,为什么盗匪也要在这时加进来搅局?
  
    老天爷您可听到我的乞求?请您保佑勖恺平安无事……若天要降大任于人,必先苦心志、劳筋骨,那他这辈子受过的磨难也该够了,若是您还觉得不够,剩下的就让我端康紫语来替他承受吧!她默默垂着泪,担心着马车外的勖恺,想探头外望,又怕分了他的心、成了他的负担。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马车外的打斗声渐歇,紫语提起勇气轻走出马车,看着满地横陈的尸体,教人触目心惊……
  
    咬着唇,她逼自己不害怕,目光四下寻找着勖恺的身影,最终在林子边找到倚竹喘息的他,紫语急奔过去。
  
    “你还好吗?”他纯白的衣裳沾满鲜血,他受伤了吗?很重很重的伤吗?紫语站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没事,只是几道小伤口。”拭过她的泪,唉……谁敢说女人不是水做的,她们的泪总多得教人擦不干。
  
    “是不是很痛?”她急着想翻开他的袖子。
  
    他侧身闪过,怕自己的伤叫她心惊,在他一闪身时,紫语的眼光不经意扫过,看见一个原本卧在地上的尸体猛地跳起,拿着短刃欲往勖恺背上刺落。
  
    紫语一急,下意识地拉开勖恺,这一刀就这么不偏不倚地从她的肩窝插入,从后背透出。
  
    勖恺一惊猛发掌,把他震飞出去,那人跌落地面一动也不动,成了货真价实的尸体。勖恺抱住紫语,迅速地在她肩上点住几个穴道,抱起她飞身上马。
  
    “紫儿,你忍忍,马上就回到家了。”他一手抱住紫语,一手策马狂奔,只盼她能逃过这劫,想起她胸前鲜血狂泄的情景,他的心揪得好紧好紧,紧得他再不能呼吸……
  
    “我好痛……”紫语轻声呻吟。
  
    “我知道,”会儿就不痛了,乖乖!闭起眼睛睡一会儿,等你醒来大夫就帮你扎好伤了。”他是在安慰自己,这种伤连武功高深的男人都不见得能熬过,何况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啊……
  
    可是,这时候除了欺骗,他还能做什么?
  
    为什么他们的爱情要遭遇那么多的磨难?为什么他们不能像常人一般,平平顺顺的享受爱情带来的幸福?为什么他们的爱情转折要比别人多?
  
    一路狂奔,风驰雷霆,他总算把紫语带回将军府。
  
    “来人!去找学恺来、去找周大医、去把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通通给我找来!”他连声狂吼,惊惶、焦虑、狂怒全写在脸上。
  
    总管一看到将军和夫人浴血而返,忙地分派工作给每个人,找大夫的、烧水的、拿上好药材的、拿衣服的……整座将军府扰扰攘攘的,全沸腾起来。
  
躺上床时,紫语有短暂的清醒。
  
    “我这样……算不算救你……一命?”她睁开眼,微笑地看着勖恺。
  
    “算!你救了我一命,救了我一命!”他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不敢松放,害怕一松开她就会凭空消失。
  
    “这一命……可不……可以……抵……我阿玛一……命?”
  
    “你说什么都算,都算!只要你好好的给我活起来,你说什么我都允。”
  
    “谢……谢……如果……有来世……我想再……当你的妻子……这一世……我……把你还……给……”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喉间呕出,染红了前襟,也染红了他的双手。
  温温热热的鲜血,像她的生命力,正一分分、一寸寸地剥离她的身体……
  
    “乖紫儿,不要说话了,留着体力,大夫马上就到。”他像哄小孩般轻语低唤。
  
    “将军,这是长白山的百年人参,您让夫人含着,护住气。”总管通过两片切得极薄的参片。
  
    “紫儿来,张开口合住参片,闭起眼休息一下。”
  
    “不、不闭……一闭就再……看不见你……”她的口齿逐渐模糊。
  
    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啊!他才刚刚学着喜欢上她,他才刚刚说了不报仇,可是她就要死了……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可……她怎能不甘心?这是她向老天爷换来的啊!她说了要把他的苦难放在自己身上;她说了要用她的命让他的恨就此打住;她说了要还他自由,让他和媚湘姑娘的爱情圆满,老天爷一一应了她,她怎能在尝到甜头后就出尔反尔?人和天订下的约,哪能反悔?
  
    “会的!等你病好了,就可以天天、日日、夜夜看到我,我会让你看到很腻、很腻,也不准你别过头去,我会时时刻刻把你拴在身边,不准你的眼里容下别的男人,我会……”他叨叨说个不停,就怕止了口,她再也听不见他。
  
    好喜欢听他说这种类似情人间的甜言蜜语,好喜欢听他低稳的醇厚声音……但愿能就这样一生一世听下去……
  
    其实,能不能活下去,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死了是离开他,活下来她也是得离开,这中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要能靠他这样近,只要能这么偎着他……她什么都不怕。
  
    “将军,大夫来了。”总管靠近,提醒勖恺。
  
    “大夫来了,他马上会把你医好,记得,尽你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好起来。”他坐到床头,握住她的手,让出位置给大夫诊治。
  
    他看了好半晌,对勖恺和紫语说:“虽然没伤到大血管,可是伤口太深,流血太多。现在我要把刀子拔出来,会有些痛,你要咬牙忍住,好不好?”
  
    紫语模模糊糊地点了头,握住勖恺的手,感受他掌心传来的温暖。
  
    大夫起身说:“我需要帮助。”
  
    一直站在床后的学恺和陆续进来的两个大夫同声说:“我来!”
  
    “好!你们帮我固定住夫人,别让她乱动,以免伤口扩大,将军大人,可否请您让一让?”
  
    “不……不要……”紫语抓着他的手,任性地不肯放。“求……您……”
  
    “好吧!将军请您坐到床内侧。”他让了步,留下积恺当她的精神支柱。
  
    几个大夫很有默契地一点头,合力将刀子一举拔出。刀出血流如注,紫儿再受不住那种疼痛,晕厥过去。
  
     
  
           ☆        ☆        ☆
   “你要好起来!答应我、求求你答应我啊!”勖恺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放在唇边不断地呵气。“该死的,天这么冷,为什么不把炭火烧旺一点?你们不知道夫人生病了吗?”
  
    这几天,他这种无缘无故乱发脾气的情形,随着紫语昏迷不醒的日子越久越严重。
  
    “大夫呢?去给我找大夫来,不是说三天就会醒来了吗?为什么都第四天了,紫儿还在昏迷?”他愤怒地拉着总管的衣襟。
  
    “将军,大夫才刚走。他说夫人身子弱……”
  
    是!他没忘记他说紫儿失血太多,能不能活下来要看她的造化。开玩笑,什么东西都要看造化,那要大夫作何用?
  
    “刚刚那个庸医的话不作准!再去给我找别的大夫来。”
  
    “将军您冷静啊!周太医也这么说,不会有错了,您要有耐心等啊,”
  
    “耐心、耐心、耐心……你们全要我有耐心,怎么不见半个人拿出能耐,让我的紫儿醒来?”说什么很幸运没伤到大血管,说什么等伤收了口,紫儿就不会再痛……全是***话,到现在人没醒、没反应,她痛不痛有谁知道?
  
    “将军……夫人的病……”
  
    “我不要听这些废话,你去找个能把夫人救醒的人,再多的银子我都花。现在去、马上去、立刻给我去!”
  
    总管无奈地摇着头,走出房间。
  
    “哪个人给我过来。”他对着门外大吼。
  
    立即,一群丫头快速出现,乖乖地排排站稳,谁也不敢吭一声。
  
    “我要说几百次你们才听得懂,我说桌上的饭菜要随时换上热的,万一,夫人醒来肚子饿了,难不成要她吃这些冷菜冷饭吗?”
  
    “是!”小容应了声,抿着唇拿着食盘到厨房去换。
  
    她心想,要是在以前将军对夫人有这样疼惜就好了,那时夫人吃再多冷饭也没人搭理啊!现在就算她一个时辰换两次新饭菜,夫人也吃不到了,有什么用?男人总是如此,失去了才知道拥有时的幸福。
  
    “你们再去找几个火炉子来,夫人的手好冰。”
  
    “可是……将军,您都流汗了啊!”芳儿望住满额都是汗水的将军大人,不忍地回答。
  
    “你在管我吗?你是什么身份?叫总管来,马上把她给我撵走!”
  
    “将军……求您,是芳儿不懂事,以后再也不敢……”她慌慌张张双膝跪地,呜呜咽咽地哭泣。
  
    媚湘从窗外看到这一幕立即明白,勖恺是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她的担心落了实,端康紫语长得那么漂亮,要男人不为她动心?太难!
  
    那么自己往后该怎么办?她醒来第一件要计较的,大概就是她诬陷她这桩了。
  
    现在她一手有圣旨为她撑天,一手又掌控着勖恺对她的疼爱,她迟早要把自己赶出将军府,与其等她展开行动,不如自己先下手、操住胜算,叫她这一睡,再睡不醒!闪过身子,她从阴影处离开。
  
    “再去给我找出几床厚被……”
  
    从远处走来的端康王爷、夫人,和学恺、嫣语,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他又在无理取闹。
  
    这些日子,他不再是素日里大家认识的那个卓勖恺,他变得暴躁易怒,控制不了随时爆发的情绪,他对所有人发脾气,也对自己发脾气。
  
    他恨自己为什么让紫儿去帮他挡下那一刀,他恨那帮该死的盗匪,为什么挑上紫儿在场时发难,他恨那群蒙古大夫,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可以把紫儿从昏睡中叫醒
  
    支走了所有的丫环,学恺走到大哥身边。
  
    “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紫儿情形有没有好一点,为什么老是昏睡不醒?”勖恺拉住他的手,脸上净是疲惫与无助。
  
    “大哥,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紫儿不醒来,要我如何能安心休息。”坐到紫儿身边,他忧心忡忡。
  
    “勖恺,你要好好休息一下,把自己整理干净,不然你这样子,紫儿醒来看了会好心疼的。”端康王爷也相劝。
  
    他摇摇头,不作答。握住紫语的手,再不肯放。
  
    “紫儿姐姐,你快醒醒,再不醒姐夫就要发狂了。”嫣儿推推她的肩膀,却引来勖恺的怒目相向。
  
    “你不知道她的肩膀受伤了吗?你那么用力推,万一,她伤口裂开又流血了要怎么办?”
  
    学恺长声叹息,他拍拍嫣儿的肩膀,要她别在意。现在的大哥,不能以常理来度。
  
    “勖恺,你在这里对紫儿一点帮助都没有,不如先回房去休息一下,我们会守在这里,等她一醒,我们会马上把你叫醒。”端康夫人的苦口婆心根本进不了他的耳,他只是怔怔地望住她,一瞬也不瞬地。
  
    “勖恺,紫儿是我的女儿,别的我不敢说,可是我的紫儿绝对是勇敢的!我相信她现在一定很努力在和生命之神谈判,争取回到你身边的机会,你要支持她、帮助她,不要让她心存挂念啊!”
  
    “我没要她心存挂念,我只是想陪着她,陪她和掌管生命的神仙比赛……”
  
    “不!你这是在虐待自己,想想你自己有多久没好好吃一餐饭、睡一场觉?想想这几天,你把自己弄成怎样一副德性?想想这样子的你,紫儿醒来后还会不会认得?”
  
    端康王爷和夫人、嫣儿相视一眼。今天来,本是想把紫儿接回王府去,可是看卓勖恺这样子,谁能说得出口?
  
    几天前,他们彻夜深谈,想找出对策将紫儿带回府中,把勖恺对她的伤害减到最低。他们想了又想、推测出许多情况,却怎么都没料到勖恺会爱上紫儿,紫儿这场病逼出了他的真心,逼出了他的爱。在这种情形下,谁忍心将这对有情人硬生生拆散?

小容端来饭菜,放在桌上。悄悄走近床沿,从怀中取出几张图画,冒着挨骂的风险,对积恺说:“将军,这是夫人画的图……”
  
    闻言勖恺立刻抬起头,接过她手中的画,一摊开,里面有笑颜逐开的自己、沉思的自己、怒气冲天的自己……每张都栩栩如生,画中人仿佛一动,就要从纸中走下。
  
    “那些是夫人眼中的将军,英朗、帅气,不是现在这个狼狈样子……”
  
    “这些是紫儿什么时候画的?”
  
    “在被您送进‘冷宫’时……每次落笔,她的泪常把墨渍晕开,常常是画过一张又一张,一次一次背着同样一首诗。”
  
    “冷宫”?端康家人恍然大悟,嫣儿口中那幢竹篱茅屋果然是紫儿的居所!
  
    “她背哪一首诗?”勖恺看着画心如针椎。
  
    “夫人念:终日望夫夫不归,化为孤石苦相思。望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她一字一句念出,心也跟着酸楚,那日夜的盼望总算盼回丈夫的心了,夫人,您怎忍心让自己躺在那儿,对将军的深情呼唤不听不闻?
  
    是刘禹锡的“望夫山”?好称职的自己、好称职的丈夫,让新婚妻子独守空闺、终日望夫……再反观现在的焦惶,不嫌矫情?是天要罚他也尝尝这种噬心滋味吗?
  
    “紫儿,你是不是凡事都要求公平?那时,你望夫夫不归,今日我盼妻盼不回,我们扯平了,你该快点醒来,让我们把来不及享的夫妻幸福,好好经营……”
  
    “姐夫,你别这样!姐姐会醒的,我相信她,你也要对她有信心。”嫣儿咬住唇,忍住泪。
  
    学恺摇头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拿来一杯水,送到大哥嘴边。
  
    “哥,你喝点参茶润润喉吧!润过了喉,再对大嫂不断呼叫,也许她听到你的声音,就会清醒过来。”
  
    学恺的话打动他了,他端起水一饮而尽,却在送回茶杯时脚步踉跄了下。
  
    “学恺,你给我喝了什么?”连日来他食不知味,连喝入肚中的水是何滋味,他都想不起。
  
    “没什么,只是安神药,那会让你好好睡上一场,等睡醒了,说不定大嫂也醒了。”等不及他话说完,勖恺早已偏过身子。学恺连忙扶住他,把他送到邻房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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